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维林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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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金雳沿着安都因大河顺流而下，从入海口进入西部海时，他的心中愈发悲伤起来。海鸥从帆船上空掠过，飞向内陆，而它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召唤的人。乌欧牟扬起的海浪和曼威的风推着白船驶入大海深处，除了深沉的碧波和蔚蓝的天空，他感受不到第二个生命的存在。金雳的心里充斥着奇异的感觉，那复杂的感情他无法形容，矮人并不像精灵那样善用文字与音乐来表达情感。如果是莱戈拉斯，他一定会唱歌。
直到白色的港口远远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时，他胸中的情感达到了顶峰。他开始下意识地吞咽口水，手心也微微出汗，一切声音——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微风掠过风帆的声音，一切声音似乎都离他远去了，只有矮人健壮有力的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膛和大脑中震动。他试图让自己放松，目光却无法从那个天际线上的白点移开，那个点在他的目光中逐渐放大，好像只过了一瞬，又好像已经过了十年那么久。而天鹅港的泰勒瑞族早已发现了他的帆船，他们惊呼起来：
“它来了！从中土向西的最后一艘白船，载着多瑞亚斯的血脉，林地王国的余晖，带着埃尔达在中洲最后的回音！”
很多精灵聚集到港口，等着与白船的乘客见面。
金雳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他孤身一人，面对大群的精灵带着好奇探寻的目光将他紧紧围住，这位矮人勇士也不知所措。
“金雳，葛罗音之子，真高兴与你再见！”就在金雳与天鹅港的居民沉默尴尬地面面相觑之时，一个老者的声音解救了他，金雳高兴地看着白袍巫师：
“甘道夫！好久不见。”
他热情地拥抱了白袍迈雅，周围的精灵见此情景，看向矮人的目光也柔和起来。维林诺的埃尔达早已从西渡而来的同胞那里听说了魔戒圣战的事迹。
甘道夫细细打量了一下老友，脸上的褶皱舒展开来：“你看起来没怎么变，看起来在我们离开后的日子里过得不错——莱戈拉斯在哪里？必定是他带你前来的。”
金雳心中的那一点高兴又渐渐地沉了下去，如同夜晚从岸边褪去的潮水。已经白发苍苍的矮人之王粗犷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他不在这里。或许他不会来了。”
出人意料的是甘道夫并没有露出震惊的表情，他只是略微睁大了双眼，眉毛高高的挑起。他抬头看了一会金雳身后的帆船，在造船者奇尔丹西渡之后，这是中土最后一艘能远航至维林诺的白船。
“看来传言成真了。”他最后说到，“我们得把这个消息告诉瑟兰迪尔王和木精灵。”
*
天鹅港的泰勒瑞族至高王欧尔威在数十年前曾经打算扩充一部分领地，以满足日益繁荣的族人居住使用的需要。他本计划拆掉一部分港口，天鹅港作为阿门洲维林诺唯一与外界沟通的渠道，已经有数年没有见到精灵从东方而来了。欧尔威预言不会再有精灵从中洲登上阿门洲的土地。天鹅港也就不再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个决定传出后得到了瑟兰迪尔和林地王国的精灵的反对。因为林地王国的王子莱戈拉斯仍未西渡。林地王国的第一任国王欧瑞费尔是远古王国多瑞亚斯的贵族，是辛葛王与欧尔威的近亲，尽管他们如今已不归于辛葛或者欧尔威的统治，但他仍不得不考虑他们的意见，重建港口的计划因此一直耽搁下来。
“这些强大的精灵王有时候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除了凯兰崔尔夫人。”金雳快步跟上迈雅，周围的精灵见此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甘道夫大步流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预言之内，但也许预言就会成真——尽管我相信莱戈拉斯绝不会先一步回归曼督斯的殿堂。”
“当然不，他可是中土最强大的战士之一。”矮人喘着气回答，他甚至没有余力去欣赏一番阿门洲的景色，只是跟着白袍巫师穿越一条条小道与森林。精灵有自己的指路方式，外人在他们的领地中很容易迷失。
“而他现在没有来。”
