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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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口口年的夏天，天气闷热，青岛憋了很久都没能下一场痛快的雨，临海城市空气中隐隐带着一股海浪的腥热气息。
不远处的体育馆被征作演唱会的场地，歌手低沉的声音唱着道别的歌，说人间聚散离合，无不散之宴席，裹挟着一些尖叫呐喊穿过不甚隔音的馆场墙壁，颤巍巍地逃了出来，来不及庆幸便被淹没在来往车辆轰隆的声音中。
这年张新杰十八岁，正值荣耀第四赛季。
黄金一代的石不转，在这个夏天，正式登上荣耀舞台。
世间天才总是少有，所以才让人嫉妒。
张新杰自认是个凡人。
原在读的高中是省重点学校，课程紧，压力大，他的成绩也得用努力换，荣耀也不是别人口中简简单单的一个游戏而已，出道前的训练和磨合都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
他做不到两头兼顾。
专注是他的优点，所以果断选择了一条路，双手将其奉上。
他在高二结束后辍了学，留下一年的时间将自己细细打磨，为出道做准备。
母亲不理解，周围好多人都不理解。
她向来是个足够尊重他的母亲，所以没像其他人那样把荣耀贬地太差劲，可她也是个很传统的女性。她近乎哀求地劝他，对他未来的担忧展露无遗，中心思想绕来绕去躲不开“学而优则仕”。
父亲沉甸甸的眼神落在他身上，问，决定了？
张新杰仔细想了想，对他而言，花是花，云是云，在高一第一学期还没有开始写议论文体作文之时他的记叙文得分总是不太好，他习惯客观冷静，兴致淡薄，感情克制，可以称得上是热爱的东西太少。
人是贪婪的生物，喜欢十全十美，舍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还是应道：是。
父亲又仔细问了他对未来的规划。
张新杰细细回了。
父亲说，我和你母亲不会因为你舍下这边的工作，你得自己一个人去青岛。
他便答战队那边提供住宿，有空会回来。
很长的一段沉默时间后，父亲开口，你既然决定了，就要走下去，坚定些，别回头。
双亲中张新杰更像他的父亲，自律性和规划性都随他，还有那点不容易被察觉出来的固执。
他是认真考虑过这条路的未来的，因为相像，所以父亲更懂他冷静面容下的决定和认真，父亲选择尊重他的意见，替他安抚情绪激动的母亲和老一辈，在班主任的苦口婆心中给他办了辍学手续。
他去青岛那天，跟他冷战了半个月的母亲还是专门请了假，随着父亲去送他了。
家人的支持是最好的鼓励，张新杰一直很庆幸自己拥有。
战队俱乐部那片地方的电缆线出了问题，听说好像是功率负载了，毕竟三十多度的暑天里大家全靠空调冰箱吊命，抢修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大夏天的在屋里待不住，战队一群人拿着纸狂扇越扇越热，便呼啦啦全部跑去蹭隔壁那条街上水吧的空调。
旁边演唱会的歌声隐隐约约。
季冷端上从柜台那边自取的冰镇西瓜汁，三秒钟就被众人一人一杯瓜分完毕，他说这是那个歌手退圈前的演唱会，听老板絮叨说这两天的生意全仰仗他的粉丝。
第四赛季常规赛已经结束，前八名的队伍已经出线，等待在季后赛争夺冠军。
现在离季后赛有两周休整时间，完美撞上高考的三天考期。
高考每结束一科考试上一次热搜已是年度惯例，郑乘风这几天就看着热搜榜上的话题从今年的作文命题吐槽到葛军爸爸求放过，然后是今年的理综卷出卷人还是人吗，劳资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洋流二字等等。中间还穿插着一些勉强保有理智的学生们真情实感的劝说：大家都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要负完全刑事责任了，寄刀片给出卷人还要花钱，不值当不值当——悄咪咪地扎下小人就算了。
他被这群小年轻笑得不行，想起战队里的牧师小新人，扭头问起张新杰：你当初学文还是学理啊？
众人这才恍然想起，如果张新杰不辍学，这时应该也是那芸芸考生中的一员，话题便凝到了他身上。
他们之前只知道张新杰的成绩好像还可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学校的校名。
