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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初见 ...

  •   湖南诸峰,皆绵延雄壮,以白剑峰为最,主峰尖似剑锋,锐不可当。此山有主名程擎天,夫人是美人怡心,二人育一子,名程远,少而聪慧,俊美洒脱,是个喜欢起假名混江湖的主,不知从哪里得了个小名叫“岚枫”,看上去有文有武,品貌双全,见解却异于常人,为人所怪。
      程远喜好广泛,浪荡不拘,潇洒随性。虽为一山少主,却淡泊不好俗物,生于山野却有大家之气。年方十五,模样心性已如弱冠,长相过尤,因着性情温柔多情,颇得女子欢心。亦是因此,反惹人妒恨,形单影只,无以为友,常孤身一人。
      “阿娘,”程远跪在怡心榻前,拉着倚栏而坐的美人,一双相似的凤眸飞舞,薄唇轻呡,道一句:“儿十五了。”
      “又如何?”怡心一贯性子淡淡的,伸手在自己臭小子额头一戳,见红了,又不由伸手去揉。
      程远眨巴眨巴眼睛,半大小子眼睫纤长浓密,长得分外好看,只要他愿意讨好,便没人舍得拒绝。“好阿娘,不疼。”
      老母亲自是不一样,怡心不吃他这一,收了手拢拢耳畔头发,戏谑道:“少在那扮乖巧,我知道,你一贯翅膀硬,隔不了多久就又惦记着飞出去。”
      “儿最爱阿娘了,阿娘乃儿之知己,阿娘英明,还望成全儿子!”
      怡心看着谄媚的孩儿,倚着美人靠,眸光流动,半晌笑了,点点头,口上还是埋怨:“你这孩子哟,总是这般不安稳,让人操心。”
      程远只是欢欣,回去拿上早准备的行囊就出门,路过大厅,便见自家阿娘端坐厅上。程远上前,眼眸精亮,躬身笑道:“阿娘,儿子走了。”
      “当这是哪家做客?我最是嫌弃你了,这次也不带个人?在外玩野了也不知道传个信。”怡心看着这早已高过自己的小子,还是舍不得,起身为他理好衣襟,“诚然,未知的东西很刺激很美,但是梧儿,美得危险,在外莫要招惹,一定记着传书。”
      “阿娘放心,儿子省的。”程远倒是无所谓地笑着哈哈,能下山就好。
      怡心看着自己儿子出众的面貌,不由有些恍惚,回神叹口气此番下山当是领人回家了。“你阿爹在外奔走,为娘还要看顾家里,你自己当心,娘不送你了。不要走太远,你阿爹生辰将至,留意下礼物送回。”
      “晓得。”程远虽说贪玩却也孝顺,只是想着这次倒是不能在外久留。
      “出门在外当慎行,莫带着尾巴回来。”
      “记下了。”程远笑笑。
      “莫又去险地,阿娘担心。”
      “不会。”程远蹙眉一下。
      “不耐烦了?罢了,为娘道你,只是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你该当心,好了,走吧!”
