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番外十二）西窗剪烛，共话少年时 ...
-
本朝自开国始，就沿袭旧制，开科取士，文武官员任用，并不计较出身的。但门阀世家究竟比别人耀眼些，虽不像当年的王家谢家一样独领风骚，到底还是能出些风头的。
所以世家儿女们的婚事，比旁人格外慎重些。林家老太爷给孙儿定下婚事的时候，相熟不相熟的人难免都有些诧异，然后私下里打听：“冯家的姑娘？哪个冯家？江右的？渭南的？还是淮安的？论门第都不大合适呀！”
冯笑语那是已投在在江宁平家门下习艺，风言风语自然听了不少，最可笑的是，同门的小姑娘们还拉了她一道议论：“笑语你说是哪家姑娘那样好运气，能嫁到林家去？听他们说，是龙门冯家”“不对，我听说是帝都冯家”……冯笑语听了厌烦，说一声：“都不是，是塞外冯家。”
一众小姑娘们都大惑不解，问：“塞外冯家？塞外还有个冯家？”
“自然有。许中原有，就不许塞外有？”
有小姑娘不信，争执起来，冯笑语正待反驳，一道聊天的平非已经插进话来，说：“笑语师妹说有，自然是有的。”
那小姑娘见师傅的亲女这样说话，不好反驳，只得撇撇嘴说：
“塞外的人，哎呀，那得多丑呀！”
冯笑语冷笑，道：“自然是丑的。”
众人争议论间，正堂那里有动静传过来，有消息快的，已经打探出来，是颖川林家来人了，小姑娘们轰然之间炸了锅，纷纷往正堂奔去。
冯笑语站在原地没有动，想了想，转身朝后院走，平非赶上她，轻声说：“你可要去见一见？”
冯笑语扯扯嘴角，道：“有甚好见的？好像我多愿意嫁给他似的。”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平非站在原处，愣了半晌，无法，也只好向正堂走过去。
来的客人果然是颖川林家的少爷，刚刚定了亲的林太白。平非幼时就见过他，不过两人差了八九岁，那时也无甚好谈的。此番见面，林太白不过是从个少年变成青年，平非一眼认出他，上前行过礼，喊一声：“林世兄”便罢，林太白那里却呆住了，眼见得一个温婉端庄的少女在自己面前盈盈一拜，竟怔在了那里。
平家家主咳嗽一声，道：“逸远不认得非儿了？”林太白惊觉失态，慌忙低下头回了个礼，灰溜溜的坐回座位上。
林太白此番前来，正是奉了爷爷的命来与未婚妻相见，好熟络一些的。平家家主早知此意，见女儿过来了，以为冯笑语也会一道跟来，未料冯家小姑娘却一直不见人影，不免奇怪，悄声问女儿，平非也不知道冯笑语闹什么脾气，父女俩一筹莫展，都发愁林太白问起来怎么回话，却不料林太白只字不提冯家姑娘，只端了手边的茶一盏一盏的喝，一旁的丫头不知续了多少回水，平非看了渐渐纳罕，心道：这人内力真是深厚，喝那样多水，居然都不会往茅厕跑。
一直到晚饭时分，冯笑语都没有露面，平家几人陪着林太白用过晚饭，安顿他住下，关起门来开小会。平非的几位亲兄堂兄围住她问冯家小姑娘闹什么脾气，平非也说不上来，想了又想方说：“笑语好像一向瞧不大上练武的人。”几个男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想原来我们都是她瞧不起的那一派人，难怪平素不怎么理我们。平家家主听孩子们议论了一会，叹口气说：“罢了，别人家的家事，由他们去吧。咱们招待周全就是了。”
平非与冯笑语素来要好，总觉得此事蹊跷，入夜特地去寻她，冯笑语却并不在自己屋子里，平非等了好久她才回来。冯笑语踱着碎步，见了平非，不过略略一点头，自顾自的坐在了床边，平非看她神色古怪，正待出声询问，冯笑语已先开口说道：“师姐，那林家少爷，真的来了？”
平非点点头，道：“对，林家哥哥确是来了。”
“我有事找他说，平师姐，你可愿为我做个见证？”
“……你们有事谈，我待在一旁做什么？”
“到时你便知道了。”
平非点点头，说声“好，我随你去就是。”
林太白住着平宅里的一个独院，花木疏离，甚是幽静。冯笑语一马当先走到院门前，哐哐哐叩门，片刻后门自里面打开，林太白探出头来，见一个陌生女子里在自己门前，不由有些愕然，随后看到这女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不仅喜笑颜开，喊了一声：“平家妹妹。”
