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秋半夏》水色鸢尾

4、第四章

　　“深恶痛绝”，妈妈的，这个词太精准地概括了她当时的心境。

　　这个词也是她现在的心情写照，但是看了看堆积的案件，又看看宋乐蓉扔下来的乱摊子，原来自己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命苦的人，她的小宇宙正烈火雄烧，可是工作间内除了电脑，连一个受了欺负之后哼一声的活物都没有，所以她勉强的放弃了，只能游弋在如此凄苦的现实中，对此，她再次在心里将宋乐蓉从头到脚问候了个遍。

　　工作吧，工作吧，用工作来武装自己，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现在的她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来充实自己。

　　依旧是紧盯着屏幕，看着光标的跳动，看得她眼睛都充血了，可是还要继续下去。

　　瞥了一眼挂钟的指针，差一刻钟十一点，还差一个案件，她就要大功告成了，这个案件原本是宋乐蓉的，可是现在却成了重头戏，因为行数实在是太庞大了，她甚至认为宋乐蓉是故意的，但是一转念，她就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的人品，似乎她一直都把宋乐蓉想得很坏很坏。自己处处替宋乐蓉打扫战场，她却从来不感谢，依旧我行我素的处处不着调，并时不时地还要被她抓住当劳力，这种生活还真不是人过的。

　　虽然咒怨这么多，其实琥珀也就是那么一说，她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也知道这不是素养而是毛病，但是偏偏，有的时候她就是那么的不自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两个人也就磨旧了这样的相处原则，而琥珀也只不过是把这个当成一件事情来对待，需要被放在心上，花心思去考虑的事情，如若不然，她们两个固若金汤的诡异姐妹情也不会长长久久，而她也不会一忍再忍。

　　姐妹情，有今生没来世，还是抓住了，就好好珍惜吧。

　　这些心理斗争，让琥珀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闪亮了，就像是插着白色羽翼的天使，每天飞来飞去，降临人间，普洒恩泽。

　　她的这个论调，当宋乐蓉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竟然是乍舌的，她绕着琥珀上上下下，身前身后的好一个观察，这才说：“白色羽翼的天使？我只不过是担心，你经过的天空，走在路上的人头上会不会多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陀屎阿。”

　　“宋乐蓉，我跟你不共戴天！”

　　“其实我也不想跟你共戴天，因为走在路上的人被意外击中之后，抬头一看，还以为那陀屎是我的杰作呢。”

　　琥珀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就要动手，这时，宋乐蓉就会大喊一声：“小蚂蚱，你叔叔来了。”

　　冤家路窄，琥珀恨透了这句话，但是又不能不以最快的速度逃之夭夭，要知道正面交锋，那就是个火星撞地球。

　　现在的琥珀觉得这些青葱岁月的经年往事偶尔回忆起来，还是乐趣多多的，但是又有人说了“喜欢回忆的人就代表着她已经走向衰老”，小小的感触了一下这句话，她便开始纠正自己的生存状态：想这些干嘛？我还年轻着呢，而且年轻的不得了。

　　可是，不是说年轻就可以消极怠工，相反呢，应该更加努力才行，要知道没有年轻时夯实的基础，老年的时候就该何处话凄凉了。

　　琥珀大力的吸了几口气，便投身到如火如荼的工作中。

　　系统终于成功的迈出了第一步，自动的读取着数据，一行完毕，会有一声“嘟”的提示音，通常白天工作的时候，“嘟”声此起彼伏，像是一首欢快的变奏曲。

　　而且这个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响起，会让人觉得不到孤单，甚至有那么一点讨喜。

　　琥珀一度沉浸其中，连神经末梢都欢悦起来，她喜欢加班的这种感觉。

　　这时，电脑画面上突然蹦出一个MSN的对话框：琥珀，早啊！

　　直接无视掉这种彼时彼地的打招呼方式，早什么早啊，现在都快到凌晨了。而且琥珀也开始深深的怀疑自己，明明她已经把登陆状态变成了脱机，这个家伙怎么还是发信息过来？难道他色盲了，竟然连灰色和绿色都分不清楚？

