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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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六月天，芒种前后，花都城繁花似锦。
此时正值隅中时分，大街小巷逐渐热闹起来，各坊间行人往来，川流不息。
文书巷内某学堂，夫子在案前摇头晃脑，绘声绘色地讲颂先贤文章。底下学子们小声嘀咕，商量着一会儿如何去外面围观三年一度的花神节仕女游街。
窗外蝉鸣声逐渐聒噪，老槐树上的麻雀听见了也跟着吱吱叫。只听“咔哒”几声响，几块碎石子打在学堂雕花的窗棂上，这声音惊飞了麻雀，也惊动了堂内正沉浸在《大学》中的夫子。
夫子被这插曲干扰到，心里不是很痛快。他颤巍巍站起身，眯着一双眼睛注视前方，目光没有聚焦点，他问，“莫家小姐，怎么又是你在公然干扰学堂纪律啊？”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人作答。
夫子不得已，再次提高声音。这回，总算有人站起身，毕恭毕敬，“夫子，莫雪落今日未曾到学堂，学生们也不知她的去处，想必刚刚是某些顽劣孩童在外面玩耍罢了。”
夫子听后重重哼了一声，手中的书被扔到案桌一旁，对着这群学生只摇头，嘴边连连说道“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唯莫雪落与小人不可教化也”之类的话。
眼下这四四方方的厅堂内，整齐地摆放着十个案桌，除了莫雪落所在的那张桌子没有人，其余案桌上歪歪斜斜躺倒着九个顽劣小儿。
触景生情，夫子不禁想起自己少时家境贫寒，效仿匡衡凿壁偷光，娘亲累死累活为他准备干粮和盘缠，而后跋山涉水赴京赶考，不想却壮志未酬，一路南下到花都，与自己斗争许久后认命，答应城内几户富贵人家的邀请，留下来教化这群纨绔的往事。
看现在这般光景，自己讲述的先贤话语他们定然是没听进去，这课不上也罢！
他摇摇手，“散了吧。”
早就玩心似箭的学子们一听见这话，招朋引伴，“呼”地冲出学堂，跑过文书巷，乌泱泱地直奔花神大道。
这群孩子中有男有女，大多十五六岁，他们都是城内富贵人家之子，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被娇惯出不思进取胸无大志的毛病。
虽然秋闱在即，他们脑子里想的还是吃饭、睡觉、喝花酒、偶尔跟着莫雪落去挑衅一下城北恶霸和恶霸的鬣狗手下。
通往花神大道的路早就被围堵得水泄不通，都是看热闹的行人。几人驻足不前，为首的一名女孩子说道，“前面不要直走，咱们左拐。雪落曾经带我走过这条小道。”
在她身后的男孩子开口，“闻彩衣，你确定要走那条路吗？”
郑瑜儿闻言转头看向左侧，那是条狭长幽深的小巷，不同于寻常巷子两侧是世家宅邸，这条小巷旁全是石墙，零星几个窗棂，有的透着光，那说明里面住着人，有的黑漆漆一片，显然是没有，隅中阳光正好，那窄巷却自带阴风不断。
正犹豫间，又一名女孩子开口，“王之樘，你真是个胆小鬼，想去看仕女就赶紧走。”说罢不等众人反应，抬腿迈入巷子中。
见她已经走了，其余人谁也不想做胆小鬼，纷纷动身。王之樘犹豫片刻，那巷子让他没来由地想起最近花都城的传言，可只余他自己在此处更是可怖，只好跟了上去。
巷子里没人，极安静。前几日下了雨，有些地势较低处仍留有水洼，偶尔有青蛙咕呱咕呱的跳过，两侧墙壁上爬满了绿色藤蔓，墙根处布满青苔，需要留神些不要滑倒。
郑瑜儿问：“咱们家中也都侍弄花草，我却从未见过此植株，有谁知晓它的名字吗？”
行走间，身后有人回答，“郑小姐家中主要侍弄芍药，自然未曾见过。此物名叫地锦，《本草纲目》中曾有记载，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郑瑜儿闻声望向那人，笑了，“伯观倒是懂得很多，瑜儿自愧不如。”
提起花草，大家都来了兴致，开始讨论起今年的花神节到底谁家送选的牡丹能夺得花中之王的美誉，争论来争论去，还是城中两大育花派系之间的竞争——本元派讲求‘固本培元’，出格派伸张‘不拘一格’，两派明里暗里纠葛了好几十年。
