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面人心》不是兔子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回家的时候栾冉提出要送我，但我拒绝了。
　　浑浑噩噩的一个人顺着回去的路走了好久才想起要拦一辆出租车，等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七点了。
　　一般来说父亲在这个时间也应该到家才是，但当我怀着忐忑的心思推开门时，却发现家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声响。
　　想着父亲应该是临时加班了，关门后的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松了一口气。但依然觉得自己的大脑木讷，转不起来。
　　如果父亲回家了发现萨林不在，肯定是会问我的，可到那时我要怎么回答？我要怎么和他说最近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本以为依靠栾冉，萨林可以安全，可结果却适得其反，而这适得其反的最根本原因是出于我的鲁莽。
　　不断去寻找事情真相，抱着一颗想要拯救萨林心的我现在落得如此落魄的一幕，却又怪不得别人。
　　我慢步走上楼，推门进了书房，呆呆地在门口看着书房窗外黑漆漆的天，望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摩挲墙壁上的开关，将灯打了开，并望去了现空空如也，仅存几本小说整齐放在枕边的沙发床。
　　我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一团闷气，进也不是出也不行，拿着帽子和头绳的手指捏动了几下，然后才挪步走向了床边，坐下了身。
　　这也许就是故事的结局了，谁有那个本事可以跟市研究所作对？我更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这束手无策，举步维艰的情形。
　　我心里有些着急，觉得自己现在应该保持清醒，把整件事情捋清然后告诉我父亲才对，但此时蜷缩在床头的我只是双目呆滞地望着手里的黑色头绳。
　　这是萨林头上的，是在西南森林里秦学姐给他扎头的，那之后也经过我的手一直替他绑着头发，可却被市研究所的人用脚硬生生地踩扯了下来。想着我将掌心合拢，靠在一侧墙壁上的脑袋也发力地顶了过去。
　　就在我还在犹豫，想要将自己的心情尽可能理顺些时，从一楼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是父亲回来了。
　　父亲他在楼下大喊了一声：“我回来了啊！小羽！萨林！”
　　这让我的心跳瞬间空了一下，堵在嗓子里的情绪就又都回来了。
　　大概是看家里明明点着灯却没人回应很奇怪，在楼梯那里很快便传来了父亲的脚步声，待他走到书房门口看到我时，我才不得不勉强自己从床头直起佝偻的身子，对他说道：“爸，你回来了。”
　　父亲点点头，但很快他脸上的那种微笑就褪去了，父亲好似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连忙皱眉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在自小开始的所有印象里，我与父亲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相处画面。我不曾在他面前显露出脆弱，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安慰。他一直都很忙，忙着一些我根本就不觉得有趣的事情，而且我也不觉得我真的表现出来，他就会注意得到。
　　“小羽，出什么事儿了吗？”父亲看着我问完这句话，又转头扫了一眼房外：“萨林呢？他一个人出去了吗？”
　　我想开口却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
　　父亲他满脸担忧，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一丝我从来也没发现过的温和。不，其实不是我没发现，只是我不想去承认而已。我无论对我父亲有过多少不满，有多少觉得对他苦不堪言的事情，都否定不了其实我一直想得到他关注的事实。现在知道了他的脆弱原因的我更是如此，满心谅解。
　　“爸……”我用有些湿漉漉的声音开口了，父亲点了一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现在的我受不了任何一丝类似关怀的温柔，从刚才就一直埋藏在心里的酸楚一股脑涌了上来，冲得我想要开口说话的声带一阵刺痛。“萨林他，被闫丛云带走了。”
　　我的这句话一出口，父亲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似乎还有些不能理解，踌躇着开口接着问道：“怎么，什么意思？闫丛云来过我们家了？”