      程远拜别离开,并不怎么在意,母亲多虑,自己早去过更远的地方,有过惊险的奇遇,这平日游耍,哪里会遇上什么磨难。
      他驰马下山,一路游玩,出了这延绵的巍峨大山,已是一月之后。眼前景致全变,过溪越陵,草木青翠,繁花重生,杂乱却自有规律,空气中馥郁着花香,不是甚浓,恰恰舒心,大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程远放马入野,自个轻提衣摆避开怒放鲜花,随意漫步,听着鸟语轻吟,自然安详之乐叫人舒坦。
      前方是灌木矮花,蜜蜂嗡嗡作响,蝴蝶纷飞曼舞,彩翼流光,也不惧人,翩然自在。此处安详平和,是大山上所没有的。大山毕竟是大山,太过巍峨,太过大气威严。
      程远眺望前方,却发现比万蝶戏花还美的景象。
      纤细的女儿一身素雅白裙,广袖展翅,蹁跹起舞,裙摆似雾,在光下耀宛若蝉翼透明,流转出不同的纹路。她的指尖在光下剔透如冰玉,神奇的手指宛若指点江山,蝴蝶听从她的号令,与她的舞蹈交相呼应。那纤腰束着绛色腰带,轻轻一折,显得盈盈一握。那黑发柔细披泻,旋转时,发带飘扬像是轻雾一层。
      那白皙纤秀的颈项高昂着,程远见过最美的颈项便是天山湖泊中的天鹅颈项,高傲、矜贵,现在却觉得这女子更为孤傲不羁。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
      也许之前的美让他喜爱并沉醉,接下来的便让他踏入深渊,不能回头。
      最美的是最该回避的,他因为痴,忘了。女子的面庞是柔美的曲线,粉腮娇嫩,嘴角梨涡虽浅浅,却醉人。眼眸沉静,带着一丝娇俏,恬雅下压抑着热情,眼中的光引人注目。偏偏这份热情却不予分享,不分享是孤寂的,高傲的孤寂,寒渊料峭开放得最热烈的红梅,孤芳自赏。纵使为世人发现,也只有惊叹她的美丽,惋惜她的地位,屈服沉沦而不可得。
      对于她的美程远敛了眼帘,这已不是惊艳,有一种仿若熟识的心悸,一种仿佛早已沉沦千年的感觉,一种从未割舍的熟悉。
      程远为自己莫名的感觉而惊讶,抬手附在跳动的心口,心下一沉,不想打扰,不想那双眼带上惊恐,觉着自己这样跳动的心也是对这女郎的玷污。知道看着停下了逗弄蝴蝶的女儿,这才思量,是蝶谷境内了吧?她多半是蝶谷四姝之一。之前听闻蝶谷四姝皆是不流于俗的美貌女儿,若皆像此女一样,这蝶谷真真不似人间了。
      一个绿衣女儿边跑边喊:“主子,谷主回来了。”
      白衣女子回头轻睨她一眼,眼神清寒,启齿却不是冷漠,而是轻柔一句:“就因你呼喊,看把蝶儿们吓的……”
      声音不算清脆,也不深沉,刚刚好。程远却心上一惊,他不是第一次下山,不是没见过美人,不是没有听过动人的声音,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声音冲动,他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这样,但是他却一时间有了想哭的感觉,仿佛为了这声音已经等待了太久。
      那绿衣女子倒是不怕主子生气,大大的笑挂在脸上,道:“倒忘了告诉主子,谷主带着紫光五窟的那位回来的。”
      白衣女子垂眸,须臾漾开了笑靥,在程远眼里便是池中孤高的白莲瞬间绽放,女孩挥手荡开了花丛蝴蝶,看向丫鬟一声嗔怪:“就你调皮。”一时仙落凡尘,程远偏偏觉得可爱。
      白衣女儿飞身便踏着花草离开,忽地顿住脚步,回身面色又复清寒淡漠,问道:“哪位客人路过蝶谷,躲躲藏藏好不客气!还请出来,让蝶谷好好招待客人。”
      程远听了这话摇摇头好笑,感觉还是太熟悉了!他飞身出来,衣带飘飘洒落一地,轻盈的步子一迈,落在女子面前,稽首含笑,道:“程某途经花林,不经意到蝶谷境内,无意惊扰女郎,唐突还望见谅!”
