《月下流泉》微人言

4、第 4 章

　　“父亲，”成月惟跪在卫国公面前：“女儿马上就离开了，父亲可有话对女儿说？”

　　卫国公坐在椅上，“你我父女，还有什么可说的？如今你走了也好，以后卫国公府就当没了你这号人，进了宫你便自求多福好了。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难道还需要我这几句教诲不成？”

　　成月惟拜了三拜：“父亲的教诲，不在此一时，从前城墙之上父亲与女儿讲边关战事，母亲在时，父亲带女儿和母亲一同踏青、放纸鸢，父亲曾说女儿当嫁个好儿郎，不需家世显赫，只要对女儿一心一意就好，父亲还说，要是谁胆敢娶了女儿还三心二意，定要收拾那人。

　　如今，是女儿辜负父亲期望，违背父亲本意，嫁了天下九五之尊，注定为人妾室、不得真心，父亲再不能庇佑女儿，女儿知晓。女儿此去离家，再不回来了，万望父亲珍重，岁岁康健，女儿时刻期盼能有与父亲再见那日。”

　　她起身，卫国公直到那抹鹅黄衣衫消失在门口，也再不曾抬头看过一眼。

　　卫国公却是诧异得瞪圆了眼，似乎回忆起那些他有意遗忘的岁月，这么些年，深陷权利漩涡，他忘了曾经意气风发、忠君为国的自己，也忘了他曾挚爱如明珠的妻女。一时之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同成月惟一起进宫的还有礼部尚书之女樊尚颜、兵部侍郎之女张姝等十人，岳云昭后宫空虚，即便加上这新入宫的十人，有位分的秀女也只有十八人罢了。

　　因上无太后，今日诸小主都该去皇后和贵妃处拜见，成月惟与她们同行。

　　入了长秋宫，处处摆件古朴低调，宫人内侍井井有条，并无人多嘴，成月惟身边的一个娃娃脸的秀女低声感叹：“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教养出来的，想来皇后娘娘也是喜欢规矩周全的人。”

　　甫一进去，皇后身边的知书行礼道：“各位娘子，稍安勿躁，且自坐下吧。”

　　成月惟坐在张姝旁边，位居左手边第二位。张姝长着一张英气的脸，她见成月惟身穿鹅黄宫衫，相貌美丽却不骄矜，一双眼睛仿佛江南春水般温温柔柔地看人，心生好感。

　　她向前倾身：“不知妹妹是哪位？竟未见过你？”

　　成月惟微笑道：“我是卫国公之女成氏月惟，姐姐是谁家的？”

　　张姝听过卫国公府的独女未参加选秀就封了位分，直到今日才进宫，她本以为是个多不可一世的人儿，才能恃权嚣张如此，却不曾想到，是这样软和的小姑娘。

　　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我是兵部侍郎之女张姝，不瞒你说，未进宫时我就听过妹妹的名字，大家都在说妹妹仗着父亲是卫国公就如此嚣张，未选秀即进宫，未进宫即封位！”

　　成月惟也不生气，她展颜：“不怪姐姐多想，当初圣旨到家里的时候，我与父亲也是吓了一跳，本来父亲今年就要为我相看人家呢。

　　父亲本意是找个小门小户的，一来我们来到京城不久，自然比不得那些高门贵族，到底根基尚浅，再来家中亲人少，而且我从未见过陛下，所以呀，圣旨一到，我们家可是乱成一锅粥了！”

　　张姝一脸震惊：“竟是如此！”她拉住成月惟的手：“妹妹呀，你爹爹对你真好，有几个做父亲的，不是将女儿的亲事当作炫耀的，卫国公竟为了你的幸福，想为你找个小户人家，你爹爹真是宠爱你啊！”

　　成月惟笑笑，“谁说不是呢。”

　　她摆摆手：“姐姐别说了，妹妹这规矩，还是临时抱佛脚，一月前才学的呢。”

　　张姝皱眉：“怎么会？若不算边关那些年，妹妹来京也有一年多了吧，怎会才学规矩？”

　　成月惟的笑意凝滞一瞬，她垂下眼眸：“我娘亲在来京之前就不在了，如今家中的大夫人，是贵妃娘娘的庶姐，父亲爱重她，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她，想来，大夫人是忙忘了吧。”

　　张姝瞬间明白了，到底是官宦家中出来的，□□这点事也是了解。贵妃是商户女，行事豪爽泼辣，连皇后都不放在眼中，那庶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看这娇娇嫩嫩的官家小姐不顺眼，恣意磋磨，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卫国公是个粗人，也不懂那些。

　　成月惟眼见张姝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惜，抿唇笑笑，不置一词。

　　皇后娘娘终于出现在大家面前，她眉目清浅，所戴金饰也并不多，没什么架子她笑道：“起身吧。”

