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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烟花三月下扬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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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秋。
终年积雪的山坡上,两个模糊的影子搅乱了凛冽的寒风。师父一条上下翻飞的银鞭充满了凌厉的杀气,压的紫夜透不过气来。
忽然她一撤长鞭,向后跃去,师父会意地住了手,两人躲在一块巨石后面。
“有人来了。”紫夜轻轻地说。
许久才从山下传来雪橇的响声。然后一个清脆的童声甜甜地喊着:“爹!“
仿佛一根弦突然开始颤动,紫夜抬起眼睛。
只见一个身穿红袄,头梳两条细细的麻花辫的小女孩坐在雪橇上,旁边是个壮实的中年汉子。
“爹!“小女孩又喊了一声,”我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呀?“
“捡来的!”那汉子不耐烦地答道。
“不是!爹你骗人!”小女孩不满意地拽着那汉子的衣服。
只听“嗖嗖”两声,紫夜一惊,下意识地扣住两根随身携带的银针,用尽全力顺着声音的去向打了过去。远方传来两声金属相撞的细小声音,这才向四方看看,却见师父正死死盯着那两人,右手还保留着发针的姿势。
父女俩已从视线中消失,地上只留下一片狼籍的狗蹄印。但是紫夜还是听见了他们的最后一句话,那是父亲说的:“傻妮子,人不都是爹娘生的嘛!”
那根弦“铮”的一声断了,紫夜脑中一片空白,耳边不断重复着那句话:“人不都是爹娘生的嘛!”“人不都是爹娘生的嘛!” “不都是爹娘生的嘛!”……
紫夜慢慢转过头来,眼神空洞。她看不见师父正盯着自己,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只是突然双膝跪地,低垂眼帘,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师父,我爹娘,是谁?”
“你……你……”几个字,好像不是从嘴中吐出,而是迟疑地、艰难地从血液中渗出。
紫夜仍是那样低垂着眼帘,风让她垂下的长发在额前狂乱地飘散,疯狂地纠缠。
还是那样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师父,我爹娘,是谁?他们,在哪里?”
没有回答。
只有飘飞的白色衣角迟疑地远去,远去,最终消失在视线中。
没有人看见两滴浓涩的泪从紫色眼眸中渗出,划过纠缠的发,重重地砸在雪地上。
远处一个黑影蹒跚而来。
紫夜没有抬眼,她知道来的是婆婆。
“起来吧,夜儿。”婆婆拉着她的手腕。
紫夜拽住婆婆的衣襟:“婆婆,我求你了,告诉我,告诉我夜儿的爹娘在哪儿。婆婆,你不是最疼夜儿吗?那为什么别的小孩都跟爹娘在一块儿,我就从来都没见过他们?婆婆,夜儿求您了!”
婆婆浑浊的眼睛只是闪着亮光,“不行啊,孩子,这次婆婆帮不了你……起来吧,回家。”
紫夜颓然垂下双手,一任泪水汹涌而出。
“家?……我哪儿有家呢?我不走,我要等师父来,等她告诉我。”
紫夜紧紧咬住嘴唇,猛地抬头,清亮的泪珠水晶般四散而下。
婆婆背过身去,又转回来,摇摇头,说:“你是夜儿呀,怎么能哭呢?”然后拉住她的手。
紫夜一愣,身子却猛地一麻,软软地瘫在了地上。婆婆弯腰抱起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待把紫夜放回她的小床,婆婆一脸歉意:“躺着吧孩子,两个时辰□□道就会自解。等过几天婆婆教你……你师父的暗器再厉害,近了就不管用了……还是多学点好……”的8b1
紫夜说不出话,只是瞪大了眼睛,随即紧紧闭上,再也不想睁开。
半个月,始终没有再见师父。
紫夜只好一个人躲在院子西角的书楼里,翻着一本本古旧的黄卷。
七弦琴上落满了灰尘。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师父房中似乎传来隐约的争执声,紫夜微微一叹,刚捻起书页一角,却见婆婆急急地走来:“夜儿,你师父叫你。”
紫夜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感觉中,“师父”这个词好像已经很陌生了。她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只见一袭白衣背对着她,扶着窗沿向外远望。她等了好久,却还不见师父转过身来,只得叫了声:“师父?”