      白衣女子拂袖便侧过身去,本以为是个武艺高强的长者,却不料是个异常俊秀青年,只是一眼却不由暗叹:“这轻浮的男子倒是好模样。”
      绿衣侍者几步跨上前,挡在二人之间,这才抬头看向那男子,面上不由一热,这般好看,真是男子?侍儿稳稳心神,盈盈一拜,看着含笑的男子笑道:“程郎君,相逢即是有缘,奴家谷主好客,立下的规矩,入谷即客。程郎君,请让奴家代谷主招待客人。”
      程远看着这不一般的主仆,只是微微颔首,抬手相送落落大方,跟着绿衣女子回去,举止从容挑不出半点错来。白衣女儿倒没有之前匆忙,三人一并前去。程远瞧着那纤细的腰肢像是春风中的扶柳,轻罗飘摇好似山间流云,不由得一慎,忙转换心思只和绿衣侍者谈话,愣是没敢再抬头去看女儿惑人的模样。此女若我之罂粟,当得一留,还是不喜欢这样情不自禁的感觉。
      门宅清雅肃穆,石刻着“翠鸟屏园”四字,程远疑惑,入内阁,绿衣女子退下,又换了侍儿招待,女子已先行离开。程远看着熟悉的布局,疑惑重重。
      白衣女子入内,见了谷主,笑问:“阿爹,听萼儿说慕华兄来了。”
      “哼,”中年男子马着依旧英俊的脸,道:“我萧和诚这辈子怎么摊上你这不孝女了,回家不问阿爹,反先关心外人,好生伤阿爹的心。”
      “阿爹的心早怕已千疮百孔,雨萱可是那样的人?”雨萱戏谑一句。
      萧和诚摸摸她的头,女儿大了便不省心了。“好了,好了,徐家小子在独灵溪,去吧!不过,别任性,阿爹可不欢喜那小子。”
      “阿爹,慕华兄很好了。”
      看着越发动人的女儿,想着那个怯懦的小子,他摇摇头。“我不和你争论,萼儿说你领了个客人,安排在哪?”
      “还在翠鸟屏园,可有不妥?”
      萧和诚点头,“倒也没什么。”
      “女儿先走了,回来就陪着阿爹。”雨萱欢欢喜喜地向独灵溪去。
      程远品尝着待客的茶水,想着此道一直未开通的原因,明明就是很有前途的峡谷,怎么就成了个世外桃源了呢!此间主人不简单,有时候太美的东西更不容易藏住,而这主人做到了,一藏就是这么多年。
      “程郎君,请您移驾内厅,谷主已经为您备好了茶点。”那最初的丫头一脸笑意,让人难以拒绝她的善意。程远也不打算拒绝,对女子他总是宽容的,何况这儿让他太过惊奇。
      婢子们在前引路,绕过水阁长廊就是一屋,宽敞明亮,名为“倩影阁”,程远又一顿步。
      婢子将帘幕掀起,程远便见中年男子端坐堂前,儒雅清俊,含笑温和。绿衣侍儿行礼回复后,男子才正视程远,程远之容颜好似明珠,璀璨耀世,男子不由一慎,微微摇头,男子太美也是过错。
      程远自报家门,萧和诚又不由点点头,此子虽容颜过甚,却俊逸潇洒,大气豪迈,不做作奴颜,该是不会为容颜所累,心下叹了声,好个后辈!
      二人言谈默契,倒是相见甚欢,宾主相宜,反而越发有心结交。程远仰慕这萧谷主睿智多才,萧和诚想的却是这样的人物活在外面反而不好,若自己女儿喜欢的是这后辈,倒是可以接受,把他留下来。“贤侄姓‘程’,家住何处?”
      程远瞧着这人神态,倒是有几分熟悉,不由亲近。“不远,就在东面白剑锋上,只是山道狭险未有往来。谷主放心,岚枫没有恶意。”
      白剑峰,的确不远。“岚枫是你的字?”
      “不是,”这似乎问得有些多了,“岚枫本名程远,岚枫乃是登上山岚俯瞰红枫,一时欢喜起来自家玩耍的名,行走在外多用此名,谷主随意唤吧!”
      “哈哈,相逢即是缘分,贤侄难得与老叟性子投和,唤萧某一声伯父,在蝶谷好好游玩些时日。”
      “岚枫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伯父。”
      “走,老夫带你四处走走。”
      待萧和诚领着程远看过缘园堂,程远没有任何惊奇,反而有些漫不经心。
      萧和诚觉察端疑,问:“贤侄,觉得老夫这山庄如何?”