　　我摇着头，吸了一下有些麻木的鼻子，眨动了几下快要渗出眼泪的眼眶，然后重新看向父亲用尽量平淡的语气把近期发生过的一切事情全数告诉了他。这其中有说到一半有些颠三倒四的地方，不过我还是尽量把事情全部说全了，包括我们学校的参与和闫丛云此时正身在江氏集团实验室的事情，当然还有他们掳走萨林的原因。
　　但其中涉及到栾冉的身份的部分我还是选择只字未提，并把一切都揽到了我的头上。因为我不想让他与江麟之间的感情再出什么岔子了。
　　父亲听过后沉默了好久，似乎是这一时间的信息量有些庞大让他难以接受。他低着头眉目凝重，平时的活泼感此刻尽无。
　　“之前你和我提闫丛云的时候我就和你李叔叔说了这件事，他也保证会一查到底，可真没想到在那之后……还发生了这么多……竟然连中央大都搅合在里面。”
　　我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抱着膝头捏动着手里那根头绳。
　　父亲思考了一下转念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你和江麟两个孩子自己来安排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说的很有道理，我无言反驳只得默默地解释道：“这件事情里面牵扯了太多人，不光是江麟的爸爸，可能还会连累到你和李领队……”
　　“我和你李叔叔是大人，是专业人士，你怎么会想着怕连累到我们？就算是要揪出闫丛云也是由我们来。”父亲有些着急，说完还小叹了一口气：“至于江麟，确实麻烦了些，不过这件事情你们都知情，那他是什么态度？”
　　“江麟当然是站在我这边的，只是……”我犹豫了一下将栾冉的那部分吞了下去。“那毕竟是他爸，我和他都以为他爸会念在江麟的面子上放过萨林，却没想到这一切根本不由得他爸，全都是闫丛云和市研究所联手一手遮天做的，江氏不过是个傀儡。”
　　父亲听到这沉吟了片刻后回复我道：“这件事情如要追究责任也一定是从市研究所出发，毕竟当时萨林是经科考团的手才到这里的，只不过一旦追究起来江氏无论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肯定都会受到牵连，中央大也是一样，这点江麟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有些没明白父亲这要让江麟做好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连忙抬起头问道：“什么意思，您要讲这件事情报出去吗？”
　　父亲点头，神情没有一丝顾虑：“之前我和你李叔叔就一直在找闫丛云的踪迹，现在既然都知道他人在江氏而萨林又在他手里就更不能犹豫了。”
　　可是，栾冉怎么办呢？失去了闫丛云和江氏的栾冉还能如以往一样呆在这里吗？他岂不是也会被带回西南？那江麟要怎么办？
　　“我，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些语塞，父亲看着我等着我继续说下去的眼神让我的思绪打了结，我该怎么解释？我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相安无事？我做不到啊，我从一开始就做不到还偏偏要挑起事端。
　　“小羽，都到现在了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爸，我觉得自己很奇怪。”我好似想要转移话题般的开口，这句话搞得上一秒还蓄势待发准备劝我的父亲愣住了。
　　我抬手用抓着头绳的那只手揉了一下眼睛，重振旗鼓地对父亲说：“我觉得，自从认识了萨林之后我就很奇怪，我和江麟不是没有联系过人，今天带萨林出门也是为了去做临行前的体检，我们本来就是想将萨林偷偷送回西南，想着他回到李领队那里的话就没事了。但我却……总是在犹豫。”
　　没错，这种犹豫与之前父亲跟我提出要将萨林送回西南时略有不同，那时的我只是担心闫丛云不会就此放过萨林，而现在则更像是我不放过萨林。
　　“我总是觉得不想让萨林走，想让他永远呆在这里，呆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所以我也在不停地反省，是不是这事情中的某个环节出现了纰漏，导致我有了违和感。可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为我的大意造成的，我根本想不通我在犹豫什么。”我有些向自己发问般说着。
　　但在我的心里早就清楚了萨林回西南的事情没有任何不妥，甚至可以说一切都是合情合理。但也就是这种理所应当让我叛逆的心思日渐沉重并强烈。
　　“或者说其实我担心的不只是萨林而是所有兽人的处境或者西南别的生物的处境？”我确实这么想过，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但结果我发现，我还是只是不想让萨林离开我，一时间觉得自己特自私。”说着我的情绪涌了上来，眼眶开始溢出一些泪花，让我看着父亲的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
