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大荒来》小蒲喜

8、青云宫.02

　　清心阁内。

　　苍盟盟主萧袭安端坐于紫檀交椅之上，面容沉沉，浓长的胡须在沉闷的呼吸中微微颤动。他一手端过茶盏，另一手捻了茶盖拨开打转的浮叶，那只手缺了一根最小的拇指，断处圆滑微凸，应是天生如此。屋子里熏着香炉，紫烟袅袅，檀香缥缈，萧袭安吹了吹烫嘴的茶水，问：“当真不听我的？”

　　萧容与就站在他的面前，眼眸低垂，目色平和，沉默的身姿却丝毫没有半步退让的意思。

　　僵持了半晌，萧袭安叹了口气，道：“你可想好了？”

　　“父亲，我觉得我的选择，是最好的方法。”

　　“我又不是在跟你讨论解决问题的方法好不好。”萧袭安又是长吁了口胸中郁结之气，“我是要你别去趟这趟浑水。”

　　“你才刚能下床，就跑去探查什么佑子的死因。我不是告诉过你，你那伤已经给你落下了病根子。”萧袭安道，“但凡操劳过度或着了凉生了病，身子一虚弱，都有可能陷入神志不清之中。绪家的事情，我说了我自会帮忙，你好好养伤就是。”

　　萧容与道：“父亲整日忙着青云宫学子选拔与教诲的事情，根本拿不出多少时间来调查。”

　　萧袭安却没有答他，只是抬头瞧了眼墙顶镂花雕刻的窗子，倏忽间大袖一挥，佩剑自腰间疾行而出，直冲木窗而去。顿时一声唧唧鸟叫，窗旁窜出了一只拇指般大小的蓝鸟，为躲避利剑飞了下来。萧袭安伸手朝空中一抓，明明与蓝鸟之间仍隔了四尺之远，却仿佛有股无形的吸力，下一瞬，小凤已被抓在了萧袭安手中。

　　“还偷摸派了只小鸟来打探情况。”萧袭安瞅着手中装死的小鸟，道，“倒是格外谨慎。”

　　“罢了。”他将鸟一把丢向了萧容与，“你想怎样便怎样吧，总之注意身体。逆水盟与昼盟那边，我来应付。”

　　“谢父亲。”萧容与依旧面无波澜，瞧不出他的心情。他双手抱拳作了个揖，转身走出门去，站在外头门口，伸手轻轻拨了拨小凤柔软的羽毛，又轻柔地敲敲它的脑袋。一动不动装死的小鸟似乎感到危机已经过去，登时睁开眼睛，唧唧喳喳飞了起来。

　　一人一鸟原路返回，没走多久，便瞧见了靠在树下坐立难安的绪无音。

　　无音见他们过来，左看右看，没见着旁人，才放下心来，几步奔至萧容与面前，伸出手让小凤飞到了自己掌心，笑嘻嘻道：“你父亲不管我啦？”

　　萧容与的语气永远冰冰冷冷：“暂时不管。”

　　“啊，开心心。”无音忍不住笑意地咧开嘴，说出了一串恶心的叠词，扯着萧容与的宽大衣袖情不自禁地左摇右晃。看来方才设想的各种被萧袭安捉拿要怎么应对的甲乙丙丁方案，派不上用场了！她语调上扬，颇为兴奋地问：“那我们现在去你家藏宝阁找古籍？”

　　“不急。”萧容与低头瞅着自己被无音拽来拽去的衣袖，道，“先吃饭。”

　　无音这才想起来，这两日来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中午甚至只喝了些粥草草了事，压根没有吃饱。但此刻既不是正午，也不是傍晚，吃的算是个什么餐？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萧容与领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只是稍微吃点，垫垫肚子。”

　　一开始还是萧容与领着无音在走，等闻到了远远飘来的食物香味，就变成了无音循着香味扯着萧容与往前走。两人走进厅内，惹得厅内众人瞠目结舌。无音满心以为这些人还在惊讶于她竟出现在此，习惯了便不以为意，拉着萧容与走向了一排放满各色食物的架子前。

　　厅内四面皆摆放了三层的木架，各色食物摆在上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青云宫的伙食，采用了自取的形式，全天候供应，使人可更加自由地分配自己时间，即使忙于习修或其他事务错过了饭点，也不用担心吃不上饭饿了肚子。

　　八卦传递的速度如风，厅内众人早已收到绪无音来到了青云宫的消息。但正在另一面架子前添补食物的侍女依然格外惊讶，小声冲旁人道：“我没看错吧，少主竟然会让人扯着他的衣袖？”

　　“而且还在这个时间过来吃饭？”另一人更小声回道，“少主不是一向认为作息不正常会扰乱一天的计划，所以餐食也应该准时，即使肚子饿着也非要等到正常饭点才过来吃的吗。”

　　“所以，我觉得可能……”侍女想了想，道：“少主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

　　这边厢，无音正瞅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满墙吃食，喜滋滋伸手去抓油滋滋的大鸡腿。

　　萧容与冷冷道：“前几天一直饮食清淡，忽然吃这么油腻，对你身体不好。”

　　无音的手于是转向了外酥里嫩的油炸汤圆。

　　萧容与冷冷道：“这也是油腻的。”

　　无音的手于是转向了香喷喷的艾叶团子。

　　萧容与冷冷道：“这个太饱腹，待会会吃不下晚餐的。”

　　无音的手于是转向了青翠欲滴的苦瓜。

　　萧容与冷冷道：“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个的吗。”

　　“……”

　　嗯？他怎么知道？好吧，她的确是被说得已经失去了选择能力，只想挑个能让他没话说的所以胡乱挑了一样菜。无音转身把盘子放在了萧容与手里：“还是您帮我夹菜吧。”

　　萧容与竟还真认真帮她挑了起来，无音坐在桌前，等着萧容与夹了满满一盘子荤素搭配、略微清淡的菜，又替她盛了一点点饭，道了声谢谢，动起了筷子。

　　吃着吃着，无音又忍不住问：“萧容与，你之前……受了重伤？”

　　萧容与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睫毛轻颤了颤。

　　见他没立刻接话，无音知道他不愿意提及这事，便只问了近况：“现在彻底好了么？还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好了。”萧容与道，“吃你的饭。”

　　无音：“你不吃吗？”

　　萧容与：“现在吃饭是不自律的表现。”

　　无音：“？？？不是你喊我来吃的吗？我本来也没说我要吃饭啊！”

　　萧容与：“你不是饿了吗。”

　　无音：“我只是不饱而已，但没有到必须再吃一顿的地步好吗！你凭什么随意揣测我饿了然后让我来吃饭再嘲讽我，过分！”

　　萧容与：“你本来就不是自律的人，不需要介意这个。”

　　无音：“你是在真诚地劝我息怒吗？？？咦……”

　　无音眯了迷眼睛，萧容与顺着她目光转头，身后的食架前正站了位身材娉婷的女子，穿着同青云宫的侍女无异，长发披下，正在往自己的盘子里夹菜。

　　“这背影……”无音有些不敢置信，“怎么这么像我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