      “伯父,说句冒犯的话,岚枫觉得奇怪。”
      “怪?”
      “是的,若不是伯父领着岚枫,岚枫还以为在家呢!这翠鸟屏园,这水阁,这缘园堂,还有湖心亭……几乎和小侄家中一模一样,除去家中阆苑这桌凳是梨花木镶嵌翡翠,此处却是石凳佩玛瑙,除此之外几乎牌匾上的字也未有不同。”
      萧和诚心生疑虑,此宅院原本是按照健康老宅建造的,而自己与旧人断绝往来,原是程侠天的事应该没人知道,雨萱都不知道这石凳玛瑙原该是梨花木翡翠!“你的姓氏可是‘禾’‘呈’‘程’?阿父可是程擎天?”
      程远点头,道:“伯父与家君相熟?”
      萧和诚大悦,一时失态,伸手拉住程远的手道:“怎不相熟,你该叫我叔父才是,我较尊君小,你父母当年也是让人敬佩的好性情。”
      程远感受着那手掌传来的欢悦激动,听此言,便猜想连父母私事也知道,确是和父母是相熟的。“叔父体谅,家母本就是被迫许给那破落郎君,阿父与她逃家而走也是无奈之举。阿父至今仍旧惭愧,言对不住父母与同胞弟弟,苦了他弟弟承担一个家。”
      萧和诚面上不显,心底却是欢喜,当年父母离世,他变卖了家产便带着小公主隐居此处,养花侍蜂,休养生息,倒是成了今日蝶谷。小公主隐藏得好,敏慧善良,渐渐和柔妹一般的美貌,颜色娇妍,偏偏性情比柔妹更有主张,怕是藏不住了呀!
      蝶谷、白剑锋,不过数个山头,兄弟二人偏偏十多年毫不相知,侄儿长相怕是更偏向大嫂,容貌昳丽,玉树挺拔,如此优秀,自己却今日方知。程家有后了,也是欣慰,可心下不由又生出几分悲凉,对程远也越发好了。
      二人又说了些家人的事,程远方知,那白衣女子闺名雨萱,是谷中少主,五月年方十二,过些时日也便可以准备嫁人了,三年前女儿才从月谷搬来和阿父同住,外人少有知道。
      此谷名蝶谷,又有人称百花谷,西面是紫光五窟徐家、青霞山秦家、密云林莫家,东边便是你白剑峰,倒是少有往来。西边秦莫两家世代姻亲,徐家势弱,萧家与世无争,不参与也不谋害,倒是在战局之外。
      珠帘掀开,侍儿退避,几分惊恐唤着:“少谷主。”
      雨萱面上清寒,眼中水波摇曳,本想与阿父诉说,却见外人,也未言语,转身去了内室。萧和诚见不对,唤了女儿几声也不应,他也没有当程远是外人,起身便要去内室。
      此时一青年入内,见了萧和诚,行了礼。
      “徐慕华,我说过不可伤吾儿。”
      徐慕华肃立在那,道:“谷主知我徐家情况,与秦家结亲势在必行,小辈实在……但是,我绝不会抛弃雨萱,只是委屈雨萱了。她年岁尚轻……”
      “住口,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徐慕华,你忘了我儿的身份,蝶谷少主还不用与人共夫。老朽不知道女儿喜欢你什么,但今日她离开伤心,就没有什么好说了。滚回去,莫让老朽听到这样的话!否则……哼!”
      “谷主……”
      “不要惹老朽发怒,念在你救过吾儿的份上,老朽不与你计较,百花谷的少主也不是你能配得上的!”
      此话一出,徐慕华面色难堪,哪还能呆下去,行礼就退身了。
      “侄儿,你言夫妻应如何?”
