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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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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厢房,荣铭将陆安衍小心翼翼地放置床上,松开手的时候,他可以明显地感受到陆安衍身子略微僵硬,看了一眼陆安衍,知道他意识尚存。
“现在我处理一下外伤,你身体太弱,不能用麻药,只能自己忍着点了。”荣铭接过林霖手上早就备好的医药箱,低低地交代道。
陆安衍没有回应,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
荣铭动作缓慢地解开陆安衍的衣裳,幸好血液没有凝固,衣裳没有黏在伤口上,不然就更是折腾人了。他掀开衣裳的时候,看到陆安衍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只觉得一股怒气从心底窜了上来。
“陆安衍,看在你是伤者的份上,我就先不和你计较。”荣铭咬牙切齿地道。陆安衍身上的新伤也不知是何时添的,不过看伤口的新鲜度,估计也就这一两天。他用剪子剪开纱布,手里捏着干净的软布,慢慢将安衍身上的血污拭去,露出了狰狞的伤口,胸口处的箭伤看着还好,但距离要害极近,荣铭撒着药粉,心里却是一阵后怕,如果这箭矢再偏两分…往下看到腰间那道长而深的血口,荣铭只觉得头疼,这种严重的外伤他处理地并不是很拿手,原本缝线的地方已经全部崩开了,就算是用了银针止血,也还是能看到鲜血在一点一点地淌出来,看样子是伤到了血管。
看到陆安衍的外伤,林霖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气,他未曾想到前一刻还能和宗师斗得旗鼓相当的人,竟然是拖着这么一副重伤之躯。何小花沉默地在一旁辅助荣铭,他看着陆安衍现下白的有点发青的脸色,心思沉沉,他知道陆安衍有伤在身,只是没想到是如此重伤。
“都是些皮外伤而已。”陆安衍看着荣铭紧紧皱起了眉头,忍着痛解释道。或许是之前服用的药发挥了作用,身子里稍稍有了些力气,原本跗之骨上的阴冷也消散了点。
“就算是皮外伤,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何况你这哪里算是皮外伤!”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荣铭转过头,看到来人,顿时惊喜不已。
“师兄!”荣铭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江醒。江醒提着药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对着荣铭点了点头,行至床边,看到陆安衍的伤,不由地拧起了眉头,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陆安衍没有想到江醒竟然会来,他略微吃惊地问道:“栾燕他…咳咳…”
“他没事,情况已经都稳定下来了。”江醒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一身的风尘仆仆,可以看出是一路急赶而来的,微微喘了一口气,他将医药箱打开,摆出一整排的刀具,看了一眼退开身的荣铭,低低地对着陆安衍道:“阿修传了讯息给我。”
话语间,他轻轻挑断原本缝合伤口的线头,指尖猛地用力,直接抽出浸染了鲜血的细线,骤然出现的疼痛让陆安衍浑身一僵,呼吸略显急促。
“江醒!”荣铭看着江醒的粗鲁手法,不满地瞪了江醒一眼,语气中带起丝怒气。江醒没有理会荣铭的话,伸手搭了一把陆安衍的脉,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而后利索地将缝合的工具备好。
“长痛不如短痛,你…忍着点,我动作快…”江醒对着陆安衍交代道,他的语气难得的温和。摸过陆安衍的脉象,他才知道这人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今后只怕武道上也是到头了……
江醒的动作确实很快,针线迅速地在血管和皮肉间来回穿透,可再快的速度也屏蔽不了疼痛。陆安衍抿紧唇,纠结着眉头,汗水浸湿了整身衣裳,但却像哑了一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好了,以后…罢了,你还是先好好静养吧…”江醒打了个结后断线收针,退开身子示意荣铭上药包扎,荣铭撒上药给陆安衍扎扎实实地缠上绷带,厚厚的一圈,轻轻拍了拍陆安衍的肩膀,然后便和江醒各自收拾药箱去。
陆安衍吃力地抬手抹去额上的冷汗,他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疼得厉害,体内真气虚浮散乱,甚至提不起一点力气。
荣铭手中的药箱还没收拾好,看到陆安衍起身,脸色微变,迅速上前,轻按着陆安衍的肩膀,低声问道:“让你躺着歇息,你起来干什么?”