李艺博愣了愣，说，我想过小张是个学霸，但没想过是这么厉害的学霸。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齐鲁之地，人杰地灵”这一说法，山东是全国出了名的学霸省，自己好歹也是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张新杰的高中作为全省排名靠前的学校自然有所耳闻。
同样是选择了荣耀，但付出的代价却不是一样的。
李艺博沉思一会，半开玩笑道，觉得好造孽哦，有一种抢了国/家栋梁的罪恶感。
于天就说，那就大概只能多拿几个冠军来赎罪了吧。
张新杰本人倒是对此没有太大的感触，早在他选择了荣耀的时候父亲便告诉他，如果当初这种事，可以想想，但不可细想——因为这世间没有如果当初。
这点决心都没有，是不能走地长久的。
第三赛季时队里唯一的一个姑娘退役走了，战队里只剩一群大老爷们，还有好几个是成绩吊车尾，回忆起青春往事来那些成堆成山的作业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印象，想得起来的多还是年少轻狂干过的蠢事。
有人翻墙逃过课，有人升旗台下念过检讨，也有人年少慕艾没有结果。
张新杰被问到时怔了几秒，装着冷饮的杯壁凝出了小水珠落在他手上，他平日里脸上表情不多所以并没有被看出端倪，说，没有。
吻过后分别才是路人，在一起了才叫早恋。
回顾他的学生生涯，清汤寡水，没有轰轰烈烈的早恋，也未曾与人许下关于未来的约定。
体育馆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巨响，混杂着叫喊和掌声。
他们都意识到这是谢幕。
季冷说，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走得大张旗鼓。
后来也的确如他所言，季冷临走前才清淡淡地告知了队里的人，等到后来霸图的官博才发了他退役的消息。
他走得十分洒脱，背着大背包，脖子上一根细银链挂着四赛季的冠军戒指，头也没有回，高举起手摆了摆，搭上前往机场的出租车消失不见。
季冷跟父亲说过相似的话，他说走的时候，记得别回头。
第四赛季霸图断了嘉世四连冠的梦，捧回了第一座冠军奖杯，霸图粉和嘉世粉从此结下这辈子都解不开的仇，嘉王朝和霸气雄图在网游里注定不死不休。
季冷和李艺博退役的消息像是往翻腾的海浪中投下一枚石子，在张新杰喻文州黄少天肖时钦这些后来被称为黄金一代的选手引起的喧闹中，那泛起的涟漪被人很快的忘却了。
张新杰在比赛结束后回了趟济南。
彼时他还是队里新鲜出炉的小年轻，一群人都说着要去济南玩一玩，顺便上门探望一下小牧师的父母。
还捎带上了训练营里同是济南同乡的白言飞。
那是高考成绩放榜的日子。
暑假已经开始，而高三毕业学生会回校签名确认高考报名，家长可以随行，学校平日管得严，那几天难得开放。
张新杰被迫套上压在箱底的蓝白校服，带着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校园。
他们站在还没来得及撤掉的三模考试年级榜单前，年级前十五名和各单科第一名的照片下还引着黑字楷体的座右铭。
郑乘风乐不可支。
他照着上面的字一个个念出来，几个连着排成一列的学生不知道是商量好了还是心有灵犀，座右铭串成了串：“数学是火，点亮物理的灯；物理是灯，照亮化学的路；化学是路，通向生物的坑；生物是坑，埋葬理科生。”
分科时折服于物化生之yin威毅然决然投向文科怀抱的白言飞目瞪口呆，喃喃感慨道这难道就是理科学霸的世界么。
图书馆旁的老榕树投下树荫却没有照顾到榜单，上面的照片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暴晒已经显示出褪色的预警，张新杰目光落在中间那张照片上，夏日里的蝉鸣一声长过一声，想道她果然还是不喜欢物理。
那是确认志愿的最后一天。
张新杰带他们逛完学校没花上多少时间，也没有遇上同班同学，倒是碰见了操场上的真情表白。
校长在大礼堂开会的声音很亮，说以前都是骗你们的，恋爱当然还是学生时代好，还不趁着这个机会跟他/她告白。
校园广播里一会唱着“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一会是女生“XXX你就是个混蛋”带着哭腔的留言。