　　对话框：琥珀，晚上好！

　　继续无视，这个家伙看来是喜欢对着空气说话。

　　对话框：在不在？

　　持续无视中。

　　对话框：邱琥珀，小蚂蚱，你到底在不在？

　　琥珀的小宇宙被点了火，但是她拼命的忍着，试着催眠自己：集中精神，案件第一，第一，第一。

　　对话框：小蚂蚱，你就是这样对待长辈吗？

　　小宇宙已经瞬间烧到了八十度的高温。

　　对话框：小蚂蚱，我可是你小叔叔！你快给我出现！

　　小宇宙被彻底引爆了，于是琥珀也忍无可忍的将工作系统最小化，点开对话框，上去就是一顿大吼：叔叔怎么了？长辈又怎么了？打扰人家工作就是不道德的，你是不是闲得慌？

　　对话框急速回复：火气这么大？你……那个什么了吧？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琥珀心中的一片荒原，火势踏着熊熊的烈风而来，“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

　　琥珀将这句话复制粘贴了不下三十遍，直到手都麻了，这才发送了出去，于是交谈框里，堆满了这五个字外加一个问号。

　　“心情不好？又失恋了？”

　　这个家伙从来都是喜欢把生活中最庸俗的戏码安放在她的身上，其实也不能怪他这么说，这些庸俗的戏码当年的确在她身上重复出现，而这样悲壮的一幕幕刚好被他结结实实的见证了，所以她立马就憋了气，放弃争执，放弃燃烧的小宇宙。

　　琥珀沉默着，对话框那边也是良久的静默。

　　那个家伙始终还是按捺不住，过了几分钟，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对话框：琥珀，我后天回国，你来机场接我吧。

　　沉默让琥珀的心情低落了几分，所以她回：我忙，没时间。

　　对话框：小蚂蚱，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好歹我是你的叔叔，侄女接叔叔，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种理所应当的腔调再次调动了琥珀的怒火，她重重的敲着键盘。

　　回：夏安泽，你不要总用“叔叔”这两个字来压我，我真是受够了，你再这么装腔作势，我就翻脸不认人了！

　　对话框：呀，翅膀还没长硬，就想开始乱飞了，我告诉你，后天下午三点，你要准时出现在国际机场的大厅，要不然，你没好日过！

　　琥珀气得浑身哆嗦，于是用气的颤抖的手指，奋力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打字。

　　回：你算老几啊？还敢这么命令我？我就是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对话框：我不算老几，我就是你的叔叔，记住了！

　　琥珀气的胸口猛烈的起伏，她终于认识到一个事实，她跟这种无耻到变态的人真的是无法沟通。

　　为了不再给自己添堵，她仍旧用颤抖的手点了一下对话框右上角的叉，又把MSN彻底关掉，这下，世界终于清静了。

　　这个人，她恨得咬牙切齿，而他口中那个“叔叔”的尊称也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亲属关系，反正就是乱七八糟的东拉西扯，在高二那年一个黑暗的半秋半夏的午后，他像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然后就莫名奇妙的成为了她的叔叔。

　　那天，琥珀难得的半天休假，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她本打算约宋乐蓉去逛街，可是爸爸一声令下，说是要给他多年未见的老战友夏叔叔接风洗尘，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这次会面很重要，一定要全家都列席，以次来表达对老战友最郑重其事的欢迎。

　　琥珀试着拿学习来当借口，可是爸爸却强硬的说：就算是上课，你也得给我请假回来。

　　没办法，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爸爸是强硬派，说一不二，在他这里无论怀柔还是硬碰硬都得不到好处，能选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照做，毫不偏差的照做。

　　可是她真的不喜欢这种大人们之间吃吃喝喝的场面，虽然说是叙旧，可是她一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发言权，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可以在饭桌上替爸妈赚足面子？

　　其实这也是家长的通病，就一门心思的想让别人夸将自己的孩子好，从学习到长相，反正能看得到的，都希望被夸奖一番，有的时候得动用明贬实褒的手段，简直就是扭曲的自尊心。

　　记得有一次吃饭，都是爸爸生意圈的朋友，有的人一看到她就开始夸奖：老邱阿，你女儿阿，真是才貌双全阿，不光长得漂亮，据说学习还不错，高考的时候考重点大学肯定不在话下。

　　爸爸高兴的直接举起一杯酒，说：“我家琥珀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阿，她长得照他妈妈年轻的时候差远了，现在呢，勉强看来也就学习这方面还可以，不过也不尽如人意，上次考试才考进了大榜前十名，还得再加把劲才行啊。”

　　“都这么厉害了，还说不厉害？我儿子啊，能考班级前十名我就心满意足了。”