　　声音轻轻柔柔，甚是好听，面对一群新鲜活力、各怀鬼胎的秀女，并未有丝毫厉色。

　　“今日诸位妹妹就正式进宫了，以后只要循规蹈矩，不要生事造谣，好好侍奉陛下，自然能过得安稳。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长秋宫。本宫不是刻薄之人，日后晨昏定省，只要每月初一十五和过节之时来就好了。”

　　“是，皇后娘娘——”

　　“本宫也没什么要教诲你们的，各位妹妹都是大好的年华，进了宫，再难见家中亲人，日后可要好好相处。”

　　皇后笑意盈盈，各个秀女现在都低眉顺目，乖顺得很。

　　待众人告退之后，皇后问道：“哪个是成氏？”

　　知书道：“娘娘左手边第二位便是。”

　　“哦？那个，我记得她，她相貌出众，人看上去也挺温顺的，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成娘子相貌的确出众，且听闻她与家中后母关系并不太好，这么久了，竟是临时学的规矩。”

　　皇后挑眉：“难怪，既然如此，想来贵妃也不会如何善待她了，且不说这相貌，就是这层关系，贵妃就很难放过她。”

　　她叹口气，自己可答应了陛下的啊。

　　成月惟住在揽月阁，与张姝的临水宫毗邻，离着岳云昭不远也不近。

　　回宫后，宫中宫人内侍拜见成月惟，一个瓜子脸的宫女上前一步道：“娘子，奴婢芳若，这是德中、德文、德安、德海，外面还有粗使婢子、内监各两人，今后就都归娘子差遣了。”

　　成月惟叫折柳扶起芳若：“芳若姑姑起来吧，我今便将丑话说在前，我虽没什么本事，但也容不下不忠的奴才，既然分在我宫中，不论各位心思如何，都请记住守好本分。我宫中由不得说别人闲话，也留不了往外传话的。

　　若是忠心，今后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们，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记住了？”

　　“记住了——”

　　成月惟点头，扶枝各给了些碎银两便各自遣下去干活了，芳若笑道：“娘子准备准备吧，刚刚赵内侍来传话，今日会有司寝的嬷嬷来，娘子今夜便可侍寝了。”

　　芳若安排着成月惟沐浴更衣，又挽了一个宫中常见的发髻，为她插上簪子：“娘子貌若桃花，这一双眼眸真是好看极了，想来陛下见了也会喜欢的紧。”

　　成月惟脸红道：“姑姑何必打趣。”

　　“奴婢可没有，娘子这般惹人怜爱，真不像在那苦寒之地呆过的人。”

　　成月惟看着镜中的自己：“是么？”

　　“是啊，娘子当真好颜色。”

　　夜幕降临，岳云昭扔下手中奏折：“得恩！”

　　得恩进门，“陛下。”

　　“今日，是卫国公之女侍寝对吧。”

　　“是，陛下，不过…”

　　岳云昭起身道：“不过什么？”

　　“不过刚刚贵妃娘娘身边的翠芍过来说贵妃娘娘身体不适，头晕，想问陛下是否探望一二。”

　　岳云昭笑笑，脚步未停：“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蠢货。不过也好，惹急了，才会露出马脚，上天这旨意，朕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了。”

　　一开门，翠芍跪在地上：“陛下，贵妃娘娘今日梦魇得厉害，一直念叨着陛下。”

　　还不等她说完，岳云昭就已经踏步错过她，嘟囔道：“朕又不是太医，有病就治。”

　　说罢已经上了轿撵。得恩在目瞪口呆的翠芍面前停下：“你回去吧，今日陛下想去的地方已经定下了，再闹下去，贵妃娘娘可就真颜面无存了。”

　　说完跟了上去。

　　翠芍却并不惊慌，贵妃不过想试探陛下心意如何，如今陛下举动，验证娘娘所想，她便也算功成身退。

　　成月惟拿着那避火图瞧了半天，憋得面红耳赤，一把将书塞在枕下，长叹一口气：“扶枝，我怎么觉着着屋里这么闷啊！”

　　扶枝进门：“姑娘，怕不是你太紧张了？”

　　成月惟起身往外走：“我还是出去放放风吧，再坐下去我就快憋死了！”

　　她出了门口，拿过折柳手中的灯，靠在门口道：“你们害不害怕啊？”

　　折柳没说话，扶枝笑道：“又不是奴婢们侍寝，奴婢们可不害怕！”

　　折柳跟着笑了，芳若也笑笑，还是说道：“扶枝可慎言！”

　　扶枝捂嘴，就这一天功夫，她已经被芳若训斥多次了，宫中规矩繁杂，扶枝不想给成月惟节外生枝，可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折柳见她捂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忍不住偷笑，惹来扶枝怒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