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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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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时候,陆安衍果然发起了高烧,烧了一晚上,到早上的时候才退了些。
十年行军的习惯,虽然身子乏得很,可还是习惯性地在清晨醒过来,窗外天还灰蒙蒙的。由于高烧,陆安衍的脑子还晕乎乎的,勉强抬起手,摁着眉心,感受到掌下的温度,他知道自己还在低烧,闭目定了一会儿神,撑起身子,目之所及的是蜷缩在床榻下的小满,和斜倚靠在桌边的李越。
陆安衍掀开被子,小满猛地一惊,抬头望床上看去,便看到坐起来的陆安衍,迅速爬起来,起的快了,却是咔哒一下扭到了脖子,“哎哟!”小满不由地痛呼出声。
桌边的李越让小满的呼声惊醒,肃然起身,手已握到桌上的长剑,却看到床边歪着头的小满,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陆安衍也让小满这一举动给逗笑了,伸出手,摁在小满扭到的勃颈处,使了点巧劲儿揉了揉,他的手温温热热的,小满担忧地侧着头问道:“将军,您这烧还没退?等下要进宫面圣,身子受得了么?”
手下猛一用力,咔一下,小满只觉得脖子瞬间舒服了,立马转过头,伸手搭了下陆安衍的额头,额上的温度果然较平常要高,小满不由地急了起来。“将军,还是请府上的大夫来看看吧。您要是不想请,那我去府外找……”
陆安衍拍了拍小满的肩膀,接过李越手上的水杯,一饮而尽,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没大碍,吃点药就好。”
小满不安地看着从床上起来,站都站的有点晃的陆安衍,伺候着他梳洗了一番,李越已经将白粥端上,放置桌上。
“少爷,要不我去喊一下荣公子,让他在府外和您见一面?”李越低声问道。
陆安衍只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勺子,伤口还是隐隐作痛,肺腑处倒是不怎么痛了,但是沉闷地厉害。他摇了摇头,“不必…如需要我自会寻他,你将荣铭以前给我的药取来。”
荣铭以前开的药,容易倒脾胃,但药效发挥快,短期内便能行动自如,可惜他脾胃虚寒,不宜多用。这次荣铭给的药,都属于温补类的,对于身体没有什么负担,就是药效发挥太慢了,红色瓷瓶的药…未到关键时刻,他不敢随意乱用,幸好以前的药还留着一些。
“少爷……”李越取了药来,吞吞吐吐地道,“这药服了,你又得几天吃不下东西,还是…别用了吧…”
陆安衍随意倒出一颗药,想了想,又倒出一颗,两颗同时扔进嘴里,举起桌上的茶杯,连喝两杯,压了压胸口欲吐的恶心感,而后将药瓶放入袖中。
“无事,过两天就好。我先进宫去,你和小满在家等着,对了,把这叠银票给王和庆他们,让他们去买些想要的。”陆安衍递过一叠银票,对着李越和小满安排道,“进宫面圣后,我还要去柱国将军府看看外祖,回来的会比较晚,你们不必等我回来用膳,也不必留饭。”
“是。”
上京的冷和关外的冷不一样,上京的冷是一种渗进骨子里的寒,十月末的日子,天上已经开始飘起雪沫子,乌云密集,雨丝中夹着细细的碎冰渣,落在衣襟上,滑到肌肤里,冷的人骨子都在打颤。
陆安衍是奉旨进宫的,跟着内侍到了书房,在门口就能听到书房里嘈杂的声音,刚刚已经下了早朝了,现在在书房里的是几个老大人。内侍进去通报,陆安衍沉默地站在门外,他穿的并不多,寒风瑟瑟的,却不觉得很冷,他觉得自己现在发着低烧也挺好的,至少没有那么冷。雪下得愈发密集,书房里忽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陆续走出几个老大人,陆安衍肃立在一边,低头垂眸不语。几个老大人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就随着内侍离开,走在最后的是陆尚书。陆尚书走到陆安衍面前时,停了一瞬,陆安衍抬头看到皱着眉头站在他面前的陆尚书,低低唤了一声“父亲”。
“殿前对话,注意分寸。”陆尚书的声音有点生硬。
“是。”
“见过皇上,莫要在宫中逗留。”
“是。”陆安衍低下头,脸上神情冷淡,就这么静静僵持一阵,陆尚书似还要说什么,内侍已经前来传唤。陆安衍抿了抿唇,掩住眸中的晦暗不明,“父亲放心,孩儿明白。”
