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香·缘落》劫色晚久

38、南木香·缘落（八）

　　故涟眼皮跳了半宿，心里也七上八下地打鼓了半宿。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弟子来报说魔宫右护法正在千草堂候着。故涟一边穿衣服一边思忖着魔宫会有什么天大的事能在双方势同水火的时候放下脸面一大早就跑到他这儿来。
　　千草堂里云景一身血，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远远看到故涟赶过来，云景这才像是有了主心骨般忙迎了上去。
　　故涟见他这样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云景开了口。
　　“玄钰真人不好了，你……您快去看看吧。”
　　慕君修是半夜离开的，云景看他走便去打了温水想给和云尘送进去。然而敲了半天门里边也没动静，推门进去的时候和云尘在床上趴着，还披着那件薄衫，原本缝合好的伤口悉数崩开，模样惨不忍睹。
　　【1】
　　云景看到他这样心知老郎中怕是无能为力，千请万请请来了乌媚晴。
　　然而乌媚晴只是看了一眼，轻飘飘留下一句“救不了，等死吧”，转身就走。
　　云景急了，心乱之时忽然想起来绝仙派还有个故涟，想着他从小给和云尘看病，说不准还有一线希望，这才咬着牙找上了门。
　　一路上云景心里都乱糟糟的，帮和云尘固然有他的私心，但更多的是他摸不准慕君修对和云尘的心思。
　　若说他对和云尘不上心，可他偏偏派了身边大将寸步不离的看着他，命人给他修了这修云殿，甚至在大婚之夜对乌媚晴不闻不问，偏偏跑到和云尘这儿来。
　　可若是说他对和云尘上心……云景想到和云尘一身的伤，又有点犹豫。
　　前两天得到消息，万俟诀正在游说各派，准备一举拿下魔族。只要和云尘一天不死，他们就还有一天的时间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对抗万俟诀的胜算也就能大一分。
　　就单从这个方面来看，和云尘也还不能死。
　　可是这次，他还能从鬼门关爬回来吗？
　　云景心里没底，看到故涟的表情后心里更没底。
　　故涟看着和云尘长大，知道他身体不好，从小便拿珍贵的草药一点点养着，什么时候见过和云尘这气若游丝的样子。
　　故涟来不及责备，从带来的药箱里拿出一排银针，朝他各个穴位扎去。
　　银针移至和云尘丹田的时候，故涟的手猛地一顿，“他的内丹呢？”
　　“呃……”云景挠了挠鼻子，“被尊上……剖去了。”
　　故涟气得手都在抖，只恨自己一介药修，比不得万俟师兄的深厚功力，不能亲手杀了慕君修这个叛徒。
　　可是气归气，眼下和云尘的命还在他手里，稍有闪失便是一命呜呼，容不得半点马虎。
　　忙了一上午，故涟才堪堪把和云尘的命给抢回来。
　　云景怕慕君修知道他偷偷把故涟接过来会大发雷霆，等不到和云尘醒又火急火燎地把故涟送了回去。
　　可这魔宫是慕君修的地界，这么大的事情哪儿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慕君修挥手让来报的魔修退下，独自一人坐在高座上沉思。他手里还把玩着一个物什，仔细看是一支白玉的簪子，看雕工与和云尘昨天佩戴的那一支出自同一人之手。
　　慕君修指腹摩挲着簪杆，想起昨晚那荒唐的一夜，他听到和云尘祝贺他大婚便失了心智，把人拖到了床上。
　　【2】
　　他想，和云尘留着便留着吧，他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慕君修将那支簪子放下，起身准备前往昆仑山。
　　和云尘再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天以后，身边空无一人，安静得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真正属于他的、没有慕君修的世界。
　　【3】
　　和云尘忍着痛起身，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了，换了套清爽干净的衣服。床头放了个不大的锦盒，里面放了一小粒金色的药。和云尘懒得再去倒水，捏起药丸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修云殿外也没人，和云尘有点奇怪，以往云景得寸步不离得跟着，甚至暗中还有人监视着，生怕他暗中跟绝仙派的人联系。
　　和云尘没有深想，没人监视反倒乐得清静。他身体受了重创，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与云景虚与委蛇。
　　前两天落尘岭的那场雪下得着实大了一些，新开不久的桃花被雪打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些残缺不全的花瓣孤零零得开在枝头上。