金雳勉强跟着巫师的步伐，他的年纪在矮人里已经很大了，身体不复年轻时那样身强体壮：“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在很早的时候他就被海鸥召唤了。你知道的，在圣战结束之前，那些海鸥沿着安都因河飞到内陆来。他对我们说听到了大海的召唤。”
“然而他仍然在中土多停留了几百年。”白袍巫师说，“老实说，我对此一点都不意外，但是这对维林诺的这些精灵们而言是很惊奇的。”
金雳摸不到头脑：“那不是很容易理解的吗？莱戈拉斯不可能抛下那些朋友先一步离去的。”
甘道夫闻言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矮人一眼。金雳更加摸不到头脑了，这个眼神看起来别有深意。
“他是怎么消失的呢？我的朋友。”他转而问道。
“他在前一晚去与森林告别——你知道的，精灵都这样，但是他没有回来。我们差不多将整个森林都翻了一遍，但莱戈拉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金雳又说了奥力在梦境中的那番对话。
迈雅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这可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多了——我们至少还是先将这些告诉瑟兰迪尔王，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矮人仍然一脸状况外的样子：“……坏消息吧。”
“我们快到了。”巫师的魔杖有节奏的随着他的步伐在地面敲击，一下一下的仿佛敲在他的心上，金雳莫名的生出了一点怯意。甘道夫悠悠地说道：“坏消息是，我恐怕我们是不受欢迎的，瑟兰迪尔这几年脾气可是越发暴躁了。”
“凯兰崔尔女王在上，难道他会把我也关进地牢？”矮人嘟囔着，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甘道夫闻言看着自己的老友，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来：“还有一个好消息，维林诺唯一的牢房是曼督斯曾用来关押米尔寇的。这里的精灵没有地牢。”
金雳的一口气顿时堵在了嗓子眼里。
林地王国的国王瑟兰迪尔的名字在辛达语中意为“春天”，但他本人在大部分时间给人的感觉与这个词完全相反。
此刻，高贵的精灵王在自己宫殿的王座前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随着他的眉毛每一次皱起，金雳的心跳就随之减慢一拍。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瑟兰迪尔，虽然出于父辈的原因他本身对这个冷漠的精灵王没有什么好感，但他毕竟是自己挚友的父亲。
“米斯兰迪尔。”精灵王终于开口，声音冷若冰霜，透着隐隐的怒意，“你是尊贵的客人，但这就是你给我带来的消息？”铂金发色的精灵皱着眉头注视着白袍迈雅，王者的威严不自觉地发散出来。
甘道夫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是的，陛下。我也为此感到抱歉。”
瑟兰迪尔眉毛间的褶皱更深了，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轻易的从迈雅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将目光转向矮人。
“那么，葛洛因之子，你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怒气冲冲地说，“好极了，一个矮人站在了我的面前，而一个早已被召唤的精灵却被困在了中土！”
于是金雳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国王的怒火将之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他喜欢瑟兰迪尔傲慢的语气与神情，但是想到迷失的莱戈拉斯，又放下了矮人骨子里与精灵作对的本能。精灵王闻言沉默不语，宫殿内的气氛冷寂下来，金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的国家和子民都已经付出了太多。”最后他冷冷地开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但是辛达族本来应当和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不曾让亲族溅血，也不曾傲慢狂妄到给自己和族人招致诅咒！”