言罢,不待陆尚书回应,便随着内侍进了书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陆尚书脸上一阵懊恼,难得失态地狠狠一甩袖,大步离去。
看着复又恢复平静的回廊,站立一旁的内侍都松了一口气,心中嘀咕了好一阵子,看来京中传言陆家父子不和是真的,而非传言呀。
书房之中灯火通明,皇上李明恪是陆安衍的表哥,七年前若不是还是二皇子的李明恪插了一手,他那时怕是也等不到太医院院首的救治。陆安衍上前鞠躬行礼,早上服的药,此刻药效皆发挥出来,本来还隐隐作痛的腰际全然感受不到痛处,肺腑处也是轻透得很。在大齐除非有祭天或红白喜事等重大事宜,不然不兴跪拜之礼。
“臣陆安衍,参见皇上。”
皇上离了桌,上前扶起陆安衍,颔首笑道:“表弟多礼了。”
屋子里尚有不少内侍在,陆安衍立起身子,垂目答道:“臣,不敢失礼。”
李明恪看了看四周,挥了挥手,瞬间屋里的内侍都退了出去,书房里空荡荡的,他笑着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招了招手,让陆安衍也坐到旁边来。
看着坐无坐相的李明恪,陆安衍眼里透出一股无奈,却还是遂了他的意,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李明恪从桌上捡了两块点心吃,早朝后又和老大人们唠叨了好一会儿,他早就饿了,吃着还不忘抓了一块丢给陆安衍。
陆安衍抬手接过,却没有吃,李明恪好笑地看着,带着几分轻佻,道:“怎么?现在这么拘束!以前你可是敢往我脸上挥拳头……还是说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看着李明恪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陆安衍只觉得头大,也不想多说什么,直接将手上的绿豆糕塞进嘴里,宫里的糕点师傅手艺是顶顶的好,因此这绿豆糕也是细腻小巧,带着一点清甜,入口即化。然而陆安衍早上才服了药,现在脾胃难受得厉害,这香甜的绿豆糕,只让他觉得胃里翻腾,默不作声地捧起手边的茶杯,借着茶水将翻腾感压下。
李明恪看着陆安衍的精神不大好,也不逗他,有点担忧地道:“安衍,你这身子看起来有点虚啊,荣铭那个庸医果然一点用都没有,回头我让袁太医去给你看看。”说着,还伸出手探向陆安衍的额头。
陆安衍拦着李明恪伸过来的手,摇了摇头:“不必,没什么大碍,昨晚受了凉,有点发热而已。”
听陆安衍说是昨晚归家后受凉,李明恪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家子,他也看不懂陆昌明。
“总之,你好好保重,有需要直接去找袁太医,甭去找荣大庸医了……年后,你也别回边关了。”
陆安衍听到李明恪一口一个庸医了,不由得觉得好笑,这要是让荣铭听到,定要跳脚。又听李明恪说让他别回边关,陆安衍皱了皱眉头,“这是要动了?”
李明恪端起桌上的茶杯,语气渐渐冷下来,“不是我们动,是她要动了。”他忽然愤愤地将杯子一搁,“呵…不愧是皇家子嗣!”
陆安衍的思绪微微放空,听到这个消息,他既是欣喜能得偿所愿,却又担忧日后会牵连甚广。若是得偿所愿,怕也是血流成河,如若不成…那是颠覆日月之祸,无论成或不成,都是他们的罪。
十年布一局,终究是要入局了。
“十三处传来的消息,西戎欲出使我朝。”
李明恪冷漠的声音将陆安衍的思绪拉回来,这个消息其实在意料之内,之前他就觉得西戎的频繁侵扰有所不对。
“月前,西戎频频来犯,似有打探之意,”陆安衍若有所思地接上话,“西戎换了主将。”
“嗯,西戎老皇帝病危,目前是摄政王耶律洪在把持朝政。耶律洪是主战派。”李明恪手指点了点桌面,眉头皱了起来,“她手下有几个人最近行踪飘忽不定,大哥…楚王和她走的有点近了…我已经让三处和十处将人手调回上京。”
“找个日子我去探探底吧。”陆安衍向李明恪望去,李明恪俊雅的面上犹豫不定,眼神闪烁。
良久,他站起身,沉着脸缓缓开口,“不必,一动不如一静,她动起来正合我们的意,这一局棋就看谁沉不住气。”
“好。”
李明恪吐了一口气,忽然挑了挑眉头,笑着道:“对了,安衍,你可知荣夫人进宫来求旨赐婚了?”
陆安衍讶异地看着李明恪,这…不是?真让他说中了?
“嘿,我要看荣铭那小子以后进宫来哭着喊着让我把旨意收回来,”李明恪嘴角浮出一抹贱贱的笑,“不过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是不会收回的!哈哈哈……”
陆安衍轻轻咳了咳,笑着摇了摇头,“是赵家小姐么?”
