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天河》鹿歇

2、焉虞关（一）

　　魔界和人界离了十万八千里远，但这对于罗慈而言不是什么问题。他的修为放在修士里大约已是化神期，距离再远也不怕，破碎虚空一下就好了。

　　罗慈几句交代完自己离开后的事情，随手划拉了一下，闲庭信步地踏进了自己破开的虚空里。
　　他只是信手一划，也没在意降落地点。这些年的经历让他明白了，因果这种东西，向来还是要随缘，否则他早八十年就完成任务离开这破地方了。

　　罗慈一步从虚空踏出去，踩在了及膝的荒草地里。
　　他四下瞧了瞧，这里仿佛是片荒败的林子，周遭灰蒙蒙的，瘴气弥漫，空气里静得出奇，连一丝鸟鸣声也无。
　　想来这瘴气有剧毒，方圆几里地怕是没有一只活物。

　　啧，怎么一落地就是这种鬼地方。

　　罗慈嫌弃地撩了撩袍角，随便挑个方向往前走。他步子散漫，走了也不知多久，还是在一片瘴气弥漫的荒地里，前方却终于有人出现。

　　那人离他大约还有三五里地远，罗慈放出神识去，只见那是个年约十八、九岁的男子，模样英俊清朗，眉心一点殷红小痣，长相介乎于成年与少年之间。高长马尾，身上穿着内白外黑的战袍，手里提一把长剑。

　　罗慈不禁挑了挑眉。
　　这少年身上穿的是昆仑剑修的制服，他曾还是人类长公主的时候，正是在昆仑剑派修的仙，对这一身黑乌鸦似的制服再熟悉不过。
　　奇怪的是这少年修为只有炼气期。他倒不知道昆仑什么时候连还没筑基的弟子也能下山历练了，还是说他不小心落错了地方到修真界来了，这一片就是昆仑地界？
　　罗慈又四下看了看。不能够吧，昆仑要是变这样了，整个修真界也就离彻底玩蛋不远了，他再宅也不至于不知道。

　　罗慈放出去的那缕神识绕着高马尾少年转了圈，少年身上受了些伤，面色隐有焦灼但还算镇定，行走在毒瘴中还能自如，可见身上有保命的法宝。
　　罗慈又将昆仑的那些个掌门长老掌峰在脑子里转了圈，也不知这修为低微的少年是哪位臭道士的小弟子。

　　这可是他到凡人界来遇到的第一个人，说不定就是他的因果，罗慈自然不能放过。
　　他正提步要朝那高马尾少年过去，脚步却一顿。

　　他现在这模样，再出现在这种地方，傻子都瞧得出来绝不是什么好人，那还怎么和小朋友套近乎？

　　罗慈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
　　要让人放下戒心，自然是扮作女子为好，但普通女子出现在这鬼气森森的地界不免会被人误认为艳鬼，得是修真门派的小丫头，又不知天高地厚闯了进来才对。
　　罗慈一会儿就想好了自己的身份设定，又回想了下自己八十来年前的模样，整个人骤然化作了一团浓郁血雾。

　　罗慈曾还是人的时候，为了扮作女子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他已是魔而非人，不过眨眼之间便轻松变成了个小姑娘。
　　姑娘雪肤乌发，金钗红裙，有一副盛气凌人的美貌，灼艳得让人不敢直视。正是当年那个十九岁的长公主的模样。
　　他轻轻一眨眼，血红色的眼睛就变成了清凌凌黑白分明的一双明眸。

　　不过他这一身繁复宫装，满头珠翠金钗的模样也不妥，看起来指不定更像个艳鬼，还是得质朴些才行。

　　罗慈又花了些时间把自己的衣饰调整得更普通，再戴上面纱遮住过于显眼的长相，收敛起一身魔气，这才满意，向着那高马尾少年过去。

　　-

　　鹿长流心里正犯愁，他被这鬼打墙似的毒瘴困住已有好几个时辰，他身上的避毒珠还是出门前雪薇师姐送他的，也撑不了多久了，他要是再出不去，约莫不出两个时辰就会被困死在这里头。

　　就在这时，他捕捉到一阵草叶摩挲的响动。

　　鹿长流猛地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长剑出鞘，低喝道：“谁！”

　　那响动骤然停住，鹿长流心里提了起来，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声音又响起，只不过比起之前似乎有些怯怯。
　　过了没一会儿，灰蒙蒙的毒瘴后走出一道曼妙的人影来。

　　来者竟是个极好看的少女，下半张脸隐隐绰绰地遮在薄纱后，却丝毫不掩她的美貌，反倒显得那双波光流转的美目越发顾盼动人。
　　对方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但修为应当比他高许多，毕竟除了他师父那个不靠谱的老头儿，没有谁家会把自己还没筑基的徒弟放出来历练的。

　　见对方也是个修士，还是个如此好看的女修士——鹿长流长到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连他雪薇师姐都没有眼前人好看，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少女见了他，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阵惊喜，用一把清凌凌的嗓音欢快道：“唉哟太好了，我可终于瞧见人了！这位昆仑派的道友，不知你在这里被困了多久了？可有求援？”