“什么时辰了?”陆安衍靠着床栏,费劲地问道。
“寅时,”荣铭随口回道,“你问这个干嘛?”
“帮我把严飞喊来,”陆安衍顿了顿,“还有劳烦请一下秦统领。”
荣铭脸色不善地盯着陆安衍,语气里冷得很:“你又想干什么?现在这时候你需要做的就是静养。”
“荣铭…”
“你喊我荣爷都没用,我不会去帮你叫的,”荣铭双手抱臂,看着陆安衍,忽然又扫了一眼屋子里其他人,接着道:“你也别指望他们帮你喊人。”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陆安衍扶着床栏站起来,不过是这么一个动作,只觉得体内的血气又搅得翻天覆地的,陆安衍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褪去眼前的黑雾。
“那我自己去。”
荣铭挡在陆安衍面前,看着陆安衍站都站不稳,却依旧倔强地要往外走,心中恨得牙痒痒。这个浑小子……
“陆将军,您先歇着,我去喊他们。”何小花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反身走出门。虽然并不苟同陆安衍现下的做法,但却还是不忍心看着陆安衍如此辛苦。
荣铭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伸手扶着陆安衍坐下。想说点什么,却见陆安衍神色肃然,只好吞下到口的劝告。
严飞和秦烨前后脚进了厢房,闻着厢房里未散的血气,看到屋内一脸不虞的荣铭,秦烨皱了皱眉。
陆安衍挥了挥手,示意严飞先坐下。他看向秦烨,话语里带着些微冷意,大概是失血过多,他的声音有些发飘:“秦统领,请问您是看到求援信号才临时赶来南山别院的,还是早先就候着了?”
秦烨垂下眼睑,沉默少许。
“还留在京中的四处、六处和八处都不在处里,对吗?”
秦烨依旧沉默,他静静地站着,不回话,也不解释。站在一旁的林霖和何小花听到这里,脸色难看,却又沉寂不言。
“我明白了。”陆安衍不再看着秦烨,只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疲惫地结束单方面的问话,对他们来说,不言不语就是默认,有些事说不明白,也不能说明白。
“严飞,今晚,去栖梧院的人撤回来多少?”
严飞没有马上回话,他的肩伤和腿伤也才处理好,奔波了一晚,神色间难掩疲累。听到陆安衍的问话,他抬眼瞧了瞧陆安衍的神色,有些不安地吞吐着到嘴的答案。
陆安衍看着这情形,只皱着眉头压着声音继续问道:“是什么情况?”
严飞看着陆安衍的眼睛,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闷声直道:“少爷,今晚去栖梧院的二十人小队,就撤回来了三人,要不是老爷带着铁卫来栖梧院,我们连三个人都回不来…弟兄们的尸体都被扣在栖梧院里,老爷…刚刚消息传来说是还没离开……”
“安衍……”
“陆将军……”
严飞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众人急切的声音,严飞感觉到额头上有点点湿润,抬头便看到陆安衍张口吐血,鲜血溅落在他的头上,他慌得有些手足无措。
“凝神静气。”荣铭手贴陆安衍的后心,丝般的内劲轻柔地宛如羽毛,若有若无,顺着脉动轻轻流入,一点点平复陆安衍体内紊乱的气息。
借着温和的内劲,陆安衍勉强压下翻涌的气血,精神稍霁,他呼出一口气,哑着嗓子道:“无妨,一时气血不顺。”
陆安衍随意地伸手擦了擦嘴角,口中的血腥味让他有些反呕的感觉,刚刚气血逆转得他浑身脉络寸寸疼痛,可却都比不上心口的痛,他握紧了微微颤抖的手,接着道:“严飞,你去收拾一下,让行动无碍的人都集合起来,等下我们去接兄弟们回来。”
“是……”严飞抹了抹额上的血滴,迟疑地应道。
“陆安衍…”荣铭听到陆安衍的话,只觉得心头暴躁,这人,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这种时候竟然还敢肆意乱跑。
“荣铭,”陆安衍低着头,面色惨白,唇边还隐隐带着血迹,他的声音沉沉的,“我何曾将自己人留在敌处。”