师父猝然回身,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细心的紫夜却分明看到她颊边一道隐隐的泪痕
还是那样冷冷的语调,没有一丝颤动:“我要你去替我杀一个人,你去不去?”
紫夜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为什么?”
师父只是转过身去,沉默半晌,丢下一句:“你想不想知道你父母是谁?”
紫夜倏然抬起眼,“这……有什么关系?”
“你去了,就会知道了。”师父向前踱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盯住她的眼睛。
紫夜深吸进一口气,她知道师父从来不骗她,但杀人……
可要是去了,就能找到爹娘了啊!她多么想像别的孩子一样,扑进娘的怀抱里甜甜地叫一声“娘”,同时感觉到爹的手掌的粗糙与温暖。这些天来她一直这样想着,想得胸口都闷闷生疼。的
终于她抬起头,问:“那个人,是谁?”
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回答:“扬州秦府,秦啸天。”
从师父房里出来,紫夜一转身便向婆婆屋子跑去。
婆婆轻轻抚着她的长发:“要走了?”
“嗯,今天就走。”
“照顾好自己,啊?呦,你师父把她的兵器都给你了?”婆婆摸着系在紫夜腰间的银鞭。
原创“嗯。”刚才师父解下从未离身的那条闪闪烁烁的银鞭,系在了她纤细的腰上,然后抽出一卷已经泛黄的图纸,放在她手中。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过那扇银色的屏风去了。
“怎么了?”婆婆捧起紫夜的脸,有些惊异地发现那白皙的脸上竟划过两滴泪珠。
“没什么。”紫夜低下头,轻轻抹去泪水,也不知怎么它们就流出来了。只是……“婆婆,我……”
“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婆婆突然不说了,只是又轻轻捧起她的脸,为她擦去又一次涌出的泪水,慈爱地叮咛着:”别哭了,啊?记住,你是夜儿呀,怎么能哭呢?”
晋江紫夜抬起脸,努力地朝着婆婆笑笑,心里重复着,是啊,我是夜儿呀,我怎么能哭呢?“婆婆,我很快就回来,你等着我哦。”
“哎,婆婆等着!”
“我走了啊……”
“去吧!”
紫夜的身影很快从门口消失,婆婆却扶着门,沉沉的叹了口气。
一切,真的要开始了吗?
渐行渐远。
紫夜先是望着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一步一回头地往山下走。但是小院终于被苍翠的松林遮住,再也看不见了。她这才顺着一道潺潺的溪水,奔下山去。
两边的景色开始变得温暖起来。树木的叶子从针型变成了浅绿的、宽宽的,野花多了起来,五颜六色星星点点。一种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紫夜深吸了几口,顿时神清气爽。
“什么都不想了,好吧?”她自己对自己说。
转过一个弯去,一片卵石滩亮在眼前,一泓深绿色碧玉般的潭水嵌在大大小小的卵石之间,从山上奔跑跳跃而下的清亮的泉水注入潭中,荡起层层涟漪。而潭水中心却依然平静。水流从另一端缓缓流出,似乎唱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谣。
紫夜轻快地跑下去,捧起一掬潭水,清凉清凉的。有水滴从指缝间落下,一滴一滴沁入水潭里。把剩下的水泼在脸上,双眼顿时清亮了许多,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她突然站起身,奔下山去。两边的树叶仿佛是被风吹着似的,微微的颤动着。树上一只小松鼠突然觉得背上一阵暖意,“吱”的叫了一声。只见一团紫雾飞下山路,洒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不断的南下。