王驰轩竖起大拇指，表示玩还是你们会玩。
张新杰解释道这是他们学校的传统，这几天校广播会专门对这些毕业生开放，广播室外排起点歌的长队。
附上那些所有敢说的，不敢说的，喜欢的，不喜欢的。
往校门走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问校医室怎么走，她的大女儿还在教室里开班会，小孩贪凉趁她没注意连啃两根小卖部的冰棍现在肚子不舒服。
张新杰让他们先走。
郑乘风挠了下脑袋，说又没多久，我们就在这等你。
话还没说完韩文清便沉声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韩文清看着他：你去吧。
转身走的时候还能听见郑乘风有点懵的疑问句：队长你有急事？不等小新杰啦？
张新杰一直觉得自己和季冷是有几分相似的，比如，他们的告别，总是云淡风轻。
他不喜欢为了告别特地举办什么活动，所有人一股脑、千篇一律地跟自己说再见，那样的离别太过直白。
可云淡风轻是有后劲的，它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泪眼婆娑，比起面对面分开的单刀直入，它将离别的伤感化地绵长，不小心的话，会被勾起。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六年，在他不过十八岁的人生轨迹中占了三分之一，的确可以说是很久了。
初一新学期开学没多久他突发肠胃炎，冷汗直冒，眼前是模糊的，凭着记忆往校医室走，被撞到的人大概只到他耳下，身上有很浅很浅的玉兰花香，当然他也是后来在母亲换了洗衣液后才知道，那是洗衣液的味道。
他说不出话，校医问不了病患就只能问她是怎么了。
女生的声音温和，因为着急语速加快：他一直捂着肚子，大概是肠胃不舒服吧？我也不知道。
校医问中午吃了什么。
她说不知道。
是平日里就有的毛病还是突发的？
不清楚…
误会了两人关系的校医颇有些不赞同：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女生哭笑不得：我不认识他呀。
他被扶上折叠床上休息，校医检查了说不是什么大事，挂了点滴。
睡过去前模模糊糊中听见女生让他好好休息她得回去上课了。
醒来时已经没有见到人，但校医室有着就诊需要签名登记的死板规定，她不认识他，张新杰上节课是体育课校牌摘了放在教室抽屉里，她便在记录本上先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班级。
思绪沉浸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
他面前长长的队伍不知不觉消失了，校广播的值班学生示意他选歌。
张新杰其实没想好，让他随便点一首。
播音员有点尴尬，如果不是排队确实不容易他会以为眼前这个人是来捣乱的，于是建议道，那你想说什么吗？他想根据留言的感情/色彩选歌。
张新杰俯下身，播音按钮跳成绿色，黑色的话筒离他很近。
后来年级百名的培优课上他邀请她组成了小队。
她不记得他了，但因为大家都是就近组队的她就接受了，她弯起眼眸的时候很好看，说，你好，我是二班的徐京墨。
张新杰心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不然当初选座时怎么会那么刚好就坐在她旁边。
他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推眼镜，一班，张新杰。
播音员在催促。
张新杰觉得自己想说什么，又什么都不想说。
他终于开口，很认真：徐京墨，万事胜意。
走在校道上，广播里播音员帮他选的歌是空白格，唱到尾声的“也许你不是我的，爱你却又该割舍，分开或许是选择 ”。
他的手指与榜单上的照片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
他用手机留了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浅笑明眸，被后来各种聚会合照，分析视频埋藏在时光深处。
他告诉自己，往前走。
别回头。
别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