　　“最可气的是我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才有了这种想法。”我说着大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想要抽噎的心情接着开口道：“尤其是现在……萨林虽然是自己做出的决定要离开，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好痛，特别痛。”
　　我无意识攥紧着手里萨林的头绳，看着坐在我一侧沙发床边的父亲，他的面容比起刚才的严肃柔和了不少，眉眼之间显露这一些心疼的感觉，我觉得父亲他应该是在心疼我，虽然这么说有些矫情。而我自己此时应该也是如此，只是分不清这份心疼到底是对自己还是萨林。
　　这种莫名的情感纠结了我少说也有四五个月了，我不明白我是出于什么才变得如此不讲道理，难道我真的是闫丛云口中说的那样吗？只觉得好玩，只是一时兴起觉得兽人还有像萨林这样的，只是出于好奇嘛？可普通的兴趣又怎么会这么执着，持续这么久？
　　我怎么又会对那只身在江氏集团水深火热之中的雌性兽人毫无感触呢？她应该比萨林更痛苦更无辜才是啊。
　　“我知道。”沉默了许久的父亲开口了，他点着头对我说道：“我知道你的这种心情，爸爸非常熟悉。”
　　我愣住了，吸了一下鼻子不是很懂他所说的含义，什么叫他很熟悉？
　　父亲看着我疑惑的神情，嘴角上勾，笑起来眼周围也皱纹也明显了不少。
　　他将目光投去了平时摆放在工作书桌上的那张，母亲洋溢着幸福的照片，语重心长地与我缓慢开口道：“我和你妈妈还没结婚前就经常因为工作的事情要出差，或者在研究所里留宿不能回家，所以经常见不到她。而那个时候你妈妈又有好多追求者所以说实话我还蛮着急的。”父亲尴尬地笑了一下后看向我，他抬起手摸向了我的头，轻揉了几下。
　　我不知道他摸我头的含义，在我记事起母亲就不在身边了，他也从来没摸过我的头。我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表现着自己内心的吃惊，而父亲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但他没有就此移开手，而是点点头接着说：“我一直都没什么自信，觉得自己没有那个条件和理由能保证你妈妈不去追求更好的，而且我也觉得她值得更好的。”
　　父亲说道这面色显得有些羞赧，没有再看我而是看回了母亲的那张相片：“而你妈妈当时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我的这些胡思乱想。”
　　“什么？”我问，我很少能从父亲口中听闻他与我母亲的事情。
　　“你妈妈她说，她既然选择了呆在我的身旁，我就应该相信她没有一天不思念我。”
　　这是句情话，我对爱情之类的东西不是很敏感，甚至自小对亲情都抱有一些迷惑。但母亲的这句话我却在一瞬间就理解了，她是想告诉父亲，他是被坚定选择的，而不是母亲的一个随意的一时兴起，也在同时告诉了父亲，坚定选择应该是双方的。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但我还是不太明白，这与我对萨林的莫名感情有什么关系，我和他并非情侣，甚至现在连朋友都不够格，这并不可以拿来类比。
　　“小羽，爸爸看得出来你是在责备自己，但我也想让你正视你的这种情感，无论这种事情上你到底有有没有错，我相信萨林肯定都没有怪你的意思，不然他完全可以自己去闫丛云那里，不管你的态度。他之所留在这里也是出于他自己的想法。”
　　我面对父亲的说辞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回复，父亲看出了我真的自责他想要安慰我，但他口中说的“感情”又是什么？
　　“可是我和萨林跟你和妈妈不一样。”我说。
　　然而父亲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将放在我头顶的手移到了肩头，拍动了两下；“感情这东西并非一定要在产生的开始就给它做一个具体的定义，事物的意义很多都是后天赋予的。”父亲说完顿了一下后就起了身，并对我再次嘱咐道：“萨林的事情你不用过于担心，爸爸这边和你李叔叔一定会将事情查清楚，只是现在不清楚敌我的情况下不能打草惊蛇，要一步步来。”
　　我坐在床上看着走到书房门口的父亲点了点头，还有点沉浸在他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中，无法自拔，我不停地去思考想要从中就我和萨林的事情做出一些联系。
　　在父亲走出书房门的时候，我的思绪豁然开朗连忙爬到窗边冲父亲的背影叫住了他：“爸。”
　　父亲应声回头，对我挑了一下眉。
　　我低头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整理了一下语言后重新看向此时站在走廊昏暗光线下的父亲，对他问道：“爸……你想妈妈吗？”
　　父亲对我的这个问题没有露出半点不解，反而是嘴角自然上扬，眉头也放松地舒展开来，之后用确切的轻声回答道我：“想，没有一天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