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收留门外恶鬼》一粟梦

66、第六十六章

　　良久，陈晨也回抱了我。

　　他摸起来凉凉的，不再是人类的温热了。我难过地想，他的人生从此停止，随时等待着消散和恶堕的到来。在短暂的第二段生命里，除了零星的朋友，更多的人们将会以异类对待他。

　　这种罪为什么要他再承受一遍呢。

　　陈晨慢慢地描述，他昏迷之后，感觉身体逐渐变得轻盈，直到一个女人——听到这里，我打了一个机灵——向他扔来一枚金属环，套在脖子上，于是他立刻感到了重力，重新睁开眼睛。

　　我想，陈晨的身体刚刚死亡时，并没有产生灵魂，直到那个女人一通作法才出现。一定是有所关联的。

　　我也详细地讲了自己的见闻。陈晨道：“说不定是你和她做了某种约定，才把我从死亡之中拉了回来。你和那个女人交换了什么？”

　　这是最茫然的部分，我并不清楚。但是一个声音在心底隐约地告诉我，我可能被这座地府留下，很难再走出一步了。

　　我们在昏黄的灯光和诸神诡异的注视下拥抱，直到在无法言说的恐惧中感到麻木，并不得不面对现实。

　　陈晨宽慰我道：“我们还在一起，那也就够了。”

　　我们向下走去，去找牛封等人。神像的表情恢复到无害，而我感到自己和这些神像乃至整座地府之间隐隐约约的联系：我可以请求它们的帮助，而它们也会竭尽全力地帮助我。

　　地府的管理员，我惶恐地想道，那个女人的话逐渐被印证。

　　还没抵达战斗的场所，这种特殊的联系已经给我一种预感，战友们已经撤离，这座城市再次空寂。

　　行到二层，果然空无一人，只有牛封放出的光源仍然悬挂在半空之中，发出冷幽幽的光芒。

　　地上有些暗沉的人类血迹，不过没有尸体，也没有哪一位同伴的魂体碎片。乐观地想，应该是大部分人生还了。

　　我脑中像是被放了一张“地府使用说明书”，每每看到某些原本莫名其妙的东西，脑中会自动地闪现其用途和历史。

　　因此当我俩向石质大门的一瞬间，我就明白，在地府重新运转起来之前，我和陈晨没有一个人可以离开这里。

　　我们是地府的管理员，和管理员的人质。
　　“是我们不该探寻死亡吗？”我绝望地问道。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地做点小买卖不好吗？

　　“你可以将不自由理解为一种代价，”陈晨答道，“也可以将我们的现状理解为机遇。更何况，只要咱们想在一起，选择的余地就缩小了。”

　　我想到自己入行的开端，想到劝说陈晨加入鬼事部的愚蠢行径。

　　他坐在我身边，情绪同样不高，“你想，现在我们是距离死亡最近的人了。先民出于何种目的，才将黄泉作为一个灵魂的终点呢？它虽然存在，难道一定合理吗？如果是来自新时代的我们，而不是任何一个循环中的封建王朝遗民来重新建立一个‘地府’，会是什么样子？咱们会因循旧习，还是来一番地动山摇的改革？”

　　我说：“想想就觉得是很大的工程量啊。”

　　他冲我微微笑笑，“是的。做成了也会很有成就感吧。而且，我不认为这件事，是你和我不得不独自面对的事情。”

　　我蔫哒哒地坐着，不想反驳他。谁会帮我们？这些几天前还想锤死我们的石头人吗？

　　青石河伯可以帮助我们的同伴重新进入地府，但是一直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我们是不是被放弃了？我沉溺于这个想法。

　　陈晨的情绪一直不太高，我想他需要更多的时间适应新的身体，新的能力。

　　地府非常阴凉，陈晨的尸体一直没有腐烂，我们将它列在一张干净的台子上，尽可能不去看它。

　　那个女人的脸孔每每出现在我的梦里质问我：“你后悔将他拖进你的噩梦吗？”

　　我后悔了。

　　和外界失去联络的第七天，陈晨让我把他的尸体焚烧掉，因为地府显然不是无菌环境，他的身体开始有一些不好的味道，眼眶里也爬出了一条白色的蠕虫。

　　我们并肩目睹他的身体噼噼啪啪地焚烧。

　　“真奇怪啊。”陈晨说。

　　“我······”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结束你光明的人生。我想这样说道。

　　“不过事已至此，你会不会后悔？”陈晨突然问我。“如果是为了救我，你就不用被束缚在地下，当个人人追捧的大夫也好，继续鬼事部门的任务也好，都可以随你的便。每天都可以面对清风、朝阳、明月，而不是这些······”他无法找到合适的词汇，一只手对着火焰无法穿透的黑暗的世界比划了一下。

　　“怎么会——”我哑然，突然意识到，虽然我俩这几天同样的沮丧，背后的原因却全然不同。
　　“你本来也不会死——如果不是我拉你改行的话。”

　　火焰照清楚陈晨脸上的眼泪。

　　“你本来还可以靠收租躺平的，”我回忆着与他相关的所有人和事，“我以前觉得王队长只想立功，不把你当人看，还有我一直想和你在一起，才拉你进入鬼事部。是我害死了你。我······做错了。能拉你回来，哪怕是以魂体的形态活着，也是我的赎罪······但是地府又是这样令人不开心的环境。”

　　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捏了捏。

　　“我绝对不会后悔和那个女人的交易的！”我反手抓住他的手，急切地想要安慰他“也，也不止是为了你，如果这是一个你不存在的世界，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存活下去。”

　　言语间，我感到陈晨的另一只手覆盖在我手上，我们的体温完全一致。

　　“你没有放弃我，那就很好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火焰仍哔啵着，我们在这个孤独的世界褪去衣衫，彼此相拥。

　　“我说，在自己的尸体旁边会不会有一点奇怪？”陈晨犹豫地问。

　　“呃，会有一点糊味，忽略就好了。”

　　后来事情有了转机。

　　我们被困的第十天，梅三九冷着脸推开了地府的大门，给我们带来了补给（事实证明对我们已经没有用处了但是还开心）。

　　和最新的消息。

　　青石躲了几天，且地府的道路因为更换了管理员而暂时封闭，只有曾经熟悉整个系统的梅三九知道一些特殊渠道，和我们联络上。

　　在我和陈晨彷徨的日子里，朋友们也在为我们奔波。

　　我们要想办法建立和外界稳定的联系，招揽大能坐镇，还要招聘好多阴差重启地府旧日的工作。

　　我们要开启黄泉的道路，做魂灵最后的归宿。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就先沿袭曾经的地府守则。以后再做改进。

　　陈晨说由我们来处理这一摊子事仍然是傲慢的，鬼事部门的建议来自参谋团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但由现世的政府决策人生终点应当如何度过还是太敏感了。不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面对逆境，我们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竭尽所能维持本心。反正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好了。

　　——能不能拉条网线先，我想追番。

　　——还有计生用品，希望梅三九愿意帮我们采购。

　　——什么时候能招聘到镇得住场子的大佬啊，我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度蜜月，嘤。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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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