      “小子年幼,不知答案可如叔父所想,我所知夫妻,除我父母未有一对一生者,我心中所愿如我父母一般,与知心人相亲相爱,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侄儿性子荒诞,知心难求。”
      萧和诚看着眼前容光四射的孩子,太美好了,也太耀眼了,倒不像是能生出这种专一心思的孩子,太能招惹桃花了,说得简单,做起来却难。
      “叔父不信我?”
      “你是个好孩子,可你太年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确很美好,但是有些人可遇不可求。况就是寻到了,也指不定隔着千山万水。你们不知道有时候两个人能相守相望就是一种幸福了,不想强求,也付出什么都不悔了。”
      程远只觉得这话说得太过没有原则,太过没有追求了,什么叫相守相望?这世上这样的人太多了,两个唯一相知的人在一起才能叫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时候的程远却没有想到人事莫测,红尘不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
      程远习惯早起,早上有很多惫懒的人错过的美。站在楼台上远望,眼下江山极为安逸。白剑峰远眺总是云烟缭绕,在蝶谷远望便是姹紫嫣红,有着最耀眼的露珠,还有那动人的仙子。
      程远无意跟踪一个女子,那样太轻薄浪荡了,可是又不由自主跟来了。女子很随意,没有梳妆,柔顺乌黑的长发倾下,只有一根紫色丝帛简单系着。腰间佩着一枚琉璃玉蝴蝶,素衣长裙,微风中衣袂飘飘。雨萱,谷主是这样唤的,蝶谷少谷主,如此的她比昨日更美。
      雨萱心情不悦,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
      幽静的峡谷,一眼无际的花田,四季的花似乎都在这儿齐聚,神奇的地方,这谷太奇怪,这人也奇怪。程远虽见识广博,却也不能认识这么多花,那一朵朵蝴飞花就宛如是真正展翅欲飞的蝴蝶,如是蝴蝶到此,定会误认为是自己的同伴而缠绵不已吧!
      雨萱回到这呆了近十年的月谷,置身花丛,倒是将心中悲凉放下了些。无端错落,无辜罪过,何必庸人自扰,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纤纤玉指抚摸过鲜花娇艳的花瓣,沾着露水,指尖轻点晶莹,倒是俏皮可爱。
      雨萱采下几株花草,又拿出小银耙连根拔出几株。
      程远鼻息间是清雅的花香,不禁走入这不同于蝶谷他处的花海。
      “何人?”雨萱站立,询问道。
      程远抬手行礼道:“少谷主早安,我们见过,在下岚枫,冒犯少谷主了。”
      “你倒是知道冒犯了?”萧雨萱俯身采下一片叶子,随意问道:“为何来此处?”轻浮的男人,那日也是和萼儿说得欢快。
      程远不由好笑,平日女儿若是没有装束,瞧见他都会用巾帕或衣袖遮住脸,生怕他瞧见未梳洗的自己,这女子倒是真不一般,不过若是旁人这般打扮应该是丑的,不及她天然生成,清水芙蓉。“岚枫跟着少谷主至此。”
      “放肆。”一声叱骂,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程远不由颦眉,此女恼怒倒是他没有想到的,明明方才都没在意!不过这眼眸轻扬的怒样……好看!
      雨萱俯身采花突然一笑,道:“你倒是好轻功,不过这儿你不该来,这是月谷,途中捷径是谷中众人避讳的,本是我的居处。”
      程远倒是不赔礼了,这女子方才呵斥,这又笑了,夸他武艺好,性子好生乖张,不过他也喜欢!他只是看着她,看她将芍药连根拔起,不由又凑上去问:“为何要拔起芍药根?”