走出山林已是早春时分。一弯碧玉带似的江水曲曲地环在小城周围,江畔柳丝依依下垂,暖风过处飘起一片朦胧的淡绿色烟雾。绿柳之间杏花盛开着,纷纷扬扬的落英飘在柳丝中,荡在江面上,随着咿咿呀呀的橹声,荡啊,荡啊,荡向远方的远方……
小城里充满了温润的江南水乡的气息,耳畔不时传来软软的吴语,紫夜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扬州,今天就该到了吧。
这儿一切都是温暖的、轻快的,让熟悉了寒风飞雪的她很不习惯。她只是用一双好奇的眼睛四处打量着,总也看不够似的。这样抚面的春风,这样妩媚的花红柳绿,还有穿行于集市间、小道上的男女老少……不知不觉间一架木桥跨过面前的河道。眯了眼望去时,只见对面高耸的城墙上刻着两个篆字:扬州。
“到了!”紫夜奔入城门。然而一进城她便愣住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满了大街小巷,耳畔一片嘈杂,到处都是小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牲口的叫声,以及车轮轧过地面的咯噔咯噔声……紫夜突然怀念起躺在小床上闲听落雪的那份宁静了,忙躲进一条狭窄的小路,才稍微安下心来。
可是,我该往哪儿走呢?
她只得又从小路的另一端出去,正看见一个老太太正慢慢踱来,便走上前去,甜甜地问:“老婆婆,请问到秦府怎么走啊?”
老太太爽快地用手一指:“秦府啊,不远,从那边拐过去,再转过一条巷子,过了河就是。姑娘不是本地人啊?”
紫夜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老太太突然抬头望见了紫夜的一双眼睛,惊诧地问:“姑娘,你这眼睛,怎么……?”
似乎是突然间,许多人一起围了上来,也许是日子过的太过平淡了吧,一个陌生人的到来竟成了新鲜事儿。可人们的眼睛一碰见紫夜就拿不下来了,一个个屏气凝神。几个浪荡公子好容易回过神来,口中议论纷纷。“嘿,整个扬州城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小妞儿呢!”“那眼睛怎么是……”“不是中原人吧?”紫夜突然感觉找不到自己了,在这样吵闹的人群中,在这样交错的道路间,在这个繁华的扬州城里。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群,突然冲过去拨开越来越厚的人墙,一口气跑出好远。直到钻进一条小巷,才敢停了下来,环视四周,自己这是在哪里?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紫夜抬头望望浸润了水气的天空,看不到纷纷扬扬洒下的晶莹的雪粉,只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笨拙的飞着。
然而就在一瞬间,紫夜看见了穿过城镇的河流。以及河的那一边长长的粉白色墙壁。
紫夜穿过弯弯的石桥,迷迷糊糊地向那一片灰瓦白墙走去。
走了很久才看见镶着铜环的大门。
门的上方有四个字:扬州秦府。
到了。
到了?紫夜突然回过神来,看看两边没人,飞快地躲进一个街角。原来,这就是秦府。那个人,就在这里吗?
可是,我该怎么办?我为什么要杀他?
紫夜迟疑着。
临走时师父的话回响在耳旁:“没见到他之前,不论遇到谁,都不要出手!”
可是这样,我怎么才能见到他呢?
紫夜下意识地扣住了衣里中的银针,又飞快地抽回手,师父说,这些针尖上有巨毒。
紫夜又突然攥紧了拳头,她想起了师父的那句话:“去了,就会知道了。”
娘。紫夜从心里轻唤着。
娘!紫夜叫出声来。
我来了,夜儿我来了!不管我会遇到什么,我只有——义无返顾。
紫夜拢了拢飘在颊边的一缕乱发,再一次抬头看看天——这时几片云遮住了太阳。
紫夜心底似乎划过一丝悲哀。
然后她走上前去,扣响了澄黄的门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