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月》青眼客

11、意马心猿

　　农忙时节，只有午后难得有点清闲。
　　不过像陶大旭这种勤快的汉子，总归是不会让自己闲下来的，屋里陶小旬和霍清淮在竹榻上睡着，他不是在檐下阴凉处拿竹篾编补陈旧的晒笤，就是戴着草帽蹲在地上翻晒禾稻，或者出去照顾一圈家畜，添草喂食捡蛋样样不落，还间中把粪便清理掉。
　　日光明晃晃地照耀下来，大地上热气氤氲，不远处菜畦上的蔬菜也恹恹地垂着头，一副被晒蔫儿的样子，待晚上气温下降，雾水一打，它们又立马精神昂起。
　　午后最是静谧，村里连狗吠声都消停了，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在田里捉老鼠捉得太累，已经趴在柴房门口也陷入酣睡。
　　偶有清风拂过，爬在架子上的蔬果叶子被吹得动了起来。
　　陶大旭一边编织着晒笤，一边偶尔抬起头来打量一眼天色，就怕风吹云跑，眨眼间带来乌云密布，何况秋雨说来就来，而且一场接一场。
　　那些还没收回来以及门口没晒干的粮食，会统统遭殃。
　　只是眼下晴好而已。
　　百姓全靠老天爷吃饭，干旱时都盼着下雨，秋收时又求着天晴，最大的愿望就是祈愿一年四季都风调雨顺。
　　到了该出门的时候，陶大旭把弟弟叫起来，两人带着水罐和工具，又一头扎进田地间忙碌起来。
　　直到夜幕降临，将将还能看得见脚下的路，兄弟俩才挑着粮食回家来。
　　弦月当空，像一弯眉。
　　回家后，陶大旭要摸黑把门口地上的粮食收回檐下堆放着，不让夜晚的雾水打湿，然后把晒笤卷起收好，留待明天再次使用。
　　陶小旬抓紧喂鸡喂牛，最近早出晚归，这个强壮的大水牛一天下来，顿顿是干草，嚼不到嫩绿的青草都有点飘瘦，所以每每见到主人家，都两眼发光地看过来。
　　只可惜，直到秋收结束，它都只能呆在牛棚里，嚼干草度日。
　　最近的鸭子完全是放养状态，早上把笼子打开就不管了，晚上回来时它们已经一个挤一个地在笼子里睡觉，乖觉得很。
　　陶小旬打算过几天收完禾稻，就杀一只打打牙祭，他可太久没吃鲜肉了。
　　院子里，晚风已经带上清凉，陶大旭在门口来回忙碌，陶小旬手脚麻利地摘菜做饭。
　　很快，屋里点起一小盏油灯，他们享用起晚饭，一小碟腊鸭蒸水蛋被摆在兄弟俩面前，桌子上还放着一海碗瓜苗蛋花汤和满盆的炒青菜，就着白米饭也能吃得很香。
　　饭后，陶小旬蹲在水井边洗碗，先抹上草木灰，然后用丝瓜络子把碗筷一一擦拭，然后过两三遍清水，就洗得十分干净。
　　陶大旭在灶间忙着给家里两个小哥儿烧热水，入秋后，平时放在院子里晾晒的井水用来洗澡就有点凉了，小哥儿身体不比汉子，像陶大旭冬天都能用冷水洗澡，而陶小旬虽出身农家，但一直被哥哥娇养着，那霍清淮的身子就更差了，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这冷水一上身，他俩就等着生病吧。
　　过去家里都是霍清淮先洗澡，不过最近陶小旬跟着下地，稻芒又整得人又痛又痒，所以一洗完碗，他就迫不及待地拿换洗衣服进了浴间。
　　陶大旭本来想让霍清淮先洗，可考虑到他现在腿脚不便，蹦着过去不知道会不会摔，还是打算由自己抱他进去，可身上又脏又臭的，怎么能抱霍清淮呢？
　　所以，等陶小旬洗完从浴间出来，陶大旭便闷头走了进去。
　　在这里，汉子的头发不像姑娘或者哥儿需要留起来，陶大旭的头发也就刚刚长过肩膀，恰好能绑起一个小揪的长度，算得上是短发，所以打理起来，总归是比较简单。
　　洗了头搓完澡，换好衣服，陶大旭把头发随便抹两下就走出来。
　　霍清淮正坐在堂屋里的竹榻上替陶小旬缴干头发上的水，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农忙里的琐碎，看到陶大旭进来，顺口道：“陶大哥，你这么快就洗完了？”
　　见陶大旭的头发上还滴着水，一缕缕的凌乱着，于是霍清淮又说：“把头发擦一下吧，还滴着水呢。”
　　语气温柔，又很是自然自在。
　　陶小旬自己伸手接过霍清淮手里的布巾子，说道：“清淮哥哥，俺自己来就好，你赶紧去洗澡吧。”
　　“好，我今日什么都没做，这身衣服就不换了，还省得多洗一套。”霍清淮说着，便手撑着竹榻想从上面下来。
　　陶大旭见状，也不忙着擦头发了，赶紧前去帮忙扶着霍清淮站起来，一边扶一边问：
　　“咋样？能……能不能走？”
　　霍清淮挽了一下因为动作太大而落下的发，将其别在耳后，笑着对陶大旭说：“没事，你扶着我，我不用力就好。”
　　陶小旬在旁“啧”了一声，略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大哥，说道：“哥，你就不能抱着清淮哥哥过去呀！”
　　这不是不好意思么……
　　陶大旭低头憨憨一笑，有点面红。
　　霍清淮也是表面大胆而已，内里其实也没这样跟人接触过，一被别人打趣，也忍不住脸红，他小声儿道：“别，陶大哥今天忙活一天了，把我扶过去就好……”
　　话里话外，竟然是在心疼对方劳累。
　　陶大旭愣了愣，内心蔓延过一丝惊喜，随即眉开眼笑地说：“不……不打紧，俺不累。”
　　说完一弯腰就把霍清淮横抱起来，脚步轻快地往门外走去。
　　身后，陶小旬总算松了一口气，笑着心想：大哥这个愣木头，今回总算整聪明了！