      雨萱摇摇头,许久倒是笑了,整理着采来的花根说:“我见过两种人,一种是什么都不懂却老是装作知道,指手画脚让人烦躁;另一种是知道很多,却恃才傲物,卖弄玄虚,让人厌恶。你倒是第三种,不知道还这么直接,你与这月谷也算有缘。”
      “有缘,”程远谦和含笑,心下却是欢喜万分,喜怒随性不做作,好,果然是个乖僻的同道中人:“少谷主倒是让人大开眼界。”
      萧雨萱不喜欢程远此时的做派,太过张扬了,却又难以生出厌恶,自己性子乖僻,很少有人在自己一连善变的褒贬中坚持下来,还这般和颜悦色不似假装。
      她再看程远,对这个男子,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似乎见过,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姿态,想想轻瞥过的样貌,一点都生不起厌恶,有的只是一种平和惬意,可是似乎还是少了些什么。雨萱轻笑一声,不理他只是随意做自己的事。
      程远见她采着芍药,却株株连根拔起,不由更加疑惑,好奇疑问:“咦,为何要如此?”
      真是的,这人这般坦荡,如何叫人讨厌?“听你此言便知道你不是个侍弄花草的人,你倒是诚实得很。”
      程远让她一说倒难得生出了几分羞恼,却在下一刻收敛了,目光灼灼盯着雨萱,坦荡的眼神让雨萱也为自己一时快语生了悔意。
      “你可知道蝶谷的生计?”
      “嗯,还请少谷主赐教。”
      “蝶谷可不是靠养蝴蝶生存的,蝶谷是百花谷。花可不是只拿来看的,蝶谷的花是观赏的艺术,也是服用的良药,这芍药根便可入药,兰花、玫瑰、蔷薇则是上好的香料。更不用提着百花养育的蜜蜂,百花酿在外千金一克,在这却是平凡……”
      “你知道的很多,我倒真不是个侍弄花草的,你很厉害!”
      “程郎君是少见的人呀!难得坦荡。非我厉害,小女只是生于谷中,生存则与此物息息相关,不能和你们比见识。”雨萱停下步子,她现在对程远连一点抵触也没了,难得坦荡,这不客气的人倒让人好容易亲近。“郎君,此处是我闲暇居处,这途径还望郎君不要外说了,可好?”
      程远不语,只是向前行进四处张望。
      雨萱又询问:“可好,程郎君?”
      “不好,这么好的地方本就应该众人欣赏才是!”
      雨萱觉得这人怎么一时又这般不近人情了,挎上篮子便向深处飞去,道:“那你便说去。”
      程远见她恼了,不由怨她小气,忙追上,拉住雨萱衣袂道:“怎生说走就走?”
      “欲扰我清静,我等你做什?”
      她眉目迷蒙,闪着委屈,程远一下子心软了,不该那么玩笑的,这儿毕竟是她守护了近十年的家。“好了,我的错,我怎会让人来乱了你的清雅地方?”
      “果真?”雨萱没有回身,只是询问。
      程远上前一步,看着那发间的紫带,笑笑:“嗯,只是我有个条件。”
      雨萱真心觉得他不是性子恶劣的人,也不知道哪来的信任,她转过身问:“什么条件?”不料正对着程远微微弯下身子的脸,两眼相对,长长的鬓发飘飞在两人之间,面上痒痒的,心里也不大舒服。
      雨萱瞧着男子俊朗的面容,斜飞浓黑的眉像是修剪过一般,凤眸也是斜斜的,此时带着笑意,他只觉在那眼中仿佛含着倒映这星辰的湖水,高挺的鼻,唇有些单薄,却是极好看的颜色。雨萱流转眸子,第一次憎恨起自己那极好的记性,垂下眸子脑海里还记得那薄唇下的皓齿整整齐齐,每一颗牙齿比自己大一点,和阿父他们的一般大,却格外整洁好看。这人真真长了极好的模样!竟比梅娘还要好看!
