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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四月,初春。连绵的小雨像下不完似的,拖拖拉拉个小半月。屋里屋外都逡巡着一股挥不去的潮湿阴冷。

      乍暖还寒时候,即便手里捧着汤婆子,脚边燃了几炉炭火,终究驱散不去湿寒之气。

      反烤得人口舌发干,喉咙痒得很。

      苏幼凝斜倚在软塌上闭目小憩,明明侍女就在身边,热茶也一直在炉上备着,可她就是倦懒极了,竟到了开口唤一声的力气都懒得使。

      她睡得并不沉稳,因为心头有事,她一根弦绷着,知道自己在等人。

      恍惚间觉得屏风外影影绰绰像有人跪着,半晌,她才艰难抬起眼皮。

      旁边的侍女见苏幼凝醒了,赶忙上前服侍她起来,一杯温润热茶下肚,嗓子的干紧也缓解了不少。

      屏风外的内侍终于可以开口了:“回禀太后,秦太······罪妇秦氏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苏幼凝听着窗外窸窸窣窣声音,也知道外面的雨没停。让人顶着雨在外面跪着······这宫里的奴才惯会看风向,主子失了势登时就会见风倒,主子得了势便开始狗仗人势······

      苏幼凝心下愠怒,可蛾眉轻拧又缓缓散开了。

      算了,这高墙深宫里,谁又不是为了好好活下去?

      她一抬手,声音庄重,却略带着无力:“唤进来。”

      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她确实没有多少力气了。

      不多时,身着粗布衣衫,发丝却没有丝毫凌乱的秦誉跪在殿内,身上的水汽未干,额角甚至还有雨滴摇摇欲坠。

      苏幼凝倦懒地斜倚着,殿内昏沉不堪,她竟然看不清秦誉的面容了。

      秦誉行叩拜礼,却未问安。软塌上的太后苏幼凝也没苛责。二人只是隔着帘子,定定地互相对视着。

      半晌,苏幼凝先开了口:“你们都退下吧,我和秦太妃单独谈谈。”

      侍女内侍一怔,都没敢动弹。太后和秦太妃不睦已久,宫闱斗争二十余载,哪一次的凶险不都比得上真刀真枪的战场?如今新皇登基,苏幼凝被封皇太后,皇太妃秦誉虽未被褫夺封号,却也早已幽闭深宫,不日便会被秘密处决。

      虽然胜局已定,可难保秦誉就能死心认命。如今太后身子骨羸弱,单独相处,倘若秦誉心生歹意,恐怕······

      苏幼凝摇头小小:“下去吧,没事。”

      侍女拗不过太后,只得领命,临起身时恭敬道:“奴婢就在殿外候着,太后随时吩咐。”

      这话是说给苏幼凝听的,更是说给秦誉听的。

      苏幼凝轻哂,这帮孩子,多虑了。秦誉从来不会用械斗下毒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她或许恨苏幼凝,或许想让苏幼凝倒台,但她从没想过让苏幼凝死······
      她只是想报仇而已······

      空荡荡的寝殿内,终于只剩下了二人。

      苏幼凝拍了拍软塌的边沿,嗓音病恹恹的,带着嘶哑:“过来坐,这有火。”

      秦誉怔了片刻,便丝毫没有犹豫地起身,进入帘内,坐在了软塌下的脚踏上。

      苏幼凝伸手捞过秦誉的手:“在雨里跪着,冷了吧?快暖暖。”

      两双手触碰的瞬间,秦誉一怔,她怎么也没想到,在暖阁里抱着汤婆子的苏幼凝,双手竟比自己还要冰冷。

      苏幼凝一触即放:“还是你有火力,瞧我,还想给你暖暖,结果却冰着你了。”

      秦誉的眼眶顿时湿了:“姐姐······你怎么······?”

      苏幼凝伸手抚了抚秦誉的发梢:“哭什么,人都有大限将至的那天。英明如先皇,不也走了么?你得走,我也得走,早早晚晚的事,没什么可哭的。我在这污气昭昭的宫墙里活了几十年了,值了,也倦了。死了未尝不是一个解脱。”

      说到这,苏幼凝话题一转:“就剩三天了,还有未了的心事么?”