　　两人都是好不容易才见到个活人，心情皆十分激荡，可等他们互相交换了姓名信息，心里都微微一凉。

　　这漂亮少女是个散修，筑基中期修士，名唤小慈。女人的年龄是个秘密，但想来肯定比她看起来的模样大上许多。
　　小慈是丹修，为了寻一种叫做金丝鬼兰的灵草才到这儿来的，却不想和他一样被这鬼雾毒瘴给困住了。散修独来独往惯了，自然没有师门的人能前来襄助。

　　至于他自己……

　　鹿长流挠了挠脑袋，苦笑道：“我接了乡民委托，说是他的妹子误入了鬼城焉虞关，这才来帮忙寻人。却没想到焉虞关外竟有一片毒瘴荒林，我于阵法一道又一窍不通，都已经被困了快六个时辰了。”

　　焉虞关。
　　罗慈心中微微一动。
　　这名字听上去倒有些耳熟。

　　罗慈对他一笑，毫不客气地嘲笑道：“你怕是被人骗啦！就算那乡民的妹子真来了鬼城，现在也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不是么。”鹿长流叹口气，却并没有把乡民欺骗自己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打起精神，希冀地问道：“小慈姐姐，你可有出去的办法？”
　　小慈不肯让他叫前辈或是道友，说是前者把她叫老了后者太生疏，只让他叫自己“姐姐”，鹿长流只好遵从。师父说过这世上的女修士多有脾气古怪的，可万万不能招惹。

　　这片鬼打墙的毒瘴不过是个很简单的八卦阵法，罗慈早就看到了生门所在。不过他还想和这少年多相处一会儿，套套近乎，于是便愁眉苦脸地说：“我也不知道呀！不过咱们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办法，总能找到法子出去的。”

　　鹿长流便连连点头，一副对他很是信任的样子。

　　这位小朋友应当是第一次出门，实在有点近乎愚蠢的单纯可爱。
　　罗慈没花多少功夫就把鹿长流的师门来历全套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这孩子与他竟还颇有渊源。
　　罗慈八岁上昆仑山，一直修炼到十九岁，当初把他从凡人界带走的人正是他的师父，昆仑剑派的长老百里小春。而鹿长流也是百里小春的徒弟，严格来说，竟然是他的小师弟。

　　他心中越发笃定：这孩子必然与他的因果有关，贼老天这回还算有点良心！

　　鹿长流身上的避毒珠撑不了多久，罗慈自然不会叫他死在这里，不仅不能让他死了，还得好好呵护他才行。罗慈现在看着这个小朋友，心中简直涌起无限怜爱。
　　鹿长流不明所以，只觉得小慈姐姐的眼神怎的越来越像昆仑山上那些动不动喜欢揉捏他脸的师叔师姐，心中都快毛起来了。

　　他们又在毒瘴里走了一个多时辰，罗慈寻了个时机，“不经意”地点破了生门所在，两人总算从阵里走了出来。

　　鹿长流从怀里拿出避毒珠，那珠子已经被毒瘴染得通体青黑，在他掌心里直接就裂成了好几块。鹿长流后怕地松了一口气，幸好他们出来了，可真是死里逃生！

　　罗慈站在一边，负手看着眼前的城门。

　　他们从毒瘴荒林里走出来之后，没一会儿便走到了焉虞关前。
　　他可总算想起来这座鬼城的名字为何听着耳熟了。

　　焉虞关是烨国边境的一座城池，烨国亡国已经八十多年了。
　　这里便是当年战火开始燃起的地方，敌国军队中有魔修，一夜之间便将焉虞关上下数万人口的性命全数夺去，枉死的将士与百姓化作厉鬼，盘桓在这座城里不肯离去。

　　罗慈没想到自己竟然来到了故国。他对烨国没什么感情，但事隔经年，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这都八十多年了，怎么没人来管管焉虞关的几万恶鬼呢？修真界的那些正道修士，还有悬悲寺的秃驴们都干什么去了？

　　鹿长流整了整装备和衣着，便要上前去叫门。
　　罗慈拉住他，问：“你要进去么？那乡民当是骗你的呀。”
　　“但万一真有其事呢？救人之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还是进去看看的好。”鹿长流被他救了一命，对他很是感激尊重，笑道，“再说了，楼将军据传脾气不错，我事出有因，想来城里的鬼修前辈们也不会太过为难我。小慈姐姐若愿意，可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帮你问问金丝鬼兰长在哪儿。”

　　原来如此，焉虞关的鬼们都成鬼修了，鬼修也是修士，修真界的人自然不会与他们为难。
　　可这鹿长流又是个什么品种的蠢货，他真的已有许多年没见过这么傻的人了。

　　罗慈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纯善的少年，心情一时间竟有些复杂。

　　若这孩子真是他的因果……他该不是被鹿长流蠢死的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和尚下章出场。
鹿师弟是重要角色，但和魔尊没有感情纠葛哈。
各位读者老爷请不要养肥，养肥也别留言跟我讲，殊不知苦逼作者最害怕的就是养肥这两个字了，我看了心里生气又不能骂你是不是……
明天继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