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沙宝石[西幻]》福袋党

29、凯恩

　　他看见漆黑的水面开始沸腾，噜咕噜咕地冒着热泡，最后变成一只只漂浮的眼球。
　　「还有四天，凯恩·盖恩亨博。」神秘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数百只眼球同时盯住了他，似是审视，「这些年你将我侍奉得很好，但不到足以祈求我仁慈的地步，如果你没有定期奉上足够的祭品，我就会如约收走你的灵魂，绝无宽余的可能……事实上，我正好缺一匹猎犬。」

　　他的喉咙不自觉地缩紧了：“我会在四天内献上剩下的五个祭品，祖谢尔大人。”
　　「你可以吗？」那声音幽幽地说道，「你以为只要杀死那些有罪的人，就不必为自己的杀戮感到愧疚，而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自欺欺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似乎没有要求不收有罪之人的灵魂。”

　　「什么是有罪？什么是无罪？你又有什么资格做刽子手？凯恩·盖恩亨博，你去杀那些人，并不是因为你有权这么做，而是那些人受到了我的召唤，万物都会枯朽，于黑暗中永眠。」
　　黑液渐渐蒸腾，化作浓厚的瘴气包裹住他，神秘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语。

　　「记住，凯恩·盖恩亨博，你是我的使者，只需为世人带去死亡之吻，如果名单上的空缺没有被填满，那就由你成为名单上的一员……而你那孱弱的妹妹若是失去了保护，恐怕很快也会来和你作伴了。」

　　黑暗散去了，声音也消失了，但那种被吞噬的感觉依然残留在皮肤上，如同跗骨之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恢复了知觉，感觉自己又能重新支配这具身体了。

　　凯恩深吸了一口气，活络了一下依旧僵硬发麻的四肢。自从那天开始，他已与恶魔共舞了整整六年，但每次受到召唤时仍会感到浑身不适。
　　他就近找了一处水源，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水面中映出的倒影与往常一般无二，可凯恩还是觉得自己的脸色发青，湖水沿着他的皮肤滴落，带走了身体的温度。

　　作为得到力量的代价，每个月他需要向伟大之主献上三十条生命，不分贵贱，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好在沙洲城从不缺土匪，而且长得比杂草还要快。
　　然而，随着奥罗拉和萨吉拉的战火不断扩大，他不可能让妹妹继续在沙洲城生活。

　　沃原城是一个好去处——这个由财富堆积起来的城市，金币的光辉也照亮了周边一带，很适合奥瑞娅可，但不适合他这样的亡命之徒……他得尽快找一户人家，将奥瑞暂时托付给他们照顾，这户人家必须善良忠厚，不会因为她的美丽和血统而心生歹意。

　　凯恩开始往回走，但那股焦躁感还是挥之不去。一抬眼，他就看到了屋顶上五颜六色的旧补丁，胃袋一阵紧缩，好像刚刚扑在脸上的冷水全部顺着喉咙流进了胃里。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是一处废弃已久的猎户小屋，顶棚原本还在漏雨，凯恩一时找不到机会修补，只好暂时用屋里原有的烂皮子和旧衣服封起来盖住了。

　　沃原城的秋天不仅比沙洲城更冷，也更潮湿，皮草再怎么晒也弥漫着一股霉味，摸起来也称不上干燥，很难说它们到底能不能起到驱赶寒冷的作用……他自己也就算了，奥瑞绝不能继续住在这种地方。

　　“早上好，凯恩先生。”巨魔歌手阿塔朝他打了个招呼，那张岩石似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凯恩盯着他许久，平声回答：“早上好，阿塔。”
　　虽然姑且算是认识了一个晚上，但每次看到这只自称吟游诗人的石巨魔，凯恩还是会萌生出自己还在做梦的错觉。

　　石巨魔是巨魔的小分支，严格意义上可以算作魔物，据说他们通常生活在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与鲜花和小鸟为伴。
　　除此之外，石巨魔对魔法有相当程度的抗性，它们的指甲和鲜血是极为稀罕的炼金材料，体表的岩石则是珍贵的盾牌材料——这是它们不太出现的另一个原因。

　　“您和您的妹妹今天也是如此美丽。”他真诚地称赞道，“噢，请原谅阿塔的激动，这还是阿塔第一次见到真的稀血呢。”
　　是吗？这可真是太巧了，他也是第一次看见真的石巨魔……还是一个想当“鲁特琴王子”的石巨魔。
　　对方现在还在帮他们劈柴，作为昨夜借住的还礼——然而因为体型太大，他根本没有进屋休息，只是在外头的圆木堆边睡了一觉。

　　不过现在想想，阿塔似乎是一个可以托付的对象。
　　虽然他自称吟游诗人，但举止并没有那么轻浮，对待他们一直温柔而敦厚……呃、就像对待小动物一样，不过好像也不违和，他已经算是普人种中身材高挑的那类了，可也只到阿塔的腰部。
　　哪怕除去这点，石巨魔和稀血一样是受人觊觎的对象，至少他不必担心对方偷偷将奥瑞卖给商人以谋取钱财。

