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面人心》不是兔子

108、第一百零八章

　　啊？
　　闫丛云说的每一句话吐字都很清晰，但在我脑子里却怎么整理都是颠三倒四，搞不清楚缘由的发问。
　　没等我回答，他的双手便交叉相握撑着他的身子平放在了面前的圆桌之上。他狭长的双眸注视着我，周围客人聊天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他的声音很有穿透力，说：“人类和兽人共存的可能性，你觉得有多少？”
　　我面对他的提问不禁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可能性，有多少。
　　百分之二十？不，百分之三十？如果未来人类与兽人再互相理解一点，这种可能性一定会越来越大。我的视线低垂下来，看向自己面前一口未动的咖啡，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们继续这样的实验，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你们才真的，没有把兽人当成人。”
　　市研究所可是说是这件事情里的决策者，如果决策者将民众一叶障目，那么世界上对于兽人的印象一定会继续恶化。毋庸置疑。
　　面对我这样毫不避讳的指责言辞，闫丛云居然点了下头表示认同。“你说的没错，很有道理。”
　　我的话里话外绝对没有一句顺应着他的所作所为而作为出发点的，或者说我根本就是想引起他的厌恶，卸下他那副带着笑容的虚伪面具，但结果居然适得其反。这不得不让我再次觉得诡异，闫丛云他到底在想什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你为什么要将我带入这件事情？如果你要把萨林带走，我的态度是随便你，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我有一件从头到尾都搞不懂的事情，为什么那天你要把我和萨林关在实验室里。”
　　没错，这件事儿是我心头不解疑惑之大者。
　　闫丛云面对我的这个提问没有过多的表情反馈，他直起身子恢复了一开始靠在椅子上舒适的坐姿，开口也是不慌不忙：“因为我也好奇，我听说了夏天在西南森林里，你的一些事情。”闫丛云的眼神里带着笑意，然而他提到的事情在我心里却没有任何眉目，什么事情？
　　“我听说你遭到兽人的袭击，然后被萨林救下，你们还在森林深处呆了两天。”
　　“那又怎么了？”我问，闫丛云对此摇了下头回答道：“没怎么了，我就是好奇，那时候的萨林应该正处于兽人的发情期，两天的时间，就凭栾冉给他的那点药物如果不按时持续服用根本起不到完全遏制的作用，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度过那两天的，毕竟那时候的森林里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实在是让我不解。”
　　我看着闫丛云，自己身上的背部则有些发痒，好像是那些伤痕还在不停地骚动着，不安分得很。“所以？所以你就想再看看萨林的反应才将我和他关到一起去的吗？”
　　闫丛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算吧，凑巧。刚好你出现在那里我就心血来潮。”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不把兽人的命当命，难道也把人类的命当做儿戏吗？
　　我忍着心里的怒火接着发问：“那你为什么要将萨林丢在实验楼，还要给他催情。”这些举动完全是多余的，他给萨林打催情剂倒不如给他来两针安定，随便把他丢在林子里来的轻巧。
　　闫丛云抬手摸了摸他光滑的脸颊，最后手停留在自己的鼻尖前，眼神飘忽不定地在窗外与我庄重的面色之间摇摆，最后回答我道：“因为我和萨林打了个赌。”
　　“什么？”我问。
　　“呵，说来也好笑。”闫丛云轻笑了下后语气轻快地和我说道：“他在见到我的第二天就记起了我是谁，也知道我想对他做什么却丝毫没有反抗的举动，简直逆来顺受乖的不行，尤其在我提到你的名字时。”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尖锐，瞥向我的时候带着一股力度，似乎是想注意我对此的反应。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和他说他之前之所以没伤害你，可能只是碍于兽人的处境，或者当时他的体内还有着药剂残留所以才控制得住自己没有发狂，但兽人毕竟和人不同，从生理习性开始就不同。”闫丛云说着，他说的没错，因为人类不会被发情期这种固定在体内的定时炸弹所困扰。但同时他也说错了，当时在西南森林的萤湖边，发情的萨林已经到了癫狂的状态，他的理智在我肉眼可见的范围里已经渐渐迷离。
　　“但如果他完全被本能，被qing欲控制了，又会怎么样？你还会愿意带他回去吗？可能不会了吧？”闫丛云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我的挑衅，我觉得自己有些沉不住气这样坐在他对面听他继续说下去了。
