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清欢》鸣桐

20、见君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句话可以用到嬴政和荀蓁身上，只是，想必被用的人此刻心里未必有多么乐意。

　　荀蓁就不说了，她及笈之年入宫，岁末生了扶苏，即被封了仅次于王后的夫人，咸阳宫人都说她是母以子贵，可她却最终死在了两年后的冷夜里。

　　因着一个孩子贵，因着另一个孩子死。

　　若是仇杀，尚且得以寄托恨意，可荀蓁呢？

　　她该去恨吗？又去恨谁呢？是嬴政，还是那个她腹中无缘与这世间相见的孩子？

　　死亡从不是一瞬间可以完成的事，它是一个过程，尤其在要死的人意识里，当荀蓁意识到自己死了的时候，第一感觉竟然是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即使她很舍不得这个世界，舍不得老师，父亲，哥哥们，师兄们，但就此死去，到底比痛苦地活着要好得多。

　　荀蓁怕疼，在咸阳宫当鬼的那段时间，她有时又会庆幸，因为她不知道如果她活着，这样的生育之苦还会有多少次，但想来，必不会少。

　　虽然这种事要看运气，但……，荀蓁觉得来一次，给要她的命没什么差别，她一辈子，再也没有经历过比这更疼的事了。

　　而嬴政……，说实话，嬴政对荀氏并没有多少印象，或者说她留给他的印象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被繁忙的朝政，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后宫女子给磨灭得几近于无。

　　唯一的印象，也就是她当年在华阳宫中献舞艳压群芳的场景，但也仅是场景，毕竟若非不是今天见了人，他也许是真的想不起来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看着那双冷漠淡然的眼睛，嬴政心里不由感叹了下，扶苏身上简直没有她一点的影子，唯一像她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是温润如玉，一个却如此的……

　　冰冷淡漠，嬴政想到了这个词，少女的冷是真的冷，而不是后宫女子的故作矜持，看到仍然面无表情的蓝衫少女，嬴政不由想到，扶苏那个蠢孩子，好像和他也不怎么像来的，所以到底扶苏是像了谁呢？

　　这个答案，短时间之内嬴政是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王上驾临寒舍，是臣之幸事，只是别苑简陋，还请王上见谅。”

　　风少旻觉得他一辈子的礼貌可能都用在了应付秦王，候选秦王身上了，虽然他本人不在意礼不礼貌，但想来，秦王应该很在意的。

　　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风少旻果断选择了应付过历任秦王的表情，来应付眼前的年轻人，毕竟嬴政怎么说也是一个秦王，但他连赢稷那样的帝王都应付了过去，还应付不了他？

　　确实简陋，嬴政心里这么想，不过面上仍是淡淡，“从叔多虑了，寡人却觉得此处风景甚好，”

　　“王上喜欢就好，”风少旻道，脸上的笑容深了些，显得很是真诚。

　　秋枫别苑客观来说不算简陋，但要和隔壁宜春宫，秦王常住的章台一比，就不值一提，更别提嬴政在扶苏修好阿房宫后，又在阿房宫待了那么些年，对着小院子看不上眼很正常。

　　事实上，嬴政刚回来时，对他现在住的章台宫也不是很满意，不过住着住着，看着看着他就习惯了，但尽管如此，嬴政仍是在心里把修建阿房宫的事提上了进程。

　　大不了六国宫殿先不修，那群六国王室随便塞进关中的那个行宫就好了，他还是得修阿房宫，总不能自己修的宫殿他连住的机会都没有。

　　“寡人此次前来，是要感谢荀姑娘救命之恩，”嬴政和风少旻客套完，话锋直指一边侍立的荀蓁，说着话，目光亦是投向了少女沉静的眉眼之上。

　　既然认出人来了，嬴政就没打算顺着风少旻的意，真的让荀蓁上什么宗室玉牒，笑话，要她真的上了，扶苏怎么办？

　　荀茂：！！！

　　蒙恬：？？？

　　卫鹤鸣：有点意思。

　　嬴政这声荀姑娘喊的却是让堂上几人变了脸色，荀茂尤甚，其次便是一脸懵的蒙恬，但风少旻显然不在其中。

　　他笑了笑，看向身侧的荀蓁问，“你救了王上？”

　　荀蓁抬头，看了看与风少旻相对而坐的白衣男子，默默摇头，说，“女儿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

　　坐于下座的任郎中令的纲成君蔡泽一张素来严肃的脸也差点绷不住，他心想，王上这样的气度不凡，俊美无比的美男子你居然说记不清了？！

　　你在说……，不对，蔡泽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少女，默默把话收了回去，美人眼里，能印象深刻只有更美的人，如果这么想的话，这姑娘记不住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谁让她长的好看呢？

　　蔡泽也是当过丞相的人，见过的美人绝对不少，但像风少旻身边的这样的容颜堪称绝世的，却是闻所未闻。

　　只不过，他们的大王是没那个运气把绝世美人收入宫中了，蔡泽一时间竟为秦王感到可惜了起来，没办法，谁让这是他堂妹呢？

　　“王上，这……，”风少旻笑得一脸抱歉，他皱起眉头，对笑容隐隐有些僵硬的嬴政道，“王上不是说那女子当时面纱覆面，想来认错也在情理之中，且我这女儿，名唤蓁，非荀也。”

　　“荀蓁，”嬴政没理会风少旻的暗示，仍是用那副淡淡微笑的样子接上话头，“寡人没认错，当日确实是她。”

　　风少旻：……

　　话已至此，风少旻意识到嬴政是有备而来，而且，他居然还十分笃定荀蓁不是他的女儿，不要问为什么没有嬴政明说，他这么一厢情愿会不会多想了。

　　他一点也没多想，如果不信……

　　“说起来，我想把蓁儿写入我的玉牒之上，届时，臣当设宴，王上若有空，不妨来当一回客人？”

　　入玉牒？嬴政面上淡淡一笑，心想，你想都不要想，入了玉牒，她成了我妹妹，那我儿子怎么办？

　　“若从叔真的想要为悼太子，芷阳夫人留后，不如从栎阳侯府选一人做嗣子？再不介，从叔春秋鼎盛，生一两个孩子也没什么。”

　　不管如何，把他的女人让给别人？嬴政表示，这是不可能的，荀蓁是他的人，以前是，以后还是！

　　风少旻觉得他真的是小看嬴政了，能在短短的时间里，调查清楚荀蓁，的确非常了不起。

　　无论是在栎阳侯府安插人，或者是直接调查……，都不是那么容易，更别说，他很肯定，当日他与嬴长青说话时，绝不可能有人旁听！

　　风少旻看着面容英俊，眉目间尽是王者威仪的年轻人，一时有些感叹，子楚倒是有个好儿子。

　　大致听懂了两个人究竟说了些什么的荀茂绷着一张脸，内心疯狂吐槽，这是始皇帝？？？这是哪个历史上让后宫佳丽望断肠的千古一帝？你tmd在逗我，这个见色起义的混蛋怎么可能是始皇？

　　而听明白了对话的蔡泽用一种莫测的眼神看着风少旻，如果用荀茂的话来说。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父亲，”荀蓁开口，打断了嬴政和风少旻的对峙，“女儿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