　　“话说，你为什么会想去普人种的村镇？”他佯装不经意地问道，“不怕被普人种围攻吗？即使只是一群拿着草叉和锄头的农民。”
　　“确实，黑岩城以外的普人种都不太友好。”阿塔难过地叹了口气，“可阿塔必须去吟游诗人学院修习才行，没有被真正的艺术沐浴过，阿塔又怎么成为一流的诗人，成为享誉世界的鲁特琴王子呢？”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想当吟游诗人？”
　　“当然是因为阿塔热爱音乐。”因为没有拿鲁特琴，阿塔只是虚做了一下拨弦的动作，“用美妙
　　的旋律吟唱英雄们的故事，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

　　有，比如说安稳且温饱的生活，一间坚实的泥巴房，后院种着小菜，栅栏里还关着几只鸡——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就有点煞风景了，所以凯恩只是尽量不敷衍地点了点头：“可是吟游诗人学院会收石巨魔吗？”
　　“没问题，矮诗人说了学院规章上没有写‘不允许石巨魔入学’。”

　　估计写规章的人也没想到会有石巨魔想过来当学生：“矮诗人？你的同伴？”
　　“阿塔和矮诗人是家人。”阿塔回答，“原本我们是一起上路的，但大道的哨站不让阿塔通过，还要用剑戳阿塔，他们可太坏啦！所以我们不得不绕远路从森林走，可是学院的入学登记只到九月，这样赶路就太慢了，阿塔就聪明地让矮诗人先从大道上走，去把我们两个都登记上，一旦登记了，最多可以延迟两周入学！”

　　未来的鲁特琴王子神情得意洋洋，仿佛在等待他的夸奖——同时也完全没有要防备他的样子，很难想象这种天真的性格源自一只在普人种的城镇生活了很久的魔物。

　　“而你和你的朋友约好在水桥镇碰面？”
　　“阿塔收到了矮诗人寄来的信。”阿塔说，“不过那个信使真是太不稳重了，不仅趁阿塔休息的时候坐到阿塔身上，被发现后还拔腿就跑，阿塔虽然不想计较他的冒失，但他还没有把信给阿塔呢！而且他跑得真快啊，最后阿塔不得不从山坡上滚下来绕近路才拦住他，不过他事后也诚恳地和阿塔道歉了，懂得知错就改是一件好事。”

　　对方应该只是以为收信人还没来，就想坐在石头上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刚一屁股坐下去，石头居然自己动起来了。

　　“是这样的，阿塔。”他咳嗽了几声，“虽然我们认识没多久，突然提出这种请求会让你觉得莫名其妙……如果可以的话，我和我的妹妹想和你一起去水桥镇。”
　　“当然可以。”阿塔开心地说，“阿塔也想有人作伴，自从矮诗人离开后，阿塔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再也没有人来听阿塔唱歌了。”

　　……凯恩估计对方说的是妹妹奥瑞，她是一位耐心的倾听者，昨晚还和阿塔合唱了一小段，他本人实在没什么音乐才能，直接被舒缓的鲁特琴小曲催进了梦乡。

　　“不过矮诗人在信上说，那是一个被废弃很久之后新建起来的村落。”
　　阿塔挠了挠肚子，一层干涸的碎泥飘落到地上，可能做完后才意识到这个动作很不体面，很不像鲁特琴王子，他缩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

　　“不仅没有祭坛，连过来布道的苦修士都没有。”他继续道，“祭礼日得再去其他附近的城镇参拜呢，很不方便。其实以前在黑岩城也是，不过矮诗人就不在意这个，他走路太慢了，所以总是懒得做这些事，只好由阿塔代替他去祈祷，他之所以还能长高三厘米，都是因为阿塔诚心祈祷的关系。”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在听到“祭坛”和“祭礼日”时，一股戾气在他心头滋生，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很突兀地僵住，还能感觉到手心热得发烫，旧时记忆中的黑影似乎又围聚过来。
　　凯恩盯着黑影，他早已长大成人，在那道影子面前却仍像一个小男孩。他幻想着夜魇狼冲上去撕咬他的喉咙，他的手在燃烧，唯有死者凉透的血能够洗去这热意。

　　“凯恩先生？凯恩先生？”他听见阿塔担忧的呼唤，“您还好吗？是我误会了，您父母的其中一方来自诺斯？您和您的妹妹并不信仰三神？”
　　凯恩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来自哪个国家，信仰什么，他们出生后没多久就被放进木盆，和那些无根的浮萍一同随着河水流向远方……或许命运早就注定了他们会这样度过一生，始于漂泊，终于漂泊。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奥瑞的身体，她昨天有点咳嗽。关于祭……”他竭力克制，可还是没法把那几个字说完整，“你说的那些都不是问题。奥瑞在秋冬会犯季节病，最近已经有了一点迹象，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快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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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部分设定交代：
①不洁之子的黑色魔纹只有在父母双方至少有一方是三神信徒的前提下才会有。比如说诺斯的兽人种和萨吉拉的普人种生下的私生子就不会被标上魔纹，因为这两个国家都不信仰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