此时行走在巷子了的几位大多是本元派系的，近年来派系里的领军当属莫家，可惜莫雪落人未在此，不然就可以提前打听出来莫家今年送选的牡丹是何品种了。
至于为何大家都对花神节如此翘首以待，从头说来可真是源远流长。
花都城气候宜人，地处平原，水陆畅通，商肆发达，人们安居乐业。
但若问起花都城为何如此繁华，十个人中有九个人会说，这是花神的眷顾。
百年前，那是自史书记载以来最寒冷的冬天。
无边无尽的大雪飘飘扬扬，伴着久不停息的北风，遮天蔽日，打在人脸上生疼，出门不到一刻会被冻僵。贫穷人家院门被风扑打地吱嘎作响无法关严，寒棚太冷，刚出生的孩童挺不过去，身体孱弱的老人也挺不过去，路边常见冻死骨却没人来清理尸首。富贵人家也不见得好过，虽有钱财购买煤炭取暖，但冷冬数九北风呼啸，无法燃起暖洋洋的地龙，为了开源节流于是辞退很多佣人，佣人们无处可去只能在寒棚苟活，这简直是恶性循环。
饶是州府竭尽全力，可人力终究有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很多人都认为这个冬天就是他们生命的尽头，注定是见不到明年的春暖花开了。
某一日，有巡逻的官兵在城西附近一破败草庙后发现了一株牡丹，白茫茫大地上，醉颜红的颜色是那么显眼，如朱砂坠入无暇白壁。
眼前的情景绝艳中透露着一丝诡异，但那士兵终究好奇心战胜恐惧，他大着胆子走向前，发现前方避风处竟有大片花田，除了牡丹外，还有芙蓉、山茶、梅花等等，百花竞相开放，不惧风雪。
士兵见状立即回府衙禀告，待府尹大人召集人前来，忙碌半天后查明原因，原来那处竟有改道了的地下温泉水流过。
本来花都城便有神女诞生于崇山甘泉的传说，经此一事，传说甚嚣尘上，当地百姓便在城西筑起一座神庙，供奉花神，感激天上玄女抱薪救火之恩。
随着时间流逝，花都城的人们逐渐养成育花斗花的习俗，将农历六月定为花月，每隔三年举办一次花神节，并由官府择定吉日，统一主持祭祀盛典。
就像科举考试分为不同等级不同科目一样，花神节总共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各家各户自发将培育的花苗送至神庙，有专职侍奉神庙的侍女们在花神大道游街展示。第二阶段，是选出本届的花王。花的种类繁多，看花之人多了，爱花儿的品味也不同，但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所以花王还是从牡丹中选。最后选出来的花中状元便是当年当之无愧的“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迄今为止，花神节已经举办到了第三十届。
历届选出来的花王均会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好，并快马加鞭送至京城，供当朝天子陛下及王公大臣们观赏，历史上还有人因培育出传世名花种而被召去皇宫，从此一生富贵的佳话。
神女无踪，后人只有借娇妍花朵来窥探曾经的传说。
须臾，一行人已穿过窄巷来到了花神大道旁。花神大道起自城西神庙，自西向东纵贯整个都城，绵延至锦绣坊。
虽然还没到仕女游街的时间，但现在花神大道上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大家争着抢着往前面挤，都想近距离欣赏神庙仕女们的芳泽。人群摩肩接踵，日光照射下，哪怕是汗水的味道飘散开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副光景令几个小纨绔心有戚戚。
王之樘讪讪地说，“这回算是见识到了花神节盛景了，难怪京城有位世家公子作诗‘五彩斑斓处，鸦雀遍地飞’来比喻这场面。”
闻彩衣点头赞同，感叹还是伯观有先见之明，事先在天香阁预定好了雅座。
步入天香阁，吵闹推搡的景象消失不见，耳边瞬间清净下来，几人被小厮引至二楼。
二楼是一个个由屏风和罗帷相隔开来的雅间，雅间中有海南黄花梨雕刻成的屏风，上附工笔花鸟图，重重叠叠的罗帷上绣着团簇的花朵儿与成双的翡翠鸟。