      三天······是秦誉的大限。新皇登基后,为报答并非生母的太后苏幼凝养育之恩,也为巩固满门封疆大吏的苏家支持,特意向苏幼凝献礼,为她查清了这二十年来秦誉笼络后宫,涉足前朝,妄图搬倒苏家的罪证和原因。

      三天后,秘密处决,仍以太妃礼下葬,是太后苏幼凝下的懿旨。

      “原有一桩心事未了,就是想临死前见你一面,当面向你道个歉。”秦誉顿了顿,苦笑,“如今见了面,却不想开口了。以你的性子,我道歉了,你定然就原谅我了。到时候我心安理得的痛快赴死了,让你一个人受煎熬。算了,人生若没点遗憾,反而是遗憾了。”

      说到这,秦誉也不见外,像小孩子一样把脑袋放在了苏幼凝的腿上:“被先皇那个狗男人利用了,欺骗了,我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这辈子本就是我欠你的,我得把这份亏欠带到坟墓里去。生生世世记着,若来世能遇见你,补偿给你······”

      苏幼凝静静听着,绵软的玉指轻抚着秦誉的额头,在这时终于打断了秦誉的话。

      她无比坚定:“誉儿,没有来世。人只活一辈子,没有来世。”

      秦誉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姐姐,你非要这么狠心么?就连来世补偿的机会都不给我?”

      苏幼凝摇摇头,笑容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人本来就是没有来世的,恩和怨都不必带进坟墓的。你我相识一场,彼此依靠过,交心过,猜忌过,辜负过,也算是精彩的一生了。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我这二十几年的宫闱生活,要怎么熬下去······我之所以一定要杀你,是因为我也时日不多了。誉儿,人做错了事,就该受罚,这是你很小时候我就教给你的,可惜我一辈子心慈手软,一次次放弃了杀心,让你一步错步步错。所以这是你的罪过,也同样是我的罪过。”

      秦誉已然泪流满面:“姐姐,你杀我,我无怨无悔,这条命本就是你给的,我愿意还给你。我做错了事,我该罚,可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她说到这近乎哽咽:“求你了,别自暴自弃,好好地活下去······”

      “生死自有天命,我尽力。”

      秦誉强忍着一腔的悲凄,破涕为笑:“好,姐姐,好好活。”

      人老了,总喜欢回忆年轻时的故。秦誉偎在苏幼凝的怀里,听着苏幼凝回忆两个人的点点滴滴。

      苏幼凝十二岁那年,随父亲西郊围猎,将门虎女一出手便惊艳四座,她笑得那么恣肆灿烂。她骑着和她身型不太符的高头大马上,笑着遇见了差点被当成猎物捕杀的乞讨幼女,秦誉,她温柔地将秦誉带回了苏家,让秦誉成了她的贴身侍女,教秦誉诗书武功,待她并不似侍女,更像是亲妹妹。

      苏幼凝的笑容真的好看,好看到一辈子都烙印在秦誉的心头。只可惜,后来入宫为后的苏幼凝,便再没有这么笑过了。

      皇帝不喜欢苏幼凝,他喜欢那些会讨人欢心的莺莺燕燕,却又慑于苏家的势力不敢废后。刚入宫的日子,像是骤然被抓入笼中的鸟儿,苏幼凝失去了自由的羽翼,只有秦誉是她身边唯一的依靠。
      跋扈的宠妃敢在后宫门口叫嚣,被秦誉扯着嗓子骂了回去。势力的小人敢在皇后的用度上克扣,被秦誉掌了嘴,再不敢造次。皇帝勃然大怒,想整治秦誉,苏幼凝拼尽全力,以皇后的尊荣和苏家的前程为赌,也要保全秦誉······

      那些难熬的日子里,他们两个彼此依偎,给予自己仅有的一点温度,暖着对方。
      苏幼凝想,如果就这样了却余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一夜之间,天地轮转,一切都变了。苏幼凝唯一的心灵依靠,秦誉,不知为何变成了皇帝的爱妃。
      一夜之间,彼此的唯一变成了彼此最大的敌人。

      接下来近二十年的时间里,秦誉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整垮苏家,搬倒苏幼凝。

      苏幼凝一次又一次问秦誉,到底发生了什么。秦誉只是冷冷反问:“姐姐何必明知故问?”