　　我俯下身子凑近桌子，手握成一个拳头砸在了桌面上。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引来了旁边客人的注意力，在收银台那里低头的服务员也应声抬起头看向了我和闫丛云所在的方向。
　　但我并没有顾虑周遭，而是死死地盯着闫丛云的眼睛，用低沉的声音对他说道：“你对萨林说这些，是想证明什么？”闫丛云对萨林说的话无疑是想让他看清自己并非人类的这件事情而已，还要让他怀疑我的态度，完全就是在挑拨离间。想来那时在医院里萨林对我小心翼翼的动作也是因为他的这句话，可我明明说过错不在他了，为什么萨林还不愿意把那时就已经回忆起的记忆告诉我，甚至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这么一想我心里的火气就更大了，攒成拳头的手也就更加用力，指甲抵在掌心，疼得发麻，但却不能让我平复。
　　闫丛云嗤笑了一下后对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挑拨离间？”他说的话正中我的想法，使我内心一颤，但我没有退缩我的视线，依然保持着带着憎恶的咄咄逼人。
　　闫丛云说完眯起了眼，笑容变得有些莫名的和蔼，这一举动让我内心的动摇更加明显了一些，这个人真的是捉摸不透。
　　“林羽你应该也懂这个道理，如果没有可能就不要给予希望，你和我都没有那个能力将萨林或者栾冉从现在的处境里拯救出来，那就不要挑起事端才是最保险的。”
　　“你没有能力？”我质疑道，你难道不就是整件事情的主谋吗？还有谁能比你更能决定萨林的去留？20年前离开科考团藏到江氏里的你如果没有带着栾冉而是将他老老实实送回森林也就不会让他……萨林也是一样。
　　“我恐怕还是有一些可能的。”闫丛云顿了一下后回答道。“我从根本觉得兽人和人类不可能共处，最起码平等是很难做到的，而萨林他却觉得你是特别的人类，而你也觉得萨林是特别的兽人，对吧。”闫丛云手握着咖啡杯边碟子中的小勺，指了一下我。
　　“你觉得萨林和你在课本里看到的兽人不同，所以觉得他特殊。因为他救了你所以你就觉得他不会伤害你，但……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
　　面对闫丛云对我做出的评价我自然是想快速反驳过去，说我不是这样的。“我……”
　　但闫丛云却没有给我回话的间隙，继续将他的理论阐述了下去：“你有想过袭击你的那只发情的兽人是怎样的吗？考虑过在森林深处一直以来生活在那里的其他兽人未来会如何吗？”
　　“那你呢？你考虑过吗？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会将他们的未来引导去哪里吗？你们不过是看好了兽人类似于人类的身体构造还有较强的恢复能力罢了，把他们看成试验品，你们就有考虑过兽人的未来吗？”我承认我有些不理智，但我不觉得我说的话没有道理，闫丛云好似被我说的话所震慑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嘴角紧闭，双眉上挑，好像是完全没料到我会这么说的一副吃惊神情。
　　“你们只不过是人类里，最典型的，自私的一类罢了。”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闫丛云却笑了，他并非捧腹大笑，露出的仅仅是一丝挂在嘴角若隐若现的微笑。他的双手交叉在身前摸索了两下：“看来……我对你的事情，也并非想我想得那么了解。”
　　什么意思？
　　“我看过你大二大三选修课的结课论文，也了解你的家庭背景。但说实话，直到在科考团活动名单里看到你时还是不敢相信的，我以为你是持有的是那种严谨的科学者态度，并非像你父亲那样的一腔热血，但现在看来好像是我错了？”闫丛云的语尾带着些许疑问的语气。
　　以前的我在他的眼里，包括我写的那些论文可能会让人觉得我只是在讲究学术而已，十分的功利，但现在的我变了，我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变了，但一定是变了。因为我已经不想再站在市研究所那帮研究员还有闫丛云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了，萨林离我如此之近，他的所有我都看在眼里又怎么可能当做视而不见地去忽视？
　　或许闫丛云能做到，但我不能。
　　“我，不是你从单单几张报告看出的那样，别太自以为是了。不要以为你了解所有人，包括萨林。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注视着的闫丛云的目光逐渐弱气了下来，他的双肩放松地下滑，相握的双手指尖轻节奏的点在一起，神色看起来对我所说的话饶有兴趣，但又没多言，也没再发表自己的看法。没一会儿他看着我的目光下滑，好似在扫视着我的上半身，但我不明白他视线的原由，被他看得甚至有些不舒服，于是自己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上，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便又接着看了回去。
