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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命在旦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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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外殿上御医和医女医士们来来回回地进出,身上的白衣都染着斑斑血迹,手中捧着一堆又一堆的棉布,或浸透了鲜血,或整齐洁白……
李明恪呆呆地站在房门外,半边身子染着鲜血,他手上紧紧攥着一卷金黄色的卷帛,卷帛上也是染着一块一块的鲜红,异常刺眼。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或许是血亲间的感应,不知为何,在宫内乱象还未完全平复时他就带着人赶去了后山,到的时候,入目的就是一身是血被钉在树上的陆安衍……他不敢直接拔出陆安衍胸前的弯刀,用了巧劲,将钉在树上的刀刃抽了出来,没有了弯刀的支撑,陆安衍无力地倒下来,他揽着人,可以感觉到那温热的液体不断流失……
“陆安衍?”李明恪的手在颤抖,他的声音也在不知觉地发抖。
也许是抽出刀刃时扯到了伤口,剧痛让陆安衍的意识微微回笼,他听到了李明恪的声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所谓的‘遗旨’……
“臭小子…竟然敢假造、遗…旨…”陆安衍靠着李明恪,吃力地开口,他早就知道没有什么遗旨,既然楚王不是先皇血脉,高阳又有病,那么李明恪就是先皇唯一认定的继承人,之前扫过遗旨的那一刻他就确定了,那是李明恪仿的先皇的字,那个位字的最后一笔,李明恪写到最后会不自觉地顿一下,他一眼就认出来…
李明恪浑身一震,安衍知道?他都知道了!李明恪抱着陆安衍的手不由地收紧,低吼道:“你知道还和他们抢什么,假的,让他们拿去就是了。”
陆安衍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唇角的血在不断溢出,他努力地想咽下涌上来的腥甜,但一张口却涌出更多的血,断断续续地道:“咳…别人、不知道…”所以如果流转了出去,那么李明恪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只怕又要起风波……
“在阿媛那…她没看…你、快把它销、毁…”陆安衍的声音很轻,几乎要听不见,“别让、姑姑知道,姑姑、会气……”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杳无声息地垂下头颅……
“陆安衍——”
而后是姜德音领着荣铭来的,李明恪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跟着回来的,他身上都是陆安衍的血…到了最后,那个傻、瓜还在担心他…担心自己这个骗他利用他的浑、蛋……
“恪儿!恪儿……”太后匆匆赶来,她的发丝凌乱,完全不复往常的优雅冷静,慌乱无措地来到李明恪的面前,看着半边身子都是鲜血的李明恪,她眼前一花,险些要软倒到地,急忙拉着李明恪,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身上是染上的鲜血,并不是李明恪身上流出来的。
“我的儿,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太后拉着李明恪喃喃自语。自接到皇帝遇刺的消息,她吓得几乎要虚脱了。
李明恪失焦的双眼对上太后那张焦急的脸,忽然跪了下来,悔恨交加地道:“娘,我错了!”
“什么?”太后不明所以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明恪。
“我怎么就骗了他去,我怎么能骗了他去……”李明恪没有回答太后的话,他低低地说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后悔。
太后的双眼被染血的明黄卷帛吸引,她抽出李明恪手中的卷帛,拉开卷帛,展现出上面的内容…
太后的手在颤抖着,她抬头看着一身狼狈的李明恪,紧紧抓着手中的卷帛,道:“你怎么敢…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看到卷帛上的内容时,她才想起曾经听到的流言蜚语,才知道她这个儿子原来早就布了局,竟然敢假造遗旨用来作饵…当年他怎么登上皇位的,他就忘了吗?他怎么敢捏造这样的遗旨,若是流传了出去,到时面对的将不只是流言蜚语,甚至可能翻出当年先皇的死……
“皇上,太后,陆将军……”太医匆匆走了出来,对着正对峙着的母子两人躬身道:“陆将军情况很糟糕!伤口很多,失血也很严重,胸口那一刀,重创了他的肺腑,加之他身上的旧创,现在最糟糕的是血止不住,只怕是…救不回来…”
“不要说了!”李明恪失态地吼道:“无论如何,都要救回来!不然……”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未竟之言里的威胁,太医听得很明白。
“陆将军?”太后有些不能确定地问道,“你说的是陆安衍陆将军?”