“消息挺灵通的嘛。”
陆安衍低头笑笑,在边关时,常常听到荣铭嘴里念叨他那个爱哭的小表妹,想必是心悦赵家小表妹已久却不自知,皇上这一道旨意,倒是成人之美了。
“你小子也别光笑笑的,想想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我好给你赐个婚,不然回头母后乱点鸳鸯谱,你可别找我做主。”李明恪碰了碰陆安衍的肩膀,笑嘻嘻地道。
陆安衍愣了愣,无奈地笑了笑,“等一切结束后吧。”
李明恪本来还想再说两句,触及他那苍白而苦涩的笑,只觉得很不是滋味,转身往书桌走去,“你先去见见母后吧,母后都十年没见到你了。”
“是。臣这就去拜见太后。”陆安衍起身行礼,语气平静。
退出书房时,传来李明恪低沉的声音,“陆安衍,好好活着。”
陆安衍脚下顿了顿,对着屋内鞠了一躬,而后无声无息地随着门外内侍前去延禧宫。
当今太后原是娴贵妃,是陆尚书陆昌明的同胞姐姐,也是陆安衍的姑姑。陆安衍对姑姑的印象是十年前他出发去边关,姑姑回府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而后泪眼婆娑地送他出行,出发前抱着他边哭边叮嘱他定要照顾好自己,那温暖的怀抱让他想起逝去的母亲。
延禧宫内很是安宁,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水果香味,清新怡人。宫中上座倚着一位中年女子,雍容大方,端庄雅致,宛如一朵人间富贵花,这正是太后陆静娴。姑姑和父亲并不肖似,除了眉角有一丝丝相同。太后看到随宫人引领而来的陆安衍,不由地激动起来。
“衍哥儿……”太后颤着声音唤道,等不及陆安衍走近,便扶着身边的女官从座上起身,几步走了下来。太后走到陆安衍面前,细细端详了一番,忍不住揽住陆安衍,哭着道:“你这孩子,也够狠心的,居然真的十年都不回一趟,真是担心死姑姑了。”
一句衍哥儿,一如十年前温暖的怀抱,斥责的哭声里却带着不舍的担忧,让陆安衍心底暖暖的,现今还记得喊他衍哥儿的,除了娘亲,大概只有姑姑了。
“姑姑,衍哥儿回来了。”陆安衍哑着嗓子低低回道。
“好孩子,快让姑姑好好看看。”太后泪眼婆娑,感受到掌下骨骼突出的身躯,青年脸上那不正常的苍白,顿觉得心疼不已,“这…是吃了不少苦头!怎么瘦的这么厉害,看这脸色,是哪里不舒服么?雅妍,宣太医……”
身边的女官听之,微一行礼,便要转身出去吩咐。
“姑姑,姑姑,”陆安衍急忙止住太后,“我没事,就是舟车劳顿,昨晚又受了凉,有点精神不济而已。”
“你这孩子,怎么回来就受了凉,你父亲……算了,不说那个棒槌。”太后见陆安衍坚决不肯的态度,只好顺了他的意,而后拉着陆安衍坐了下来,口中还在絮絮叨叨的,言语间俱是对陆尚书的不满。“这次回来,没再回边关了吧?”
“是,姑姑,这次回来就先不回边关了。”
“这样刚好,过年的时候,我给你好好掌掌眼,挑个媳妇给你。”太后笑眯眯地拍了拍陆安衍的手,感受到掌心下略高的温度。忽然伸手探了探陆安衍的额头,果然,额上热得很,太后冷起一张脸,“你这孩子,怎么还发着烧?”
陆安衍刚刚沉浸在太后的亲切中,一时不察,就让太后探到了他不正常的温度,果然是又高烧起来了,动作都变得慢了。陆安衍现在的身子可不敢让太医来看,勉强提了提神,轻声道:“姑姑,没什么大碍,我在府里已经看了大夫,喝两副药就好,出来前下人们已经熬着药了,等我回去就用药,再好好休息两天。”
“你呀,身子不适就递个信进来,人好好在家休息。今天姑姑就不多留你了,快回府服药歇着,这两天哪里也别去,我派人送你回去。”太后心急地起身,招了招身边的女官雅妍,打算安排软轿送陆安衍回去。
“姑姑,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的,一点小风寒而已。”陆安衍极力打消太后的安排,装着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您这样,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比姑娘家还娇贵,有损我的男儿颜面。”
太后看着陆安衍那为难的模样,哈哈一笑,疼惜不已地拍了拍陆安衍的肩头,“好好,那依你,衍哥儿果然是长大了。回去后可要好好休息!”
“是,谨遵太后懿旨。”
在太后的依依不舍中,陆安衍出了延禧宫,眼中还残留着笑意,对着身边的宫女点头示意了下,表示不必相送,便自行离去。
顺着回廊往外院走,一路经花过树,在回廊口站着一位陌生的小内侍,看到走出延禧宫的陆安衍,笑着上前鞠躬,“陆将军,可是要出宫了?”
“嗯,劳烦公公等着了。”
“将军,这边请。”小内侍笑盈盈地领着陆安衍往前走。
行过一段,很快就能看到一个门洞,轻微又显嘈杂的脚步声忽然回荡在安静的门洞里。门洞极深,幽深深的,冷风从宫墙里吹出来,让人的眼睛有些睁不开。陆安衍的心头涌起一股不适应,停了下来,静静看着前头带路的小内侍。
小内侍似乎察觉到陆安衍的戒备,佝着身子转过来,憨憨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陆将军,奴才也是听命行事,有位贵人想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