      程远只觉清香扑鼻,眼前女儿面上微红,不知是羞的、恼的,还是之前跑得太累,连阿娘的笑也似乎比下去了。那眼角好似染上了红晕,显得好似桃花瓣一般,不由说话更加轻柔:“你陪我游蝶谷吧,这就是条件。”
      雨萱第一次离陌生男子这么近,也第一次这般看过一个男人,面上飞起红晕,眼角都在发烫,听了这话,不由生出得意,一种他果然不是那样的人的想法升起,心中莫名自豪,倒不知是为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为了别的。雨萱退后一步,方抬起头,微微颔首。
      鲜花开道,两道鲜艳娇嫩的野花叫人心情愉悦,他阿娘爱花,侍养的却都是名贵的花,白剑峰山高林密,草原野莽花也算多,比起蝶谷的就少了。程远看着花,不由弯腰想去摘取那一株正好沐浴在阳光下的脂红花儿,那花儿的确美,在光下宛若透明的薄翼。耳边一声轻笑,程远回了神,瞧着掩口嬉笑的女儿,不由几分尴尬。
      雨萱轻罗衣裳飘飞花间,瞧着孩子气的男子,不由愉悦,也只是笑盈盈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月谷刚建成时我亦如此,毕竟月谷太美,现在无动于衷也是因为看惯了,喜欢就采了吧,不过一朵就好。”
      “也是一朵就好,不过移了位子,花便不在光下了,也就失了意境。”
      雨萱偏过头不说话,这奇怪的人,倒是怜花人。
      二人走了很久,月谷很大,除了花还是花,此时眼前的却是让程远更惊讶,那长长的宛若弯月的河流怀抱着精巧的洞穴木屋,藤蔓环生。河流边皆是柔曼的青草,一株梨树临河梳妆,没有开花,像守候的女子温柔恬静。她竟是住在这儿?
      “我须梳洗一番,你在这等我,我会很快回来,然后领你游玩,可好?”问句却是决定,这女儿高高在上旁人也不会觉得不应该。
      芳草葳蕤,佳人伫立,轻衣绫裙,墨发披散,美得不落俗尘。确实不妥,怎么能让旁人看见这般美色?
      雨萱回了木屋,少顷便出来了,常服衣裙,素衣绫裙掩在白纱之下,罗带携着精巧细致的花纹,面上依旧未施脂粉。她自挽了发髻,有些奇怪,倭堕髻不像倭堕髻,倾髻不像倾髻,不同于昨日的精巧,只是佩上简单的玉簪流苏,倒是随性。可在程远看来,这还是不能带出门的红颜,总觉这是大梦一场,山中遇仙。
      雨萱让他瞧得不自在,偏过头,微微掩了发髻,她向来梳不好这个,三年前她还是喜欢披散着头发闲耍在月谷的小女娃。“这是我年幼时的居所,现在也不大居此了,平素四姊妹常来做客,男子,你倒是第一个。”雨萱想岔开话,却不由在此人面前说了真话,说出了口才觉着奇怪。
      “四姊妹,难道你不是蝶谷四姝之一?”
      雨萱看着这好奇的男子,既然说了也就说吧。“蝶谷四姝?她们是阿爹的养女,梅兰竹菊,都是极优秀的女儿,尤其是梅娘。”雨萱盯着程远,看着他的反应,这也是个不脱俗的人。
      “哦,走吧,少谷主。”
      雨萱一惊,这人不问了吗?这谷中冲梅娘来的人太多了,这人倒是个例外,是知道梅娘外出了?“你不好奇吗?梅娘可是这儿最美的女子。”
      “不,一定是错了,他们一定没有见过你。”
      雨萱面上一红,道:“才不是。”
      “那就是他们没眼光,你应该问问更多人,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是蝶谷五姝。”
      “阿爹不怎么让我出谷,我生来就在这月谷,一呆就是九年,又没有抛头露面,谷外的人没有见过多少。”
      “这便是了,纵然你说的梅娘是他们眼里最美的,少谷主也不用难过,你的美丽本就不是世俗忙碌的人可以欣赏的。”
      “你……油嘴滑舌。”雨萱嗔怪一句,越过程远向前走了。
      程远笑笑,这率直的女儿,不过真的很可爱。
      二人穿过花林便到了蝶谷边界,大片大片的桃花妖娆,落英缤纷。雨萱抬手轻轻折下一支放入篮中,花未落一瓣,美人抚花,花面与玉面交映,轻柔的阳光下,美得圣洁,粉衣女儿便好似这桃花中生出的仙了!
