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记》正版大柠檬

3、相亲记

　　李沐在早上出家门前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弄得他坐过头了两站地铁。

　　电话里父亲说，“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和谁结婚？”

　　“那你还有脸不去相亲，这周六马上回家，马阿姨那边正好有个姑娘，这次是个研究生，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已经二十九……”

　　“周末公司要加班……”

　　“工作重要还是自己的终生大事重要……”

　　“不工作我怎么赚钱？”

　　“你一年能赚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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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都是这样，和父亲说着说着就不欢而散，当初是他一意孤行放弃十二区的公职，选择去读英文系的研究生，毕业后在一家外企做普通的文员，不用说奖金福利，连基本工资都好几年没有涨过了。他上大学之前，外企是大学毕业生眼里的香饽饽，等研究生毕业，却已江河日下。

　　唯一的好处是公司文化比较开明，竞争还算比较透明。李沐去年升任了部门BP，年薪税后二十万。

　　在珠城严峻的房价下真的不能算多，即使是在李沐的老家十二区，这个工资也只能刚好上车。

　　前几年犹犹豫豫错过了上车的机会，去年又一下子上了新高。李沐的存款和父母的养老钱本够买个小两房，现在就只剩首付。

　　没有房子，李沐即使心有爱慕之人，也不敢轻易开口。现在的女人多么现实，嘴上说着肯一起还房贷，实际在相亲的时候有房无贷的才是首选。他原本对自己的外貌和工作都蛮有自信，但经历过几番删选，已经对相亲不再抱有期望，然而家里的老父母却从来没有放弃。

　　在他们的眼里，天下大事与他们无关，历史的兴衰荣辱与他们无关，千里之外的天灾人祸与他们无关，微博上每天更新的热搜更与他们无关。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件大事，“传宗接代”，好继承家里唯一一套十二区的老房子。

　　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李沐渐渐看淡了这些，自己做颗勤奋的韭菜，努力工作，闲暇时读点喜欢的英国文学作品，他的人生就已经满足了。至于生理上的需求，靠自己也不是不能解决，哪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若是真的和他人组成一个家庭，他就不能不对家人负责，除了更努力为资本家卖命，不见别的出路。至于孩子，如果能维持在他这个社会阶级，也已是不易之事。

　　市场部总监Mark有两个双胞胎儿子，才三岁，他和太太就已经为孩子们就读三区的国际学校而在奔波忙碌“移民”。

　　李沐自觉没有这个实力，自己的孩子已经输在了他这条起跑线上了。

　　若是孩子在出生前能选择父母，恐怕就会出现以下这个场景：富人家的门口排队的人数能绕地球两周，穷人家的门口门可罗雀，有些人宁愿去富人家投胎做条狗，也不愿去做穷人家的孩子。

　　这便是现实。李沐无奈地打开电脑，开始机械性工作的一天。

　　“Dear 同事们，本周六2018年6月1日，是公司的family day。总裁David Thomson先生诚邀大家在城市中心公园相聚，具体活动安排如下……”

　　行政部的同事还放出了往年公司family day活动的照片，每张照片都是一家三口，Mark和他太太还有两个双胞胎儿子的照片放在头一张，其中一个儿子还骑在Thomson的肩头上。

　　李沐从来都无心参加这项活动，他宁愿躺在家里补觉，往年他也不在意这些流传出的照片，可这次，他的内心某个一直隐藏着的角落被触动了。

　　有些负担终究还是甜蜜的。

　　下班回到三区的出租屋，几个合租室友一起出去吃火锅了。他在厨房自己煮了碗泡面，刚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索然无味难以下咽，未开封的调料包被他直接扔到了垃圾桶了。他把面碗扔在一边，给自己的父亲回了通电话。

　　“爸，我周六回来相亲。”

　　这次他的相亲对象是郑晓雯，在媒人马阿姨的介绍下，两人先加了微信。郑晓雯的朋友圈同他一样，设置了三天可见，头像是一只正在熟睡着的猫。

　　两人聊天风格也都很简洁。

　　“你好（微笑）。”

　　“你好（微笑）。”

　　“明天几点哪里见？”

　　“下午两点星巴克。”

　　“好的（再见）。”

　　“明天见。”

　　第二天正式见到郑晓雯，李沐第一眼就觉得她与之前见过的相亲女都不一样，她只淡淡地化了个妆，甚至都没有戴隐形眼睛，大大的圆片镜框档住了她三分之一的脸。可即使这样，李沐也不能说她不好看。

　　郑晓雯开口，也是一副文人般的气质，她没有问李沐是否有车有房，在哪里工作，而是问到，“听说你研究生专业读的是英国文学。”

　　“是的？”李沐好奇，对面这个来相亲的女孩子怎么会对自己的专业感兴趣。

　　“我读的是欧洲文学。”

　　“哈哈，如果英国没有脱欧的话，我们可能研究的是一个专业。”

　　郑晓雯淡淡一笑，优雅而从容。她身上的这股气质，满足了李沐对一个文艺女青年的所有幻想。

　　“那你可能不喜欢毛姆。”

　　毛姆是个法国作家。郑晓雯是在说他对英国文学过于吹捧了。

　　“不。我喜欢，《月亮与六便士》现在还在我的kindle里。”李沐不自觉地说道。“我可没有歧视任何非英国国籍作家的意思。只不过，在欧洲国家中，英国籍的知名文学家确实更多，像莎士比亚、狄更斯……”

