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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长夜漫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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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从门口迈进,脚步极轻。那人进了门以后,在门口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近。一道闪电将室内映得如白昼一般,紧接着,响雷在屋外炸响。陆安衍闭着眼睛,听着那浅浅的步伐越来越近,一股清雅的馨香飘过来。那人小心地欺近,瞬间,又一道闪电划过,来人面容在亮光下清晰无比,娇柔似花,正是他的继母谢燕云。
谢燕云看着床上的人,脸上浮起似喜还悲的神情。她伸出手,抚向陆安衍的额头,额上一层细细的汗水,湿冷湿冷的,谢燕云抽出袖中的锦帕,替他拭去额上的冷汗。待了片刻,她才慢吞吞地转身走出去。
走至一半,床上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咳咳…云姨…你…恨我么…”声音很微弱,但问出的话却令人悚然惊骇。
谢燕云停住脚步,掩在袖口的双手抖了抖,怔了片刻,才哑着嗓子勉强开口:“一家人,说什么恨…好好照顾自己,莫要让…你娘亲不安心…”是啊,一家人哪里说得上恨,不过是过不去心中的坎儿,毕竟无论是子谦的亡故,还是安晨雪曦的出生,都和安衍撇不开关系。
又一个响雷滚过,寒意从四肢百骸扩张开来,陆安衍放在被子上的手紧握着,面上闪过一抹痛苦,看着谢燕云疾步离开的背影,他疲惫地合上双目。
窗外,大雨又倾盆而下。
谢燕云出了房门,将眼中的泪水拭去,敛去那几分心酸和苦楚,抿了抿唇,又恢复成了端庄优雅的陆太太。走过回廊,赫然看到撑着伞站在回廊尽头的陆昌明。
“怎么不进去?”谢燕云淡淡地道。
“他…怎么样了?”陆昌明没有回答她提出的问题,犹豫了下,沉声问道。
谢燕云抬眼看着陆昌明,良久,朱红的唇轻启:“陆昌明,先皇已逝,你还在怕什么?怕到甚至不敢去看他一眼?”
陆昌明面无表情地移开眼,远远地看向安衍的房间,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他…不是很好…气血两失,肺腑有疾…”谢燕云侧过脸,叹了一口气:“若是姐姐看到,该是多么心疼……”
“他母亲若是活着,大抵是要怨我的。”陆昌明的声音轻轻的,在雨声里显得有点飘忽,“但婉婉她…终究是看不到的。燕云,生下安晨雪曦,你可恨他?”
谢燕云看着陆昌明的双眼,似乎想看进他的内心深处,一字一句说道:“陆昌明,姐姐去的时候,我恨过安衍,子谦走的时候,我怨过安衍,后来,不得不怀上安晨雪曦的时候,我也怪过安衍…但是今天,我看到这孩子时,却只觉得心疼…”
她肃穆神情,擦身而过,一步步地走过回廊,清清冷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眼前似乎浮现起曾经的一幕幕,骤失至亲时的痛彻心扉,挚爱在怀中溘然长逝的悲愤,挣扎产下一双儿女的委屈…最后都定格成安衍苍白的脸…今夜,听着安衍的那一句姨,她忽然间觉得曾经满腹的愤懑都消失了,怎么就忘了…这孩子,她看着他出生、长大,和姐姐一起祈愿着他一生平安喜乐……
“陆昌明,安衍是带着你和姐姐的祈盼出生的,当初你和姐姐说过,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愿他喜乐安康…可他如今这样,何谓喜乐…何谓安康…”
陆昌明撑着伞的手微微颤抖,却未发一语,只远远看着安衍的房间。良久,雨也停了,夜风吹得他周身遍寒,他才僵硬着手脚离开,始终未曾踏进房门看一眼他的儿子。他的背影慢慢融入黑暗中,未曾注意到他转身离开之际,微微敞开的窗口站着一个人影。
陆安衍煞白着脸站在窗前,看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身影,眼里闪过失落之色,蓦然他神色一变,冷汗沿着苍白的面颊流下,扶着窗沿急促喘息起来,他痛苦地纠结着眉头,很快汗湿了整身的衣裳,他却未曾发出半点声音,踉跄着跌回床上,像个孩子一样,孤独地蜷缩在床上,偶尔划过的闪电亮光透过窗子洒了他一身,明晃晃又冷冰冰的。他的心口仍在不息地疼痛,刚刚跌回床的时候扯到了旧伤,伤口处也隐隐作痛起来,他颤抖着手将荣铭给的药掏出来,随意倒了几颗塞到嘴里,和着涌上来的血气一起咽下去,红着一双眼,一边咳着一边低低地道:“咳咳…对不起、咳、咳咳…对不起、对不起……”
夜深人静,众人都已在梦乡里酣睡,如同平常的一个晚上,对于陆安衍而言,却是病痛难耐的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