　　再说霍清淮，他突然被人凌空抱起，吓了一跳，伸手紧紧抱着陶大旭的脖子，生怕被摔着，被抱着还没走两步，又觉得十分面热。
　　整张脸迅速爬上红晕，像醉酒似的，酡红一片。
　　而陶大旭哪里敢低头看霍清淮，软玉在怀，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声音可吓人了，短短从堂屋到浴间的距离，愣是给紧张得一手心都是热汗。
　　“好了，放我下来吧。”霍清淮用右手轻轻在陶大旭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也有点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陶大旭巴巴地把人放下来，霍清淮小心地扶着墙壁单脚站立着，一旁体贴地放着个小凳子，昏黄的油灯里，火苗在跳跃，照得人的影子落在墙上也一阵晃动。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一股什么东西在狭窄的空间里动荡着，缱绻着，弥漫起来，心照不宣的情愫像洪水似的，倒灌在他们两人的心间。
　　“那个……”霍清淮扶着墙壁，汗湿的指尖马上触摸到墙上的烟灰，可眼下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就好像不再说点什么，这引人情迷的氛围就会把人整个囫囵吞噬掉。
　　陶大旭个子高，借着昏暗小灯只能俯视到霍清淮微微偏着的半张侧脸，又密又翘的睫毛像天上的月亮弯弯地点缀在一双星目上，小巧而挺拔的鼻子秀气可人，薄唇微启，欲言又止的神情很想让人……
　　亲近。
　　这两个字眼把陶大旭给惊着了，他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地想：自己怎能如此流氓？思及此，他连忙转身，丢下一句“俺……俺先出去了”便急匆匆走了。
　　留下霍清淮倚着墙，红着脸，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算了，这次……就不逗他了吧！
　　难料是夜间。
　　陶小旬因白日劳作，躺在一旁发出细小的鼾声，霍清淮却有点睡不着了，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想起陶大旭那强壮的臂弯，还有温热的身躯，以及那张憨厚但眉目英俊的脸庞。
　　温厚恭顺的性格总处处体贴着别人，而他自己，却那么能吃苦，虽然有点口吃的毛病，但完全不会影响什么，霍清淮甚至觉得陶大旭结巴的样子也很可爱。
　　完了。
　　一开始只是想有个落脚之地，让自己的后半生栖息在此，如今却像是动了俗心。
　　反正无论如何也想留下。
　　想靠得更近……
　　霍清淮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甚至还梦到了自己和陶大旭成婚后的样子。
　　“哎呀，生了，终于生了！”
　　稳婆兴高采烈的声音响起来，门扉打开，外面是陶大旭神情着急又担心的脸。
　　“清淮他……他咋样？”
　　稳婆抱着襁褓，迎上去恭维道：“哎呀，恭维你了陶老爷，你们家哥儿给你生了个大胖娃哩，你看看，这白乎乎的样子多招人疼呀……”
　　霍清淮感觉自己的视线也跟着落在那小小的襁褓上，明明他刚生产完还躺在床上，怎么就能看见门外的情况呢？
　　只见稳婆把手里的襁褓往陶大旭跟前递了递，然后伸手拨开那包裹着小娃娃的布巾——
　　一颗蛋！
　　居然是一颗雪白的蛋！
　　怎么会这样……
　　霍清淮又惊惧又难过地看着陶大旭毫无异常地笑着接过了襁褓，在那颗圆滚滚的蛋上摸了摸，就像摸着小娃娃的脸似的，然后就朝着屋里看了进来。
　　两人一对视，霍清淮立马就忍不住哭了……
　　为什么？
　　为什么是个蛋儿啊？
　　看着陶大旭那张高兴的脸，霍清淮特别难过，哭着哭着，然后就醒了。
　　伸手一摸，脸上湿润一片——
　　原来是梦啊……
　　霍清淮偏头看着身旁陶小旬安静的睡脸，顿时为这些梦境感到羞耻，可内心却忍不住失落。
　　天还没亮，外面已经传来了动静。
　　想必，是那人已经起来忙碌了吧，霍清淮眨眨眼，把眼泪眨掉，一翻身，又继续睡去。
　　终将梦境会成真的。
　　蛋……就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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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谈恋爱，但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大概有了喜欢的人，总会或多或少幻想着如何跟对方相处，甚至会臆想一些细节，有颜色的，或者甜蜜的，总归是因为——动了凡心啊。感觉这一章好甜，我首先把自己甜到了，自己产粮累是累了点，但好吃啊！癖好都按自己喜欢的来，希望你们也食用愉快。日后会有校正或修错，感谢阅读(?˙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