　　爸爸赚足了面子，于是更加谈笑风生。

　　而琥珀却在那里别着劲儿，虚伪，一群虚伪的人，什么叫长得漂亮？唬谁呢？我就是一个高中的小屁孩，五官还没长开呢，怎么就能叫作漂亮呢？不过比妈妈差这一点，她的确心服口服，当年妈妈可是响当当的大美人，虽然现在不那么年轻了，可是风韵犹存，而且保养的几近于苛刻。反正妈妈的那些保养方式，她看着就觉得恐怖，虽然“女人就是要对自己下手狠一点”这句话很流行，可是她真的下不去手，于是她宁愿让自己不施粉黛的每天风里来雨里去，自由的享受着一个普通女高中生应该有的生活方式。

　　不过她的这种方式爸爸倒是赞同的，爸爸总说女孩子不要娇里娇气的，要行事果断。

　　可是锤炼到现在，她的确是不娇气了，但是行事果断，她果真是学不来，也装不像。

　　还有爸爸的那句“才考进大榜前十名还得再加把劲才行啊”，多么虚伪的一句话阿，明明前几天知道这个名次之后，爸爸就乐得差把她高高举起，取而代之的是给了她一张附属卡，美滋滋的说：“琥珀，喜欢什么就去买吧，算作是给你的奖励。”

　　于是她便在商场里刷了一天的卡，刷到手脚都软了这才打道回府，其实买的那些东西，她都不喜欢，她就是想看看爸爸是不是心疼，可是爸爸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看过了她买的东西，竟然还赞扬：果然是我的女儿，这么小，花钱就这么有魄力，将来前途无量阿。

　　琥珀彻底无语了，第二天就把几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领到家里，拉开衣橱，让她们随便挑，喜欢什么拿什么。

　　当大家各自满载而归时，她才为这次荒唐的购物画上了句号，她发誓这种傻事再也不做第二次了，以后绝对不再为了花钱而花钱。

　　鉴于爸爸以往的不良表现，琥珀对这次的见面充满了抵触情绪，但是爸爸下的是死命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郑重其事，她只能大着脑袋去参加，可是仍然想磨蹭，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亮相。

　　她在约定的地点附近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被歹毒的太阳晒得都口渴了，才去冷饮店点了杯香芋奶茶。

　　出了冷饮店，她一边喝着浓香的奶茶，一边在一条鲜有人至的林荫小路蹦蹦跳跳，轻轻拢起的马尾辫也随着她的一蹦一条，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美丽弧线，充满了青春朝气。

　　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琥珀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绽出的汗水，这才不情不愿的向那个气派的食府走去。

　　可是走着走着就发现有人跟在他的身后，而且还是紧紧跟随的那种。

　　起初还以为只是路人，也就没有过多的在意，可是她左转，他也左转，她右转，他也右转。

　　琥珀迷惑了，她甚至还多走了几个弯路，那人也跟着她一起多走了几个弯路，如果说琥珀一开始只是不经意的察觉有人尾随她，但是现在她可以肯定身后的那个人就是个跟踪狂。

　　她快走了几步，那个人也快走，琥珀意想不到的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立刻转身正视那个跟踪狂。

　　一个男生，跟自己的年龄相仿，高高大大，吊儿郎当的调调，白衣白裤，白色的帆布鞋，头发稍微有些长，稍稍的盖住了眼睛，但是风一吹过，头发略微浮起，因为离得近，五官便异常清晰的呈现在她的面前。

　　按说他那略长的头发就让琥珀无好感，何况他的长相还是严重超标，琥珀最不齿的就是这种桃花满天下的妖孽，综上所述，她对他不想看到第二眼，所以她的口气很是不友好：“你总跟着我干嘛？”

　　他说：“别不识好人心。”

　　“无聊！真是个变态跟踪狂！”说完这句话，她怕他会打击报复，于是立刻调转了头，急急得向食府走去。

　　好不容易，她走进了电梯，却没曾想，明明已经闭合的电梯却又被强行打开了，刚才那个男生走了进来，他也不按层数，只是吊儿郎当的双手随意的放在裤子口袋里，闲闲散散的倚在那里，还抿着嘴笑，甚至把眼睛都笑得那么……那么让人不安宁。

