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英雄传》南山秀

4、第四章 青青公主

　　战场的形势已明显的朝着重光一方有利的方向发展。在他们若即若离的数番冲击之下，大人国的方阵早已散乱。总共百来人的军队，死伤失去战斗力的几占一半。那四只青翼蝠龙，也有两只为若水所杀，一只则双眼被重光射穿，早失了战斗力。但重光却没有半点的高兴，五十来个弟兄，竟然也有四、五人死于大人国的狼牙锤之下。受伤之人，也已有了十几位了。
　　他此时浑身是血，大刀挥舞，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大人国的统领虽然凶悍，也是渐露惧意，收缩方阵，不住后退。但重光早已杀红了双眼，哪里肯让他们轻易脱身。口中疾呼，指令弟兄们四下合围，竟意图将这百余大人国兵士尽数全歼。
　　铃佩叮铛，一骑打马过来，声音清脆越耳。重光回首望去，突见拘缨国方阵之中，冲出一黑甲武士，直奔过来。重光急令手下众人，收缩攻势，严阵以待。但那黑衣武士却似乎毫不在意，直冲至重光面前。还不待他看清对方面容，长枪一抖，便直奔重光咽喉而去。枪尖到处，长缨笔直飘散起，寒光一闪，便直贯而来。重光见这人来的好生鲁莽，一声不响便即动手，心中想道：“哪来的冒失鬼，武功倒不挺不错。”挥刀拍开长枪，身形却连退几步。黑衣武士一击得手，长枪连绕四朵枪花，齐刷刷地奔向重光胸腹之处。
　　“四叶花！”重光连退几步，才堪堪躲过长枪，惊叫道：“且慢，你是拘缨国王的什么人？”
　　黑衣武士咯咯一笑，声音乐耳，竟似女子之声。嘴中却仍不答话，长枪抖动，红缨盘旋，突地一枪化为五刃，上下左右绕着重光盘旋。
　　“五瓣兰！”重光又是一声惊叫。他猛一挥刀，却拍了空，心中微慌，连忙一个腾跃，退出数丈，叫道：“你是青青妹子。”
　　黑衣武士又是咯咯一阵脆笑，手下却毫不放松，一连数枪，逼得重光不住后退。她这才开口说话：“傻大个，还好你能认出我。要不，真一枪给你个透心凉。”
　　“你来干什么？”重光挥刀连拍，竟然是刀刀落空，只得又后退数丈，狼狈不堪。“你们真要帮助大人国来对付我们？”
　　“傻大个，你胡说个啥。要真的动手，我们还坐壁上观啊。”黑衣武士声音清亮悦耳，果然是个女子了。“傻大个，你把我绑架了。让他们为你让路。”
　　重光心下甚是不解，心想你堂堂一国公主，要帮我的忙，不是挺简单么？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
　　“傻大个，你还不回手。真想让我一枪扎死啊？”青青公主一连出数枪，一边娇嗔着道。
　　重光闻言，不暇思索。刀光暴涨，撩开长枪。青青公主似乎也极为配合，尖叫一声，回枪格挡。重光索性做足了戏，运气神力一连就是数刀，刀刀带劲，刀风呼啸，卷着尘土飞扬。青青连格了几下，手臂都痛了。索性一摊手，长枪落地。重光没想到她会来这招，连忙用力收刀，人却是止不住了，一头撞入青青怀中。青青咯咯笑着，狠狠地在他腿上踢了一脚，痛得重光‘嗷’地一叫。不过他反应却是极快，将手一反，便已扣住了青青的咽喉。
　　宴盛余带着拘缨国的长枪方阵跟在青青公主身后，缓缓靠近。眼见着公主落入重光脑中，他脑中电闪，顿时明白公主的用意所在。当下大叫一声：“住手。”
　　拘缨国与肃慎国的军队，听得他这一声大喝，齐齐收住阵形。大人国的方阵好不容易退出合围，收整完毕。那统领见着两国军队逼近，心中欢喜，正待指挥剩余士兵投入战斗。听得宴盛余高呼，没好气的叫道：“胆小鬼，怕什么。还不快一齐动手，拿下这帮反贼。”
　　宴盛余心下恼火，心想要不是公主怕来个两败俱伤，你们还不是全数被重光所歼了。他横了统领一眼，叫道：“你没长眼么？我国的青青公主被他们劫持了。要不是为了救你们，公主怎么会孤身犯险？”