太医躬身,低低地回道:“是。”
太后忽然转头看向李明恪,她想到刚刚皇帝口中的呢喃自语,蹲了下来,和李明恪对视,问道:“告诉娘,衍哥儿会这样,不是你害的?”
李明恪狼狈地别开脸,不敢看太后的双眼。
“说啊!衍哥儿会这样,不是你害的?”太后的声音有些嘶哑。
“娘。”李明恪有些难以启齿的难堪。
“说啊!”
“是我,是我,是我……”李明恪双眼通红地对着太后喊道,太后终于忍不住,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李明恪偏着脸,跪坐在地上,低低的声音传来:“是我骗了他,他明明知道我骗了他的,可是他还是去了……”
“你怎么狠得下心!那是你的至亲手足…”死灰之色在太后的脸上蔓延,眼中是剧烈的疼痛、后悔、愧疚,而后化作了悟的死寂,“你不愧是流着先皇的血!”
太后起身不再看皇帝,而是匆匆走到房门口,到了门口,从半掩的门边可以看到屋子里的情景,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在门口就能闻到,她不敢进去,如果衍哥儿有什么,她该怎么办,她阿弟又该怎么办……
屋子里
荣铭跪在床前,他的手在哆嗦,床上的陆安衍静静地躺着,前所未有的安静,他的胸口起伏很低,如果不注意,几乎察觉不到,胸口的弯刀已经拔了出来,喷溅出来的鲜血淋在荣铭的脸上...他下不了针,洒下去的止血药粉也马上就被鲜血冲掉,陆安衍身上的血近乎止不住,一个人能有多少血,金黄色的床单已经浸透了鲜血,沿着床栏一点点地滴落在地上...
“小侯爷,小侯爷,你快下针止血。”姜德音颤抖着身子,抓着荣铭的手,焦急地喊道。当时杀了拓跋野以后,姜德音发现陆安衍身上的弯刀是被钉在树上,她的力气不够,抽不出来,只能跑去找人帮忙,好在半路就遇到了荣铭,她带着荣铭赶了回去,回去的时候看到皇帝也在……当时陆安衍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荣铭当即立断先给人喂了吊命的药,为陆安衍赢得一线生机,但现在持续的失血,只怕这抢来的一线生机也要失去了。
荣铭茫然地抬头看向姜德音,无措地伸手,满手都是滑腻的鲜血,对的,他要下针的,十三针...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十三针...
他按着陆安衍的腕脉,失控般地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荣铭,你冷静点,快下针,下针...”忽然他失声低吼道:“我下不了针,下不了!陆安衍,你体内的十三针呢?怎么都没有了!陆安衍,怎么办?我下不了针...”
姜德音一脸惨白地看着荣铭,荣铭满是鲜血的脸上糊着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姜德音绝望地瘫倒在地,她看着陆安衍愈显灰白的脸,又一丝血线从他的唇边滑下,她狼狈地爬到床边,无力地握住陆安衍冰凉的手,低声啜泣,现在是只能向上苍祷告了么?
“安衍,陆安衍,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我在等你的...”姜德音虔诚地跪在床前,以最卑微的姿态,带着哭腔不断祈求着。
从十年前起,她就不信上苍怜悯,可现在,她祈求上苍怜悯...
肖圆圆拽着袁老太医一路疾行,他身上也带着伤,此刻却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伤了。何小花一瘸一拐地抱着药箱跟在后面,他的脚踝脱臼了,本该静养,可没有时间歇着,勉强给自己接上后绑紧绷带就急匆匆地赶去殿内。
“快,袁太医!”
袁老太医气喘吁吁地赶到,门直接被冲开,袁老太医双膝一软,差点就跪倒在地上。肖圆圆拖着袁老太医到了床前,屋子里浓郁的血腥味冲击着人的嗅觉,触目就是流淌下来的殷红...袁老太医双瞳微缩,心中没有对肖圆圆的不满,急忙打开药包,推开床边的两人,伸手一搭上脉,脸色巨变,这是油尽灯枯之相?他徒然地松开手...