　　六层到了，琥珀自顾自的走出电梯，可是他也走了出来。

　　琥珀终于沉不住气了，“喂，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他还是那样，将双手放进裤子口袋里，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最后很欠扁的说：“如果你说话的声音温柔一些，我就告诉你。”

　　琥珀哼了一声，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无赖！”

　　她刚要转身，就被他挡住了去路，他还是那样很欠扁的笑，“这样吧，我就吃点亏，做回好人，你……”

　　琥珀那幼小的心灵不堪忍受这种欲言又止的方式，此时，爸爸的那句“行事果断”起了作用，她无视他的半截话，刚准备走，就听到耳边响起了他恶魔般的声音：“你大姨妈来了，把裙子都染了。”

　　琥珀的脑袋里出现了三五秒钟的短路，她需要点时间来适应这个炸雷，待她被炸雷轰过，知觉恢复后，血色就火速上涌，她涨红着一张脸，完全不顾形象的跑去找卫生间，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真的想命毙当场，这么隐秘的事情，被男生说，她想死的心都有。

　　来到卫生间之后，果然，本来还想抱有一丝幻想，只期望是那个变态低劣的说辞，没想到却是真的，鲜艳的红，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却刺目地印在了白白的裙子上，回想起自己刚才还走过那么多地方，想到这里，她再一次冉冉升起了想死的心。

　　尤其是想到那个变态竟然都知道了自己的丑态，还像捡着笑似的，一路上跟着她，看她出丑，想到这里，她心里的恨意就不是一星半点。

　　这个时候，爸爸的催促电话，也打了进来，琥珀只能支支吾吾，说已经到了，正在去包房的路上。

　　电话有惊无险的挂了，琥珀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又将外套脱了下来，系在腰间，对着镜子再三检查，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急急得来到包房。

　　刚好碰到出来接她的爸爸，看爸爸的表情，就知道该来的人都来齐了，现在只差她一个。

　　爸爸把她带进了包房，因为对今天的打扮不自信，所以她只是低着头。

　　落座后，爸爸开始逐一介绍，本以为这次也是高朋满足，可是这次的阵容真是少之又少。

　　年龄跟爸爸差不多，果真是战友，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琥珀带着大众礼仪的笑脸甜甜的说：叔叔阿姨好！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好，好，真乖！这是叔叔阿姨给你的见面礼。

　　琥珀只用余光看了一眼爸爸的眼色，便知道这个礼物是非收不可，于是依旧甜甜的说：“谢谢叔叔阿姨！”

　　今天脸上甜甜的表情，强装的成分居多，所以这才没笑几下，脸就开始疼。

　　爸爸继续介绍：“琥珀，这是你小叔叔。”

　　琥珀这才知道还有任务没完成，于是还是那幅甜甜的笑，刚要礼节性的问好，她就呆在那里了。

　　没错，这个小叔叔就是刚才那个跟踪自己的变态狂。

　　而他仍旧吊儿郎当，自认为很酷的靠在椅背上，还用手指轻快的转着茶杯。

　　琥珀憋阿憋，她实在是说不出那几个字。

　　而他却斜斜的一笑，挑了挑眉毛，还是宋乐蓉的那句话“这就是赤果果的歧视！”

　　这时爸爸碰了她的胳膊一下，“琥珀，你怎么不问小叔叔好呢？”

　　她当然知道这个意思了，可是……，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后，她闷声说：“小叔叔好。”

　　他竟然依旧那么靠着，连身子都没前倾一下，用他那独有的腔调说：“琥珀侄女真乖！”

　　琥珀像见到仇人一样，将眼睛瞪的大大的，然后就使劲的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这种翻白眼的本事，还是她跟宋乐蓉学的，今天一用，果然很爽气。

　　落座后，琥珀根本就不关心大人们在谈什么，因为爸爸把她安排在那个变态狂的身边，美其名曰“年轻人有共同话题。”

　　整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期间，变态狂一直都忍着笑的样子，琥珀又不能发作，只能一鼓作气的不理他。

　　不过，她还是听到夏伯伯说，他之所以会有这么小的弟弟，是因为当时爸妈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在四十多岁的高龄冒着生命危险生了这个小弟弟。

　　针对这个消息的可靠性，等变态狂引起了学校内的轩然大波时，琥珀跟宋乐蓉也讨论过，当时的讨论结果是：两个人一致认为同父异母的可能性大一些，所以以后每次见到他，琥珀都会忍着笑忍到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