　　闫丛云看我再次抬头后颔首不知在思考什么，他这举动突如其来实在诡异，于是我干脆直接开口问他：“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抱歉。”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的微笑似乎换了一种含义，有些……调戏的感觉在里面？我不敢确认他的举动到底是出于什么，这个人说话做事都让我迷茫，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想得到怎样的结果。
　　“实验这次由我全权负责，你可以放心。不用担心萨林的安危。”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我直接回道。上次经过他手的萨林，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刚来到这里时的精气神，要说再一次他的身体情况不会恶化，我是绝对不可能相信的。
　　“哈哈哈哈哈，是的哦，不过我们之间本身也不需要信任，所以我说了，你听过便好，毕竟你也是专攻生物系兽人学的，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儿你肯定也是能理解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你……”
　　闫丛云每次说出口的话都好似在刻意激怒我般，尤其再配上他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气和态度就更让我觉得不爽，不爽他这个人本身。
　　“我很高兴你这次能来赴约，其实我心里也隐约感觉你可能会不来。”闫丛云接着说。“你能来，我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
　　“舒服什么？你心里还有不舒服的吗？”马上就可以进一步验证自己20多年来的实验结果了，这件事情里面笑得最开心的应该就是你和市研究所吧？
　　“嗯。”闫丛云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没有再看向我，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没什么不舒服的，如果不舒服，这行也就干不长远了。”
　　我不懂他的这句话，但当然也没有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已经不想再坐在这里与他谈论的，我想问的问题都已经得到了答案。
　　我本以为闫丛云会用一些所谓人世间大义的措辞来说服我，但现在看来他就是我所想的那种人，并非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他只是单纯地不看好人类和兽人的未来，并且更看重他的实验而已，因为兽人与人类的未来在天边，而实验对人类的造福就在眼前。
　　他这种人根本不配坐在那种高度为人类，为世界做贡献。他也不配作为桃源山林科考团的初期队员，他和现在的科考团背道而驰，也不配跟萨林提关于信任的话题。
　　“咖啡都点了就喝完吧。”闫丛云伸出手将我的那杯早就有些凉掉了的咖啡推得离我近了一些。“我听你的导师说你要读研，马上也到考试的时间了，别让自己分心。”
　　闫丛云从年龄上来说跟我父亲同岁，但他的面容完全让我联想不到他的年纪。而他搬出我的导师在我眼里也只能是满满恶意的威胁，并非关心。
　　“不用您操心了。”我从位置上起身，一步迈了出去。“谢谢您的咖啡。”我将这句没有丁点感情的句子撇下后，便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走在商业街里的我步伐飞快，我闷着头不想去顾及周围任何人，满脑子都是闫丛云对我说的话，对我这个人的评价，那些话戳到了我的痛处，我从一开始就是出于好奇才参与进来的，我觉得萨林不同于其他的兽人，而在他来到这边后这种感觉也就愈发强烈。
　　我笑了一下。我曾经思考过我对于萨林的感情到底算是什么，现在看来答案很明了，最让我觉得无法呼吸痛苦至深的是闫丛云说的话很在理，萨林对我也可能只是好奇，可能也只是因为我对他好奇所以他也对我好奇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也很难想象有别的了。
　　走着走着，我的腿上似乎消失了一半的力气，这种感觉使我不得不将步伐减缓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住，站在了餐饮街的大街中央。我抬起自己右手抓向自己的左臂，我从来没觉得这座我从小到大都生活，成长的城市的12月份竟然如此寒冷。
　　我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是不是说从现在开始，我和萨林对彼此的这种好奇心理游戏，终于被萨林亲手斩断，被闫丛云点明，而我也不得不醒了？
　　答案是肯定的，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