　　谈到自己的专业，李沐的话就忍不住多了起来。郑晓雯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他的方向，用心地听着，时不时地还会对他说话的内容点头赞许。离开学校后，好久没有这种只与人讨论兴趣爱好的感觉了。成年人的时间都异常宝贵，很少有人愿意把它花在虚无的事情之上。

　　“今天和你聊天很高兴，下次再见。”

　　临别时，郑晓雯这样说道。这句话，让李沐忍不住往更深层次的意思里想，回家向父亲完整描述了整个见面过程，他喜出望外，“这次，是成了。你马阿姨说，这个小姑娘家有车有房，就是在国外留学，耽误地年纪有点大了。所以，人家家里对男方的条件也放宽了。”父亲说话的语气竟然有些沾沾自喜，像是捡到了什么便宜，这让李沐的心里生出了点小疙瘩。

　　“国外留学，她全程都没有提起过。什么英国，欧洲，我都没去过。搞了半天，我还是在纸上谈兵。”李沐睡前躺在床上，在心里反复想道，越想越觉得自己愚蠢，也为郑晓雯没有当面戳他的短处而感到感激。

　　第二次见面，李沐就尽量避免谈及专业问题了，而是转向珠城十二区的美食。无论是下午的街头小食，还是晚上的高档西餐，郑晓雯都欣然接受，并对喜欢的食物发出由衷地赞美。

　　“下次再见。”分别之前，郑晓雯仍旧这样说道。

　　“等下，我们这算是……”李沐心里有些没把握，但还是想问个明白，“这算是，正式交往了吗？”

　　“算是吧。”郑晓雯仍旧平静地回答道。

　　李沐的脸上渐渐泛出一丝红晕。他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残酷了，因为幸福离他如此之近。

　　之后和郑晓雯的交往都异常顺利，工作日李沐回三区上班，郑晓雯在十二区的一家培训学校教英语，有空的时候互相在微信上问候几句，周末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吃饭，逛街，看电影。

　　三个月还没到，双方家长就已经见过面了。双方家长第一次见面，就开始安排起了两人的婚事。整个过程中，郑晓雯一直都没怎么发表自己的意见。李沐觉得，这是因为她原本就沉静的性格，而不是对两人之间的婚事有什么不满。如果不满的话，在电影院，李沐和她接吻的时候，她不会不躲开。

　　“那就放在10月份吧，正好赶上国庆节。”李沐的父亲这样提议道。

　　“10月会不会太早了。”在席间一直沉默的郑晓雯突然开口了。她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父母，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

　　“再晚下去，你就三十岁了。”

　　“三十岁怎么了？”

　　这是李沐第一次见到郑晓雯这么大声的说话。

　　“阿姨，没有关系。我已经三十多了。我们也就刚认识，可以再多相处，明年10月份再谈结婚的事情也不迟。”

　　在李沐的调解下，这顿饭两家人家吃的还算平和。

　　之后，他们仍旧像之前那样交往，不咸不淡，郑晓雯也从没再提过两人结婚的事情。李沐不禁开始猜想，是否她内心在排斥两人的婚事。

　　他找了个电影开场的间隙，问她，“你想和我结婚吗？”

　　“结就结吧。”

　　郑晓雯毫不经心的语气让李沐的心如坠冰窟，“什么叫结就结吧，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愿意还不行吗？”

　　郑晓雯这样说着，翻脸就走出了电影院。李沐打她电话也不接。他也无心看什么电影，直接回了三区的出租房。他开始回想和郑晓雯相处之间的点点滴滴，她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是这个态度，没有强烈的喜欢也没有明显的厌恶，仿佛她只是这段关系的旁观者。

　　“对不起，我今天语气重了点。但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欢我吗？”李沐还是忍不住先发了消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愿意直接放弃郑晓雯的，这是他相亲以来遇到的最好的姑娘了。

　　“我会和你结婚的。”

　　十几分钟后，李沐收到了郑晓雯的这条消息。可他的心情一点都没有好转。就拿微信设置这件事来说吧，他已经对郑晓雯开放了所有的信息权限，而郑晓雯的朋友圈对他仍是一片空白。他一点也不了解她的真实想法。

　　李沐想到了之前无意间，看到郑晓雯在看电影的时候，有在刷微博。可能她的微博账号下，才是她真实的自己。心里有了想法就忍不住行动起来，他通过努力回忆，排列组合几个关键字，在微博里找到了一个叫“奔三的ZXW”的账号，头像是画着烟熏妆的她。

　　点开这个账号的微博，李沐这才认识，郑晓雯的另一面。

　　“2016年11月11日，感谢曼彻斯特的大雪，我又是一条单身狗了。”

　　“2016年12月31日，男人都是狗吧。会给你闺蜜种精的那种。”

　　“2017年3月30日，被逼回国。不想上班，傻逼培训机构，当个老师只让画淡妆，朴素地像个女鬼。SHIT。”这条微博下面，还配着她在健身房穿着运动文胸竖着中指的照片。

　　“2017年4月1日，被逼相亲。都是些矮矬穷，什么时候是尽头啊。不结婚我难道会死吗？”

　　“2017年12月1日，再被逼我相亲，我就去自杀！”

　　“2018年6月1日，无力反抗，听天由命。”

　　“2018年9月25日，如果我有一天我结婚了，我可能是在用我的命，换我爸妈的两条命。朋友们，你们的Sherry已经半条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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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晓雯的最后一条微博是这样写的，“相亲谈感情，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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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沐拿着手机，怔怔地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无尽的沉思。最终决定，删掉了郑晓雯的微信和自己的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