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仪天下》舒匀

1、第一章 盲眼神算

　　知道为什么街头那些算命先生们大部分都是瞎子吗？
　　真正的相师拥有一双能窥视过去未来的天眼，而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所以，为了防止天机被泄，上天只有拿走他们的天眼，让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于是，街头的算命占卦师们，十有八九都变成了盲的。
　　但是，满大街的江湖术士当中，你知道，谁才真正拥有天术的那个吗？

　　韩珺仪生得好看，是整个碧水镇出了名的，他容颜俊秀，五官生得极为精致，眉宇间皆是贵气，身材颀长，一举手一投足无不优雅大方，虽出生贫寒，却并不自觉卑贱，身上随时随地透着一股淡然清朗的气息。珺仪平时话不多，也不太爱笑，但他笑起来的样子，却极是好看，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美好，就像燃在人心里的一盏灯——明亮，且温暖。
　　可是，韩珺仪是个瞎子。

　　珺仪出生的时候正是傍晚，那一刻，天边霞光万丈，祥云四起，人人都说那是一个好兆头，韩家要有灵人入世了。一家人欢天喜地，以为会得个健康伶俐的白胖小子，可奇怪的是这孩子自生下来就特别安静，乖巧得不像话，凡事反应总是慢半拍，而且好像对什么东西都不是特别感兴趣。大人们都担心这孩子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一张脸生得那样精致美好，好似天上的仙童下凡一般，可不能是个傻子啊，家人为他取名为“珺仪”，便是希望这孩有着不同常人的风姿和智慧，如灵通剔透的秀玉。直到一岁以后，家人才渐渐发现，珺仪走路总是跌跌撞撞，摸不清方向，找人找东西都是用听的而不是用看的，他看东西眼神从来没有焦距，于是终于明白，原来，这孩子是个瞎子。不过他那双眼睛却着实漂亮，眼球晶莹剔透似琉璃，你不说，谁也不知道那只是一双摆设。

　　所有人都以为，韩珺仪异于常人的地方，就是他那双眼睛了。殊不知，真正出奇的地方，并不在于此。
　　珺仪五岁的时候，一日，母亲带着他去给当地的大户人家方员外家做工，年届六十的方老爷抱着三岁的孙子在花园玩耍，韩珺仪乖乖地坐在洗衣服的母亲身边，一步也没离开过，做完工收钱的时候，他却对方家管家认真地说道：“管家伯伯，明天叫您家老爷不要带小少爷去鲤鱼池边玩了，会出事。”
　　母亲闻言又惊又骇，连连呵斥他不要乱说话。
　　韩珺仪扬起头，用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直视着方管家，“真的，我看见鲤鱼池里那条小金鲤一直在看着小少爷。”
　　方管家生气地将两人赶出去，口里怒骂着你这小瞎子在瞎说什么呢心里却暗暗惊讶他怎么会知道花园里面的鲤鱼池里有条小金鲤，那是他前几天才在花鸟市场买回来放生在鲤鱼池里的。韩母在杨家做了那么多年的洗衣女工，也从来没去过花园。
　　回家后的郑母训导珺仪以后不要再在外人面前乱说话，珺仪沉默不语。
　　第二天，方家便传出噩耗，方老爷与其三岁的孙子在花园玩耍时双双跌进鲤鱼池，方小少爷命大只是呛了几口水，屁股上生了个疮，发了几天烧，退烧了就没事了，而方老爷因年老体衰，在水中扑腾挣扎的时候花费了太多体力，加上心中担心孙子又急又慌，救上来还没等大夫到就咽了气。

　　韩珺仪预言方家出事成真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人惊叹有人疑。也有人抱着试探的心态来问他明日事，韩珺仪起初怕生，多数不语，但偶尔也会怯怯地对来人忠告两句，但凡他开口，没有不灵的。久而久之，韩珺仪名气越来越响，周遭有人办事或出远门，总要先来找他问日子，谁家遇上凶险不平事，也要来找他求化解之方。

　　由于行动不便，韩珺仪也不能像其它少年一样读书习字考功名，所幸珺仪的父亲曾中过秀才，平日也可教他些诗文礼节，珺仪眼睛看不见，但听力和记忆力却好得出奇，一双手也极为灵巧，父亲教完他一个字的笔划，他竟也能摸索着规规矩矩地在纸上写出来。
　　为维持生活，珺仪十六岁之后便在街上摆了个摊，专门替人占卦算命，但他一天只卜三卦，并且只挑有缘人，绝不多算，也不多收钱，足以维持生计便行。外人常问他为何不多算多挣些银两，他只是报以淡笑。
　　天机泄露太多，必遭天谴，虽世人常道他为半仙，但他尽知本份。

　　二十岁以后的韩珺仪，越发变得灵秀异人，那一身常年不变的粗布青衫，硬是被他穿出几分仙气来。街头巷尾倾慕他的女子不少，却没有哪家父母肯将女儿下嫁给他。韩珺仪样貌虽生得好看，心地人品虽好，但毕竟只是个穷算命的，而且还是个瞎子。