　　重光用手扣着青青白白的脖颈，心下却觉好笑。他一翻身，跃上了青青的独角马。顺势一带，将青青横于马鞍之上，大声叫道：“宴将军，快让你们的退后，否则你们的宝贝公主可要香消玉殒了。”青青被他头脚落空的横在鞍上，身上好生不舒服，低声骂道：“傻大个，快给我换个舒服点的姿势。”重光却不答理，用手狠狠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掌，嘴中兀自大声叫道：“若想这臭丫头活命，就快快后退。”他这一掌用劲甚足，虽然隔着一层铁甲，也痛得青青一声尖叫。她压低了嗓子骂道：“傻大个，你竟敢吃我豆腐。”
　　宴盛余听着公主的尖叫，却似乎不象是装的，心上更是忐忑不安。生怕重光真的杀红了眼，不分清红皂白了，连忙叫道：“苗王子，不可动粗。我们后退就是。”转头之间，却见大人国的军队兀自毫无动静，不由恼了，叫道：“大统领，公主可是为了救你们而入如敌手的。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都休想活着离开此地。”大人国的统领虽然蛮横，但方才的形势他还是分得清楚的。知道要没这个喘息时间，自己的人可就要尽数完蛋了。何况此时自己的军队早已是力竭志摇，再无实力逞狂。听得宴盛余此言，乐得顺势下台，吩咐剩余的人马后退。
　　“傻大个。快要他们让条路出来，让我送你们到拘缨国去。”青青公主轻声对着重光说道。重光连忙点头，高声对宴盛余道：“宴将军，告诉你们国主。重光多有得罪了。到了欧丝之野，重光一定放公主安全归来。”话一说无，便吩咐一众少年扶着那受伤兄弟，带上战死的五位兄弟的尸首，一勒马缰，径往北奔去。
　　虽然明知是公主有意相助，但宴盛余哪敢放下心来。见着重光一行快速北去，连忙吩咐军队撤去，只身率了数骑在后面远远的追随而去。大人国的残余兵力似乎还不肯罢休，收束了队伍也准备尾追而上。却见肃慎的军陈之中，那蒙面的黑衣女子将手一军，数百名骑兵分成数个纵队四散驰开，远远地将这剩下的六十来个大人国武士困于垓心。
　　重光快马北去，一路上果然再无人阻拦。青若水随着苗重光的大队，半个时辰便奔出了五六十里。一场血战下来，重创了纵横北荒的大人国军队，原是风光之极的盛事。但想着日夕相处的兄弟，转眼间却是生死相隔，却无人高兴的起来。
　　一行人来到片山林之中。重光见危险已过，便吩咐众人驻马休息。黄连与厚朴两兄弟乃是医药世家，早已收拾起药石，替一干受伤的兄弟治疗了。青青公主这才跃下马来，嘴中骂道：“你这傻大个，让马鞍咯的我肋骨都痛了。”
　　重光默然的坐在地下，没有答理他。早有几个少年，从林中砍下了堆树木，将三具尸首放在于其上。青若水见他们这架式，知道想把亡者就地火化了。他虽然与这干人今日才得相识，却已觉心中沉甸甸地。
　　火燃了起来，瞬间便吞没了柴堆上褴褛的衣衫。重光眼中含泪，跪倒在地上。嘴中低低地唱道：“天道昭昭，日月光耀。思我族类，得天普照。”歌声嗓哑凄凉，与前面的慷慨激昂，已是冰火两重。那一众少年武士，也齐齐环着火堆跪了下来，嘴中轻轻的唱着：“人世迢迢，运短命遥；思我族类，何必眉愁？”声音越来越响，众人眼中的泪水却是越聚越多。“路远山高，大道在脚；思我族类，苦乐一笑！江海涛涛，两岸生潮；思我族类，天性逍遥。”
　　青青公主与青若水站在边上，听着他们含泪齐唱的歌声，早就收起了先前的神色。她碰了碰青若水的袖子，低声问：“他们唱的是什么歌？”青若水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歌声凄凉苍桑。而熊熊火光映在众人脸上，忽明忽暗。重光一干人等，脸上尽是一色的泪光。青若水心中一恸，不由自主的双膝一弯，也跪倒在地。
　　火渐渐地熄灭了。重光等人却兀自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跳蚤弓着屁股，从怀中拿出陶罐，满脸是泪的从灰烬之中，收拾起三人的骨灰。重光等人伏身在地，直等跳蚤收拾完毕，才默默站起。
　　“其实，重光大哥，你们今天真的很威风。经此一战，整个北荒都将传遍你们的大名。”青青公主踱到重光身边，委婉的劝道。