“当时在瑞文戴尔，我本来只是叫莱戈拉斯给你和埃尔隆德送去口信，结果他却被你们带走参加了远征队！”精灵王焦躁地说，“幽暗密林也需要他，但我仍然默许了这件事情。因为我们深知王国与精灵的命运与中洲休戚与共，而他作为王储和王国最优秀的战士理应负起责任，尽管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他转过身，脸色冷酷，极力平复自己的怒意：“那么现在呢，米斯兰迪尔，葛洛因之子，你们告诉我，这次又是什么把他带走了？他愿意为了自己的挚友有限的生命暂且留下，我不能反对。但现在，既然伊力萨王和那些霍比特人都已经死去，还有什么能让他留下？！精灵的生命漫长，但留在中洲必然意味着死去，被魔苟斯和索伦玷污过的土地会不断地腐蚀精灵的力量！”
金雳偷偷地看了巫师一眼，希望他能说点什么让精灵王平静一些。巫师在精灵王转身的间隙冲他眨了眨眼，慢悠悠地开口，秉承着巫师一贯的捉摸不透的语调：“尊敬的陛下，如您所说，精灵的命运与中洲的命运休戚与共——”他斟酌着用词，对精灵犀利冷酷的眼神视而不见，“这也许说明，精灵在大陆的历史远未到终结的时刻。”
一个身着猎装的精灵匆匆越过宫殿前的石桥跑进，看装扮应该是今天负责巡逻的分队成员。加里安眼疾手快地示意他不要出声，精灵王阴沉的气场有如实质，他在大门外都能感受到一股阴冷的气息。
“大人，”那个精灵气喘吁吁地走进，压低声音说，“有从提力安城来的精灵希望进入森林。”
“提力安？”王宫总管的眉毛皱起，突然感到头疼。很显然这是现在瑟兰迪尔最不想听到的词汇之一，“是谁？”
那个西尔凡显然读懂了他的表情，也紧张起来：“是埃尔隆德大人的双子，埃莱丹和埃洛赫大人，还有金花家族的格洛芬德尔大人。他们应该是听到港口的消息赶来的。”
加里安在心里哀嚎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是显然他也不能直接把三个诺多贵族赶出森林，权衡了一会，他咬咬牙说：“我进去通报一下，你先去带三位大人到王宫这里来。”接着转身在那个西尔凡敬佩的目光中走回大殿。
金雳的白船到达天鹅港的消息很快随着泰勒瑞族传播到了整个维林诺中精灵的居住地。曾经经历过那场战争的精灵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格洛芬德尔和双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往瑟兰迪尔地领地，迫不及待地想要与故友见面。佛罗多和山姆去世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魔戒战争时并肩战斗过的同伴了。
他们明白最后一艘白船意味着什么：精灵的时代落下最后的帷幕，他们的故事将成为歌谣里的传说，而人类的后裔将主宰大陆。但对于双子和埃尔隆德而言，他们急于见到莱戈拉斯和金雳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将带回埃尔隆德的养子，埃拉丹和埃洛赫祖先的后裔，刚铎之王伊力萨和他的王后，他们的亲生妹妹阿尔文在中土最后的消息。
“我从未觉得几百年会这样漫长。”埃拉丹感慨道，“感觉从我们拔锚从灰港离开已经过了一个纪元那么久。”
“没想到莱戈拉斯会在中土停留那么久。”埃洛赫接道，说到这里他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伤感，“看来埃斯泰尔已经先一步归来了。”
瑟兰迪尔的领地位于维林诺靠近海边的一片古老的森林之中，它的年纪可以追溯到阿尔达诞生之初，远比曾经的林地王国的山毛榉和法贡森林的树人们年老的多。西渡的辛达精灵与他们久远的近亲泰勒瑞族一样没有居住在维林诺的核心地带，他们远离樊雅族与诺多族的城市，在森林中仿照中洲的故国建造了自己新的家园。现在，三位诺多跟随着王国的守卫穿梭在这片巨大古老的森林中，熟悉的氛围恍惚间带着他们回到了远在大海另一边的土地。
森林之王早已感觉到了进入森林的诺多族，瑟兰迪尔冷哼一声，示意加里安带他们进入宫殿。身骑白马走在最前的精灵一头金发在阳光下如金子一般耀眼，这耀眼的光芒让他不愉快的眯起眼睛。
“午安，尊敬的陛下。我们为您带来来自提力安城最真挚的问候。”格洛芬德尔对他的态度有所预料，是以仍不卑不亢的像辛达国王行礼。双子也遵照精灵的礼节问候了王座上的国王。
“你是贵客，格洛芬德尔大人，还有埃尔隆德之子。”国王不咸不淡的回答。莱戈拉斯身形纤细，面容俊美但气质柔和。与他的儿子不同，瑟兰迪尔王身材更为高大挺拔，身量甚至与诺多族无异。他脸部的线条也更加深刻，蓝色的瞳孔如同迷雾山脉深处积雪的湖泊，他的样貌与力量就算在同族中也是出类拔萃的。现在，瑟兰迪尔站在王位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王国的几位客人，这位出生在第二纪元，对于维林诺的许多精灵而言仍算年轻的国王确实一直在族人中保持了极高的威望。正是这份威严与力量为木精灵保留了一个安全繁荣的领地，不论是在中洲的黑暗中还是在维林诺的森林里。
因此，不论是迈雅甘道夫还是第一纪元的英雄人物格洛芬德尔，仍会满怀敬意的向这位王者致意。