　　话说，这一日，碧水镇上格外热闹，据说方员外的表哥即云州知府胡天要回乡省亲了。说起这方员外，便是韩珺仪五岁时曾预言过会出事的那个方家员外了，方家是这碧水镇上最富裕的人家，世代经商，家有良田百亩，镇上的茶楼酒庄，也多数是方家开的。而这胡天，当年考取功名时，银子路费都是方家给的，高中之后便被指派到云州做了官，将近二十年，回碧水镇不过廖廖数次。小小的碧水镇上出了这么个大人物，乡亲们自然都感到特别自豪，听说这胡大人要回乡省亲，随行的还有他引以为傲的宝贝儿子——十六岁便已独自破获两起大案的小神捕胡逸风，一大清早，就跑到大街上来看热闹了，只等那顶官家马车从街上经过时，好一睹知府大人及其公子的风采。
　　韩珺仪也很早就把摊位摆出来了，平日并不算十分热闹的大街今天被挤得水泄不通，街头巷尾大人小孩全都排起了长龙，就连韩珺仪的摊前也挤满了人。倒也不是这碧水镇上真有多少人，只是碧水镇本就只是个小镇，镇小街窄，自然而然便显得拥挤了。所幸韩珺仪眼睛看不见，对那胡大人长什么样也并不感到好奇，只要能留个位置足够他摆下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他也就无所谓了。而倒是韩珺仪隔壁廉记肉铺的小伙计宋一廉，却感到有些不满了。
　　眼看韩珺仪那张可怜的小木桌快要被一堆人挤翻，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竟大咧咧赫然爬到上面站起来，还冲一脸浑然不觉样的韩珺仪扮了个鬼脸。宋一廉挥舞着猪肉刀窜到珺仪的摊前来，把那调皮的小子提起来就往地扔，接着又将围在摊前的人用力往两边拨，“让开让开，你们这样围在人家的摊位前面，还让不让人做生意啊！这位大嫂，麻烦您站开一点，站开一点行不？”
　　被宋一廉叫做大嫂的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妇人，听到他的叫喊有些不满地回过头来，正要说什么，一见宋一廉拿着把大砍刀对着自己，那刀口上还飘着根根细碎的红红的肉丝，什么话也没说就赶紧挤到一边去了。只是一边踩着小碎步往边上挤一边又忍不住回头往宋一廉那脸上瞟了又瞟。
　　大概她实在无法想象，这么个清秀的小伙子，怎么会是个卖猪肉的。
　　的确，这宋一廉虽然是个卖猪肉的，却并不像一般的屠夫，生得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相反还特别的清秀俊俏，如果不是他手上随时挥着一把滴血的猪肉刀，任谁也无法想象他干的竟然是这么个——特别的行业。
　　宋一廉是韩珺仪的邻居，比他年长五岁，父母早逝，很小便在这廉记肉铺当了伙计。当然那时候廉记肉铺还不叫廉记肉铺，就简单两字——“肉铺”，宋一廉没事的时候时常会去韩家帮珺仪磨墨拿纸洗笔刷，时不时地跟着韩父和珺仪念两句诗，久而久之便觉得自己也有点文人样了，开始觉得“肉铺”这名字太寒碜，于是建议老板将名字给改了。这“廉记肉铺”便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老板觉得廉记听来很便宜实惠的样子，而且也好记，还真就给改了。
　　宋一廉跟韩珺仪一块儿长大，时常在韩家蹭饭吃，韩珺仪的父母都当他是自己的半个儿子，宋一廉也把韩珺仪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看待，凡事总爱像只老母鸡似地护着他，而韩珺仪在廉记肉铺旁边摆摊，也是宋一廉极力要求的，为的就是方便照应。
　　话说这会，宋一廉顺利将韩珺仪的小摊破出重围，终于能歇下来舒了口气了。韩珺仪听到他的呼气声不由微扬了下唇，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了过去，“宋大哥，给。”
　　宋一廉嘿嘿一笑，然后将帕子推回去，抬起袖子在脸上随便擦了一擦，“不用了，我这手脏兮兮的，别给你弄脏了。”
　　韩珺仪默默收回手帕，不再说什么。

　　胡大人的马车还没出现，路人们都等得有些焦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街口瞟。宋一廉一边剁猪肉一边张望还一边絮絮叨叨，“珺仪，别急，那胡大人来了我告诉你他长什么样，跟你讲那胡公子是不是跟传说中的一样英俊神武，跟你讲那马车是几匹马拉的，有多华丽，随行的仆从有多少……”
　　韩珺仪点头淡笑，“嗯，我不急。”
　　正说着，忽有一女子拨开人群向韩珺仪的小摊急急走来。此女子年约二八，身材极为高挑，脸颊微有些圆，但是很漂亮，一身金领红衣裳，脖子上挂个金色的小鲤鱼玉坠子。那玉坠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凡品，做工精细，片片金鳞雕得极为细致，两颗鼓鼓地鱼眼活灵活现，鱼嘴微张，尾巴高高跃起，仿佛随时会从女子的脖上跳下来一般。那女子在韩珺仪桌前的凳子上坐来来，大方地从怀里掏出一绽银子，“叭”一声将那小木桌掷得梆梆响，“我要问姻缘！”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尝试写耽美,请大家多我支持喔~~^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