　　和云尘觉得可惜，更多的是无奈。自己已经落魄至此，纵然心生怜惜也实在是无暇在意这些。
　　正午的阳光暖的刚刚好，和云尘慢吞吞地搬了把椅子坐在外头晒了会太阳，没一会儿便有了些困意，又慢吞吞地踱步回去。
　　门还没来得及关好，远远走过来一个人影，身后跟着四五个随从。待和云尘看清，想再关门却已经来不及。那人一袭素衣也盖不住高傲的气势，皱着眉睨了他一眼，“一个阶下囚，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是乌媚晴。
　　和云尘关门的动作顿住，手轻轻垂下，神色一片淡然，不见丝毫慌乱。
　　和云尘也不管乌媚晴为何而来，转身往屋里走，径自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完全把人当空气。
　　气温微妙地僵了片刻，乌媚晴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大跨步进门，指着和云尘吩咐身后的四个随从：“按住他，我今天非要折了他这双手不可。”
　　听到这话和云尘动作一顿，从心底生出一种厌恶来。看在过往师徒一场的情分上他不恨慕君修，甚至由着他压自己一头作威作福，可这并不代表什么牛鬼蛇神都能跑到他这来耀武扬威。
　　只可惜现如今的和云尘内丹已失，身上又伤痕累累，哪里是这些正值当年的小伙子们的对手。
　　和云尘挣扎了没几下便被四人牢牢压制住。
　　乌媚晴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柄细长的小刀，她来回端详了两下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我看你和慕君修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要是乖呢，我就只要你一双手脚便作罢。”乌媚晴边说边用小刀在他手腕处比划了两下，“你要是不配合呢，我只能想想法子给慕君修下毒。你也知道我师从花楠，一不治病二不救人，专门研究些毒蛊邪流。给慕君修下毒虽然有些难度，却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我是他的妻子。”
　　乌媚晴将妻子二字咬的极重，像是受了什么侮辱，说完又忽的一笑，“只不过到时候可就不知道我会下什么毒了，毕竟他杀了我父亲……”
　　和云尘的挣扎逐渐停止。
　　他不是没怨过慕君修，尤其是见过慕君修的温柔和细心之后，再见到他残暴暴戾的一面，和云尘比谁都难以接受。
　　可是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幻境，只是一段已经发生的过去，为一段已经注定了未来的历史投入过多的精力最后只会身心俱疲。
　　他从意识到自己进入幻境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当一个旁观者的决定。所以他不怨了，也不恨了，哪怕慕君修对他再残忍，千遍万遍地剜心刮骨，他都毫无怨言。
　　这是他欠慕君修的，欠他的答案，欠他的承诺，欠他的那句“我喜欢你”。
　　他心甘情愿饮下情毒。
　　他早已把保护慕君修写进了骨髓里，成为可以不经大脑思索的下意识的行为。所以听到乌媚晴的话，他放弃了挣扎。
　　他可以伤，可以痛，可以死，可以一遍遍的把一颗真心捧给慕君修，任他践踏，任他蹂/躏完以后说一句“和云尘，你真恶心”。
　　可是慕君修不能。
　　那是比他的心还重要的存在。
　　乌媚晴莞尔，“还真是一出感人肺腑的好戏，不过你这又是何必呢，就算你为他死了，也不会换来他半分怜悯，他心里想着的只有昆仑山上那轮白月光。和云尘，你知道吗？你修行百年的内丹，被他拿去养着慕瑶的尸体了……”
　　和云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盖住眼底的情绪，须臾又垂了下来，投下一片小小的影子。
　　和云尘扭过头去不看她，声音依旧是不变的波澜不惊：“要动手的话就快点吧。”
　　乌媚晴上前一步：“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能让你最疼。我保证会让这把刀成为你此生的噩梦。”
　　她的话果然不假，明明是一把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刀，到乌媚晴的手里却好比刽子手的鬼头大刀，疼痛中夹杂着恐惧，死亡如影随形。
　　乌媚晴气势汹汹的来，趾高气扬的走，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她走后和云尘倒在血泊里，手脚尽断，此生怕是再难再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