“我知道你们不是为了我或者我的王国而来。”他稍稍平静了下来，但声音仍然冷酷，他转向矮人，“闪耀洞穴之主，矮人之王，虽然你为我带来令人恼火的消息，但是你是击败黑暗的英雄，更是王子的挚友，因此你仍然会得到森林的欢迎。如果你愿意，我将会用精灵的礼仪招待你，你可以停留此处。”
“感谢您的好意。”金雳回答，“但我请求与伊西利安的精灵一起居住，好让我延续与他们之间的友谊。”
听到他的回答，精灵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宫殿里阴沉的氛围也随着国王的喜怒变化而稍稍明快起来。
双子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已经明白天鹅港的传言是真的了：到达维林诺的只有一个矮人。他们与金雳一同走出了大殿，送他到伊西利安的精灵的聚居地去。这些在魔戒圣战后搬到伊西利安的森林中居住的精灵在西渡后仍然生活在一起，他们的居住地紧挨着瑟兰迪尔的王国。那些精灵早已知道了消息，他们热情的欢迎了矮人，与他们的领主一样，这些精灵或许是精灵中对矮人最友好的那些。他们在月亮升起时燃起篝火，为三位客人举行了一场宴会，加里安奉国王之名送来了珍藏的美酒。在酒精和欢乐的气氛的熏陶下，金雳的身体和大脑终于感到了疲惫。置身于永生不老的美丽种族之间，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生命的脆弱。矮人能感受到力量与清晰的思维在日渐离他而去，有什么像夏日田野上的乌云一样遮住了他的生命，他知晓最后的考验很快就会来临。这一刻他感到无比的虚弱、孤独与恐惧。如果莱戈拉斯在，或许他会好受一点，他们可以拼酒。
埃拉丹沉默地在他旁边小口喝酒。他们曾在瑞文戴尔的会议上见面，又并肩走过亡者之路，是以这一刻金雳不必独自置身于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我一直很敬佩莱戈拉斯。”过了一会他说，“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精灵在受到召唤后还能在中土停留那么久。他一定每天都在与内心深处的渴望做斗争。”
矮人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和阿拉贡都感到很抱歉，他显然是因为我们才不肯离去的。现在我在这里，他反而没有。”
“但我很感激他，也很感激你。”埃拉丹轻声说，“我相信父亲也是。感谢你们留下来陪伴埃斯泰尔和阿尔文那么久。阿尔文还好吗？”
“一年前阿拉贡的葬礼之后她就离开了白城，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莱戈拉斯曾经与她谈过，不过她拒绝了莱戈拉斯邀请她到伊西利安的提议。”矮人不无伤感的说，“莱戈拉斯猜测她回到瑞文戴尔的桦树林了。”那是她与刚铎之王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埃拉丹于是也沉默了。他们坐在篝火的外围，火光与树影交错，在脚下的草地上投下了精灵们的影子。空气中充斥着怪异的气息，像是清晨叶片上的露珠，将落不落的随着微风在空中没有着落的摆动。
金雳不知道精灵的预言意味着什么，但他突然有了一种感觉，一种莱戈拉斯不会回来的感觉。或许有一天他会在白港登岸，但是矮人的寿命也许等不到那一天。
“来到这里，我才终于意识到非永生的种族的生命是多么的渺小。”他说，“我们在你们的生命中留下的只有短短一瞬，在你们漫长的生命中不值一提。”
埃拉丹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复他。但如果非永生的种族的生命如此渺小，他们为何又能拥有那般杰出的成就？若精灵的灵魂足够强大，又为何会被悲伤与阴影消耗殆尽？事实上，正如瑟兰迪尔所说，诸神不是为了精灵的命运而召唤他们，而是因为没有得到维林诺庇护的精灵必将被中土耗尽自己的秘火。
而这也是瑟兰迪尔所担心的。格洛芬德尔和甘道夫对视一眼，但是他们无能为力。
“明天我会去审判之环。”精灵王坐在那把由树木和鲜花建造而成的王座上，身形里透着一丝疲惫。二人体贴的给精灵王留下了一点宁静的空间，并肩走出了森林之王的宫殿。
“你觉得欧尔威的预言准确吗，米斯兰迪尔。”金花领主问道。
甘道夫摸着自己的胡子：“实话实说，就算是成真了我也并不觉得意外。”
格洛芬德尔不置可否。
“如果是伊力萨和暮星请求莱戈拉斯，他一定会留下的。”
“但是埃斯泰尔和阿尔文不会这么做的。”领主说，“想必是有别的缘故改变了他的主意。”
他们走出了精灵小道，准备返回提力安城。沿着散布着洁白细沙的海岸，诺多族的提力安城的灯光透过高山之间唯一的隘口投射到海面上。一群海鸥乘着夜风从西方返回，从他们的面前掠过，往高山中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维林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