      微风习习,漫天花瓣飞舞,雨萱看着那俊朗男儿,两袖当风,鲜花满头,不由艳波荡漾,嫣然一笑。
      美人发带随风,桃花瓣零星点缀,双眸澄澈,宛若深潭,看似澄净,却观不见底,神秘诱惑。程远看着那初见时惊艳的浅浅梨涡,一笑倾城。
      阳光下的青年含笑温柔,阳光下的少女纯洁多情。程远就像被迷惑了般,走近女儿,抬手抚摸她迷人的双眸,仅仅触到眼角,雨萱便惊醒般后退一步,面似桃花羞红,程远不由讪讪,恼怒自己的鲁莽,不甘自己的失控,懊悔自己的唐突。
      穿过桃林,雨萱便像忘了前事一般,程远自然随了她。长长的柳堤,堤岸上柳枝缠绵,莺歌燕舞。一只彩色的蜂鸟穿梭在枝叶之间,阳光下羽翎闪烁,熠熠生辉。
      河流是发光的银带,涟漪重重,轻飔拂过,波光粼粼。两岸景致大不相同,对岸皆是高树密林,一片苍翠,和这边的柳绿花红完全不同。
      “这又是为何?”
      雨萱看着对岸,道:“萧莫两家分界,莫家乃是异族,尤善弓箭,木材营生。”
      二人便走便说话,早忘了时辰,回来时,雨萱倒含笑亲切地唤着“阿爹”。
      萧和诚见她如此也放心些,却依旧一皱眉头,假意呵斥:“调皮的孩子,也不看看时辰,还未用膳,该打!来人,摆上。”
      “阿爹怎么不先用?是女儿错了。”
      三人落座,萧和诚便开始询问程远今日去向。
      “叔父,侄儿和少谷主在谷中四处走走。”
      “侄儿觉得我蝶谷如何?”
      程远看了一眼雨萱,两目相对,轻轻一笑,回道:“奇景,岚枫从未见过这般花的世界,是一个返璞归真的好所在。”
      萧和诚畅笑道:“贤侄缪赞,白剑峰可才是真正的奇景,主峰若剑,峰顶据说常年积雪,可谓是一峰四季,程山主当年平定群峰,各族欢庆,一派祥和,那才是奇景。”说着萧和诚就对着女儿问,“儿,你可想出去游玩?有兴趣倒可以去白剑峰做客,你高高兴兴,阿爹才放心。对了,不知道程山主可欢迎?”
      “家君自是欢迎的,阿娘山上日子清淡,早就盼人作伴,就是不知少谷主可愿意。”说罢也笑看着雨萱。
      雨萱一时惊讶,父亲几时舍得自己离开了?可见二人看着自己,也便礼貌笑笑道:“也该出门了,除去紫光那次,记得上次出门都是七年前了,险些要了性命。我也真该出门了。”
      “有幸呀!我会护好你的,只要我在,你就会好好的。”程远愉悦的承诺。雨萱不说话,却也没有笑话,她知道自己是信了他的话。
      “正是,那待贤侄归家时,雨萱就一道去白剑峰做客吧!阿爹不日也会登峰拜访。雨萱放心,程山主是个极好的人,一会儿有事……”
      “阿爹,”雨萱不知道一向不愿自己出谷的阿爹为什么一反常态,说是为了自己开心也算,可是这也太羞人了,“此事容后再议,女儿累了,先告退。”说着行礼就离开了。
      下午的天突然有了热度,二人也没有继续游玩。程远回到居处给阿娘回了封信,雨萱拿着画笔作画,待画成,看着那画上满头桃花的青年,不由发愣,她不知道为什么画他,却画了,那般好看,那般熟悉,那般的喜欢,莫名,却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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