　　重光苦笑了一下，靠着大树坐下了。“你们怎么就跟大人国的人混在一起了？记得当年你父王说，拘缨与大人，誓不两立的。”
　　青青叹了口气，在重光身边坐下了。“此番我国军队南下阻截救世主援欧丝这野的各路侠士，并不是大人国的意思。”她说着，伸手撩开罩面轻纱，长长地吁了口：“北荒盟主共工下了玄水令，通令各国严阻援助欧丝之野的各路豪侠。我们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喂，你傻愣着啥啊，听着我话了么？”
　　网下的脸，白净明艳。青青长眉凤目，唇红齿白，说话间眼光灵动，吐气如兰。重光没想到四年前随父远来的小丫头片子，竟然长成了国色天香的绝色佳人，惊讶之下，竟然看得呆了，全然没听着对方在说些什么。
　　青青见她傻愣愣地对着自己目瞪口呆，不由一张脸羞得红布似地，连忙放下面网，妖嗔着道：“傻大个，愣个啥啊？不认得我了。”
　　重光这才省过头来，心下甚是不好意思，嘿嘿讪笑了几下：“臭丫头使得好心计。既卖了大人国一个面子，又脱了违抗玄水令的罪责，还毫不费力的将我们送到了欧丝之野。一箭三雕，滴水不漏啊。”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青青咯咯地笑了，“说实在话，就算父王在此，也绝不会让人伤着你一根毫毛的。无论怎么说，我们都是数代世交么。你说是不？再说，要是让大人因欧丝之野轻易得手，那他们就更横了。只是此番他们手持共工大王之命，挟天子而令诸候，我们也真有些无可奈何。”
　　“共工为什么要帮助大人国入侵欧丝之野？”重光大奇，“他虽然算不上什么仁慈君主，但也绝对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昏君啊。”
　　“你没到过欧丝之野吧？”青青歪着头问：“只是听传说，就为之倾倒了吧？这是什么力量？你想过没有？”
　　“什么力量？”重光心头一动，暗问自己：“欧丝之野到底有什么魁力让这么多人倾倒，以至不远万里的北上救援？”不过他马上省悟了青青话中的意思：“你说是自由——自由的理想，才让这么多人倾倒。而所有的国君，都对这种力量感到害怕？以至于连共工都支持大人国对欧丝之野采取行动？”
　　“对，就是这个道理。”青青横了他一眼，咯咯地笑了，“严格来说，欧丝之野甚至算不上一个国家。没有城市，没有官府，也没有军队。地处蛮荒而人口又少。但那里的人却有着一种不屈的力量，他们自耕自种，自备武器抵御外敌入侵。一人有难，八方相助。虽然国小人穷，但凭着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悍卫自身生活方式的勇气，竟然连番数次击退了邻国的入侵，以至于声势越来越大。北荒所有的君主，都感到来自欧丝之野的理想之威胁，就连我父王也不例外。所以此番大人国主动请战，大多数北荒国家都是心中窃喜着让他们两败俱伤的。”
　　“哈，那我苗重光偏偏要让他们不如所愿。臭丫头，我虽然没到过欧丝之野，但光凭你的介绍，为他战死，也是死有所值了。”他一回头，看见青若水正自出神的听着他们谈话，这才省起自己竟然冷落了这位小道士，心下甚是不好意思，连忙拉他在身边坐下。“青青，给你介绍个朋友。这道士……”他说着，才记着自己并不知道对方姓名，又是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对了，小道人，你叫什么名字我都忘了问了。”
　　“在下青若水，是崆峒广成子的门下的徒孙。”青若水连忙自报家门，“重光兄，今日功劳最大的，可就是青青公主呢。”
　　“哈，你姓青，我也姓青，看来我们还是本家呢。”青青公主微笑着说：“若水大哥，你的功夫好俊呢。我远远地看着，都觉得神了。”
　　“我的兄弟，怎么会差了？”重光有些得意。他转头问青若水道：“若水，和我们一起去欧丝之野吧。老跟着你那老道师父，也太闷了。”