      就这样,斗了二十年。如果不是苏家根基深固,如果不是满朝文武拼死保护,苏幼凝很难一次又一次从秦誉的设计中全身而退。
      这个依偎在她怀里的小丫头,长大了,手段了得,同时也狠到杀人不眨眼。

      苏幼凝想不明白,秦誉图什么。图富贵么?她即便是宠妃,也从不喜奢华。图权势么?她身后没有父兄,要权势做什么。图今后么?苏幼凝查到秦誉一直在喝避子汤,她从来都没想给皇帝生孩子······

      她只是恨苏幼凝。可苏幼凝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恨。

      直到苏幼凝的养子登基,彻查秦氏党羽,才明白秦誉一直被先皇利用了。

      先皇想要搬倒苏家,却又不好亲自下手,便欺骗秦誉,成了他的一枚棋子。

      他告诉秦誉,当年围猎,一同乞讨的秦誉和父亲误闯猎场,她的父亲被苏家人抓去当作吸引猎物的诱饵,才会被老虎所食。然后十二岁的苏幼凝一箭射中猛虎,最终协同护卫成了禽虎女英雄。
      说白了,他告诉秦誉,她的父亲就是被苏幼凝和苏家害死的。害死一个无辜如草芥的人命,成全将门虎女的威名。

      直到新皇登基,找到了于秦誉失散多年的秦父,这一切才终结。

      秦誉被禁足,她每日朝着苏幼凝寝宫的方向叩拜。说到底,她自以为聪明,不是别人手中的利刃。她太傻了,傻到去听信一个虚伪小人的挑唆,去一次又一次地坑害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如今将死,秦誉反而不敢有解脱之感。如果死就能解脱一切,那岂不是对苏幼凝太不公平了?

      “姐姐,今生,过去了。过去就过去吧。来世我一定千倍万倍地偿还你。”

      苏幼凝摇摇头:“我这一辈子,该享的福也享过了,可更多的是寂寞,愤恨,如履薄冰······誉儿,人生太苦了,我不想有来世了。你也可以放下了。”
      秦誉泪眼婆娑地跪安,临走时,她突然回头,看向床榻上仍旧温柔凝视着自己的人。

      又一次,一揖及地,抬眼时,哽咽又铿锵:“如果有来世,我定然不会让你活得这么苦了。”

      苏幼凝温柔一笑,她没什么力气了,挥挥手,示意秦誉退下吧。

      眼皮说不出来的沉重,像被铅坠着似的,睁不开了。

      苏幼凝陷入了一场冗长却温馨的长梦,梦里她仍在青葱岁月,鲜衣怒马过京城,恣肆地笑着,闹着。她和秦誉一同放着风筝,在湛蓝的天际上,一只小燕式的纸鸢翩飞。

      她告诉秦誉,她们就像风筝和线,永远不要分离······

      后来呢?后来风筝线断没断,她记不得了。

      她只记得,梦里少女的笑声真好听,天真蓝·,纸鸢飞得很远······
      很远······

      ——
      猛然间从床铺上坐了起来,苏又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做了个什么梦,怎么又长又伤心的?

      已值盛夏,逼仄的八人寝内空气也不流通,还残留着麻辣烫的味道。苏又宁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她那么冷,裹着被子仍旧发抖。

      而现实里,她的汗水已经把被子都打湿了。

      苏又宁一脑门子雾水,昨晚拍了场古装大夜戏,龙套一个,怎么还入戏这么深,竟然梦见自己变成了太后?
      啧,估计是一直不好好吃饭,血糖太低了,出现幻觉了。

      她伸出脑袋,看向床下。室友果然在吃麻辣烫。

      苏又宁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嘿嘿一笑:“小青,给我留一口呗。”

      床下小青白了她一眼:“苏又宁,虽说大家都是片场跑龙套的,都挺惨的。但惨成你这样的也很少见啊,挺大个人了,天天找别人混吃混喝,你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苏又宁一愣,她咋猜出来的?父母早亡,苏又宁还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因为从小习武,女武替不好找,苏又宁收入在龙套里还算可观。可这真是血汗钱,动辄伤了筋骨,片场也就给买点跌打损伤药,有时候还得自掏腰包作医药费。
      剩下的钱,苏又宁还得攒起来,给年迈卧床的奶奶买尿布奶粉和雇护工。

      小青虽嘴上不满,但还是放下了筷子:“行了,我也吃饱了,剩这点要不也扔了。滚下来吃了吧,一会凉了。”

      小青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苏又宁笑嘻嘻地爬下了床,冲向小青想要给她一个爱的拥抱,被小青无情拒绝了。

      苏又宁赶紧喝了口汤,胃里有了食,周身都有了力气。

      就在这时,苏又宁的iPhone4突然响了。没错,就是别人已经用上了iPhone11的情况下,她仍旧拿着个砖头iPhone4。还每每被问及的时候都大剌剌一笑:“结实,揍人不坏。再说了,还能用微信呢,不算老年机。”

      电话那头,一个男人非常焦急地催促:“苏又宁快点,临时来个活!想赚钱,我限你十五分钟内到《恩皇》剧组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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