荣铭看着他,好一会儿,低下头,他知道这人,什么都喜欢揽在身上,在西境时就是这样,不然作为主将怎么会每次都遍体鳞伤…如果不能把栖梧院里的人都带回来,他大抵是会愧疚自责到死。荣铭放开手,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瓶子,放在陆安衍的手上,小声叮嘱道:“药,每隔一个时辰吃一颗,这里面就五颗,你自己看着点用。药效越到后面则会越弱,时效也越短…接下来你要做的便是静养。十三针现在全扎在你身体里,你记住,尽量不要使用内劲,不然将十三针全崩出来后,你这身子就真的要废了。”
十三针是荣铭师门的救命绝技,没有什么高大上的名字,因为使用的是十三根细银针,所以就简单粗暴地取名为十三针,据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起死回生。
陆安衍看着手中的瓷瓶,简单地倒了一颗出来咽下,抬头轻轻道:“谢了。”
“谢什么,回头记得把药费送来。”荣铭侧过头打了个哈哈,故意将话语说的轻松些,可是面上却始终带着愁容。这次的伤可以说是和七年前的长平之战那次伤的严重程度不相上下了。
荣铭低下头,低声接着道:“药医不死病,陆安衍,你自己的身体,你应该清楚…”他轻压着陆安衍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着,他不知道就这样放任陆安衍是否会让自己后悔,下次,他是不是就可能救不回面前这人了……
“话说,荣铭你今晚怎么会来南山别院?”秦烨忽然开口打破空气里逐渐沉寂的气氛。
荣铭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哦,陪赵家小表妹巡庄,小表妹扭伤了脚…我们就先去了最近的别庄,结果看到了求援信号,我就来了……”讲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顿了顿,哭丧着脸道:“完了,走之前小表妹说要煮宵夜给我吃,我好像忘记和小表妹说一声了,然后把她一个人丢在庄子上…我娘会杀了我的,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回庄上去…”
说罢,荣铭迅速起身出了房门,还不忘回身喊了一句:“安衍,你记得吩咐人收拾间屋子,这两天我得先去你府上避一避了……”
屋子里原本严肃悲凉的气氛,让荣铭这话一下子就打破了,然而谁也没有看到荣铭返身离开那一刻眼角的泪花。屋里的人面面相觑,秦烨不由地扶额一笑。
陆安衍握拳咳了一咳,望着荣铭离去的背影,目光柔和,他扫视了一眼房中的人,靠着床沿闭目养神,屋子里的众人识趣地依次离开。走之前,林霖抱拳一礼:“陆将军,大恩,十二处铭记在心。”而后便一脸肃然地离开。
何小花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多做吩咐,淡漠地看了一眼秦烨,眼中带着丝狠意,径直出门。江醒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陆安衍,没有多说什么,跟在何小花后边,提着药箱也出了房门。
秦烨叹了一口气,几次张口都没有说出话,斟酌了半天,最后只是吐了一句:“陆将军,对不住了。”
听到关门声,陆安衍依旧没有睁眼,他只是觉得很累,身体上的乏力,心思上的疲倦,让他只想就此睡去。可是他不能,睁开眼,缓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比之刚才的沉重,身子是轻松了一些。先前皇上免他早朝,允他在家休养月余,现在也该是时候上早朝了…荣铭的药一如既往地好用,希望能够撑到早朝结束…毕竟西戎入朝在即,他要是倒在早朝上,只怕又要再起波折…
皇上…陆安衍自嘲地笑了笑,自古君王无情,这道理他知晓。只不过他信的不是君王,而是作为兄弟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