　　“是啊。刚才听着青青公主的介绍，我也对欧丝之野充满了向往呢，想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青若水点头应道：“我随师父游历四方，听到了很多关于欧丝之野的传说，早就想去呢。”
　　“好，我们兄弟就一起去，与大人国那帮傻大冒杀个痛快。”重光兴奋的拍了拍大腿，兴奋地说。青青却撇了撇嘴：“傻大个，你以为那帮比你傻比你大的人这么好对付啊？这数十年来，北荒各国之中，除了玄水国外，哪个不曾受他欺辱。就像我们拘缨，方圆数千里，民众百万，带甲战士，也有十万之众。但还是不得不对大人国低头呢。”重光不能为然地道：“大人国也不就这点花头么？刚才要不是你，我们保准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青青叹了口气道：“我的傻大哥，他们才百来个人啊。若以土地面积而论，大人国是北荒第二大国，民众虽然不及我国多，但可战之士，却也有七八万啊。你想想，要是七八万个巨人一齐攻击的话，会有个什么效果？而且，他们空中还有数千头青翼蝠龙助阵，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其国王厘人野，更有北荒第二高手之称。这些年来，要不是他们还忌惮着共工大王，北荒各国早就亡于大人国之手了。欧丝之野地狭人少，又以何挡得住大人国以倾国之力一击？”
　　重光听了也是一呆。不过他所呆的倒不是大人的战斗力，而是欧丝之野的状况。便转头问青青道：“对了，欧丝之野没有城池，又没有统兵之将，他们那仗又怎么打的？”
　　“他们虽然没有国君。但每年都会由全体欧丝之野民众选出一位将军，在平时督导大家军事训练，在战时担当军队统帅。这数十年来，被选中的都是一个叫做月存光的人。据说此人非但武功深不可测，而且才智绰绝，深得欧丝之野民众的拥护。近年来，他的女儿月之光也渐渐崭露头角，在北荒之中名声大起，成了年青一辈中的顶尖高手。”
　　“哈，又一个丫头片子。”重光摇摇头，“这年头，怎么到处有丫头片子在抢风光？”
　　“哼，你且莫小瞧了丫头片子了。”青青公主撇撇嘴：“光我这丫头片子这杆长枪，可就够你受的。听人说，那月之华的武功，可挤身北荒前三十之内。她十四岁那年，单人独剑，就在极北海中，杀了魔界怪物冰海独角兽，端的是十分了得。而且此人很有乃父之风，深得人心，广为欧丝之野民众的喜欢呢。别瞧你狠天狠地的，在北荒啊，月之华的名头可是比你响了一百倍也不止呢。”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暮色开始笼罩着森林。几个兄弟持了弓箭，在林中打了两头野猪及山鸡特野物，便重又生起了火，开始烤制晚餐。青若水看着这帮意气发分的少年，大战之后的倦色虽然仍写在他们的脸上，但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脸庞，却个个都洋溢着兴奋的神情。重光坐在火堆之边，一边熟练的烤制着手中的猪腿，一边大声的说笑着。战胜后的激情、战友死后的悲痛，都已在他身上荡然无存。他开心的笑着，大声地叫着，还不时的扯着嗓子唱上几句。
　　青青此时已卸下了铠甲，抱膝坐于重光身边。她一袭的杏黄长裙，雪白的颈子上围着圈闪着光泽的夜明珠，映着那在火光中白里透红的脸蛋，说不出的娇媚动人。她静静地坐在重光的边上，听着重光嘴里不闲的主着，自己却很少插口。只是不住的抿嘴莞尔轻笑着。
　　“思我族类，天性逍遥。”重光的歌声再度在漆黑的夜色中窜向天空。青若水却呆呆地听着，渐渐地，他的眼眶中渗出了泪花。
　　“我又是谁？是他们的族类么？”他心中迷乱的想着：“逍遥、自由，究竟是人的天性，还是像师父说的那样，其实是魔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