平非看这两人的情形，不由头疼，上前一步引荐道：“笑语，这便是林太白林公子。林世兄，这位是冯笑语姑娘，便是你的未婚妻子。”
林冯二人面面相觑，听了平非的介绍都不是很痛快的样子。林太白正要开口，冯笑语已经抢先说道：“林公子，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我不知我祖父与令祖有何渊源，居然亲热到要为你我定亲，这事我事先并不知晓，此刻知晓了，也不打算答应。今天平师姐作见证，我来跟你退亲。”
平非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冲着冯笑语喊：“我可不知道是来做这样的见证，笑语你疯了！”却没注意一旁的林太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样的事情平非自然兜不住，虽说不是平家家事，冯笑语总归是平氏弟子，与林家又有多年的交情，平家家主无论如何不能装作不知晓这件事情，只得打起精神把这几位小祖宗换到议事厅盘问。冯笑语一口咬死了，自己对定亲一事并不知情，知道了也决不答应，旁人抬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只说自己少时便流落在外，所谓爷娘祖父，统统没有见过，凭什么十多年后冒出来管自己的事情。林太白也在一旁帮腔，说婚姻之事定要随缘，哪有强求的道理。平非夹在中间，劝劝这个，劝劝那个，到最后自己都快哭了。
如是折腾到天亮，平家老小也没有劝出个眉目来，自平老太爷起，人人都不免觉得冯笑语有些不知好歹，只有平非知道她秉性，仍一味的苦劝。平老太爷清清嗓子，说：“非儿你也莫劝了，这门亲，一不是我平家保的媒，二不是我平家做的见证，林冯两家的事情，与我们何干？二郎，你即刻修书给林家冯家，叫他们来人了结这件事。”平非的二堂哥应了，众人也就散去。
平非却郁郁不能平，好端端的一件事情，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苦劝冯笑语之余，自然也要宽慰林太白两句，林太白只是淡淡一笑，说一切随缘吧，这情景看在平非眼里，更显得落落寡欢，不由得让她对冯笑语生了些怨气。
冯笑语那里，全不把这些放在眼里，越发的独来独往，只在练功时露露面，其余时候竟不知去向。平非起了疑，筹划许久，终于找到机会，在冯笑语翻墙去后山的时候悄悄跟上了她。
平家后山很大，山林茂密，冯笑语显见得熟门熟路，左绕右绕行得飞快，平非的轻身功夫略逊一点，暗夜里在林间又看不清，渐渐地竟跟丢了。平非郁闷至极，正想原路回家的时候，林间忽然传来清冽笛声，忽明忽暗，悠悠潺潺，磊落而轻快，曲声中，竟似有天地万物一半。平非不由动容，想了想，攀上左近一棵大树，朝笛声传来的方向打望过去。
月光下，一个杏黄衣衫书生打扮的少年坐在块山石上，手里正执着一柄短笛轻悠悠地吹着，冯笑语静静坐在一旁，二人四目相对，并无一言一语，却似有无数言语一般。
平非看呆了，恰在此时，耳后传来一个声音：“你瞧他们多么相配。”
平非一惊，险些叫出声来，早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掩了她的口，林太白在她耳边轻声道：“莫吵到他们，我们且回去吧。”
二人轻飘飘下得树来，林太白说：“我看你辨不清路了，随我走吧。”便牵了平非的手朝回走。平非轻声问：“莫非你早知道了？”林太白不语，只是一味朝前走。月光自层层林木间斑斑驳驳投下来，星星点点地打在林太白的脸上，温润如玉的一张脸上，漆黑的眼睛如星子一般闪着光。
我要待他好些，平非心里暗暗对自己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番外十二）西窗剪烛，共话少年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