荣铭看到袁老太医,一把攥紧袁老太医的衣袖,满脸的泪水,哀哀地道:“袁老,你有办法吧?你救救安衍...”
袁老太医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荣小侯爷的惶恐,这种手足无措之后寄希望于他人身上的无奈。
“小侯爷,你也是医者,药医不死病...陆将军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袁老太医无奈地将药包收起来,到了这时候,还能医什么,陆安衍此时哪里还探得到脉,药起不了作用,下不了针,止不住血,也就吊着一口气而已,身上的血何时流尽,他就何时咽下这口气...
“安衍哥哥!安衍……”姜德音惊慌的声音传了出来。
袁老太医和荣铭回头一看,陆安衍的身子微微痉挛,煞白的脸在瞬间显露出一股青灰色,是肺腑里的创口积血堵住了气管,窒息让陆安衍的身子无力地挣扎着。
袁老太医上前一步,也顾不上陆安衍胸口处的伤口,急忙扶起陆安衍,让他侧靠着自己。
“小侯爷!”袁老太医的声音将荣铭纷乱的思绪拉回,荣铭恍然大悟一般上前,运劲往陆安衍的后心处拍了一掌,瞬间,一口暗红色的血喷了出来,溅在姜德音的裙角上,染得斑驳可怖。
门口的太后被这一幕吓得几乎要晕过去,她扶着门板,老泪纵横。李明恪越过太后,他恍恍惚惚地走了进去,看着苦苦挣扎的陆安衍,心间突地窜起一阵疼痛,陆安衍要死了,这个认知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陆安衍微微睁开眼,在一片昏沉中慢慢清醒过来,但在众人眼里,此刻的清醒仿佛是回光返照。他费力地看过去,凝视着满脸泪水的姜德音,虚弱地道:“对不起,我...没法...上门提亲了...”
姜德音不断摇着头,呜咽着说不出话。
不甚清明的双眼看向荣铭,荣铭的样子很狼狈,又是血又是泪的脸,哪里还能看到一丝小侯爷的气度,陆安衍的声音很轻:“对不起,荣...铭...又给你...添麻烦了...”
荣铭低头,哽着嗓子回道:“别说这些...我不怕麻烦的...你好好活着,多少麻烦我都不怕......”
陆安衍缓了一口气,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痛的他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他微微拧起眉,吃力地扫视了一眼屋内,似乎没有看到某人,转过头,又呕出一口血。
“安衍...”荣铭心惊胆战地喊道。
“砰——”房门被撞开,陆尚书喘息未定地冲了进来,素来仪态端正的他,此刻衣衫不整,甚至脚下的鞋子也掉了一只,但在场的人已经没有心思在意这个了。
听到声音,意识开始涣散的陆安衍勉强集中精神,张了张口,伸出手,“对不起,爹...孩儿...不孝...”
陆尚书颤抖着伸手握住陆安衍的手,很冷,陆安衍手上的温度极低,冰凉凉的,冷到陆尚书的心坎里。
“不是,衍哥儿,是爹不好...是爹...”
陆安衍的眼神开始涣散,他已经听不清屋子里的声音,只是含糊不清地继续道:“对不起呀,明恪...说好要、平天下的...往后、你待十三处…宽宥点…”
他的手无力地从陆尚书的手中滑落下来,屋子里还飘荡着他反复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受累了...”
好累啊...他是要死了吧...可惜,还有这么多事他还没做好,这么多人他还没护好...陆安衍懵懵懂懂间想着,他好像看到了娘亲,温柔疼爱他的娘亲...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悄无声息。
陆安衍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中,唇边涌出来的血线刺痛着陆尚书的眼睛,他蹲下来,伸手拭去,但很快又涌了出来。他抑制不住地抖着手,探了探鼻息,气若游丝,时断时续...看着这张灰败而又像极了他的脸,突然意识到,他的儿子要死了...一股撕心裂肺的痛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他茫然地看了看众人,无助地开口:“谁能救救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