待众人落座完毕，郑瑜儿问众人，“不知雪落此时在何处？前日约好隅时三刻在此见面的。”
公孙伯观答道，“许是在城东斗蝈蝈吧。昨日雪落曾到我家来见我，说自己在一山间寻来了一只鸣叫起来声音洪亮的蝈蝈，定能报上次最后时刻被翻盘之仇。”
王之樘发自肺腑地羡慕莫雪落，如此玩物丧志也不会被家中长辈训斥，他不由地感叹：“如是换成我，被我爹发现，挨一顿班子不说，至少三日内不能出门。” 不过他转头话锋一变，再次问众人，“莫家在培育牡丹技术上独步天下，想来本届花王的桂冠依旧会落入莫家手中吧？”
还未等到这厢反应，倒是隔壁雅间中有嗤笑声传来。
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却不甚客气，“好大的口气！独步天下？且不说城内培花两派本就难分伯仲，便是在本元派，莫家何曾独领风骚了？”
此番话语实在针锋相对，王之樘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相对而言，郑瑜儿反应更聪敏，她反唇相讥：“连续两届花王之冠都归属我本元派囊中，伯仲之间早已分晓，也不知是谁，吹嘘两派平分秋色，呵。好厚的脸皮，好臭的口气！” 说完还用手作势扇空气。
隔壁雅间中传来有人起身的动静，不一会儿，走来两位与他们一行人同龄的男女，身后各跟着一个侍从。
左侧女孩子丹凤眼柳叶眉瓜子面，一看就是伶俐模样，刚才出言讥讽的便是她，被郑瑜儿反击后明显脸色不渝，右侧男孩子长相儒雅清秀，身穿玄色缎袍腰佩蓝田美玉，也皱眉瞧着他们。
公孙伯观率先起身寒暄，“真巧，关小姐，吴公子。今日在此处相遇，真是缘分，游街大典快开始了，不如坐下来与我们一起赏花赏景，如何？”
当面拒绝别人的美意既不礼貌又有失身份，于是二人也就没有推脱，顺势落座。
琴声从遥远处传来，让人心神宁静许多，仕女游街终于开始。
远处走来两列女子，皆是身穿绫罗轻纱，颈间戴璎珞，梳高发鬓，戴玉簪或步摇，妙目含春，柳眉如黛。
左侧一行人手提竹篮，篮中装有栩栩如生的假花，有用纸做的，还有有绢做的，用绒做的等等。右侧一行人则持瓷器，月牙白、梅子青、孔雀蓝、朱砂红、鹦哥绿等颜色的瓷器中同样盛有锦簇花团，颜色更加生动灵活，种类琳琅满目令人应接不暇，牡丹、玉兰、梅花、菊花等等，这是真花。
正所谓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见到此情此景，吴小公子心有所感，脱口而出，“《诗经》上有诗句云‘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大概就是今日这番景象了。”
关家小姐听到这话心里不痛快，虽然她与吴公子年纪尚轻，但父母早已定好媒妁之言，关燕婉在心中也认定吴家小公子是她未来的夫君了，此刻当着她的面称赞陌生女子，这令她有些恼，不由得说出，“鸿飞真是好兴致呀。”
一个‘呀’的尾音令吴鸿飞满头大汗，心道不好，自己这番话打翻关燕婉的醋瓶了，他连忙找补，“但《诗经》中这句后面还有一句，不知燕婉听过不曾？”
关燕婉自然是听过的，但她柳眉微皱，作出一副好问的模样，骑驴下坡，“是什么？”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雅座中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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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出自老子的《道德经》。
注2：“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大致意思是形容美女之多有如天上浮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大致意思是虽然有那么多美人，但都不是我所思念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