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晚风》江子越

2、第 2 章

　　第二章

　　“周先生，吃晚饭了。”
　　远书的声音拉回了周崇的思绪，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放空了很久。
　　晚饭是远书一个人准备的，四菜一汤，菜色极具农家风味。
　　食材是从菜园子里采摘的，纯天然无公害，厨艺说不上有多好，却别有一番温馨的味道。
　　用过晚饭，距离成年人睡觉还有一大段时间。
　　周崇看了眼腕表，通常这个时候他不是加班，就是在各种应酬中假以辞色。
　　难得的偷来浮生半日闲。
　　“周先生平时怎么打发时间呢？看球赛？还是玩游戏？”
　　说完最后一个选项，远书不由得脑补起西装革履的周崇和小学生队友玩游戏的画面，没忍住弯了嘴角。
　　周崇有些讪讪，道：“一般是时间打发我，轮不到我打发时间。”
　　远书这下是真没控制住，扑哧一声笑了。
　　“工作狂啊。”
　　周崇不置可否，回问道：“那你呢？平时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我要做的事情可多了，比如现在，我得去给傍晚的那株小美人搭个小帐篷。”
　　周崇眼神中划过一丝不解：“为什么？”
　　“晚上估计有暴雨，要是没东西挡着，小美人绝对会被雨打坏了。”
　　他踩着一双夹趾拖鞋，一手拿着手电筒，打了把伞就准备钻进雨幕中，“你先在客厅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没有丝毫犹豫，周崇伸出手：“我帮你撑伞吧，你一个人不方便。”
　　远书讶异回过头，旋即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雨势不大，细密成丝，落在手臂上，带来淡淡凉意。
　　院子里的灯光穿透性弱，置身雨雾中，可见度一瞬间降低。
　　为了防止淋湿，两人只能尽量贴靠在一起，周崇不熟悉路线，远书一路提醒他。
　　远书找来几根木棍，简易搭了个小棚子，恰好把野百合盖住。
　　他双手操作，自然不好再拿着手电筒，周崇便自然地接过，替他照亮手边的环境。
　　远书专心地拧着铁丝，周崇毕竟只是个工具人，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落到了远书脸上。
　　远书的刘海细碎，不短不长，嘴唇抿着，清秀干净，又充满少年气。
　　眼睫毛又细又长，像是连一片光都承载不住，微微垂着。
　　整个时空都变得隽永起来，就连打在伞面的雨珠声都称得上是悦耳。
　　“好了。”远书最后确定一遍棚子牢不牢固，站起身，“我们回去吧。”
　　回到檐下，远书拍了拍手，看到两人的脚：“完了，这下你和我一样脏了。”
　　周崇把伞立在伞架上，闻言望向自己的脚，果不其然，脚背上沾染了花圃中的泥水。
　　“浴室够站两个人，一起吧。”周崇开口，把远书的“你先冲一冲”堵回嘴里。
　　浴室虽然够站两个人，空间却也因此变得狭窄，两人只好勉强挤在花洒前冲脚。
　　周崇握着喷头，试探好温度，先转向远书的方向。
　　没想到水流刚喷洒到远书的脚踝，远书就笑着躲开：“痒。”
　　他笑起来实在好看，周崇从第一眼见他就再清楚不过，可此时此刻，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正从心底深处破土发芽。
　　周崇下意识想抬手，却忘了手里还抓着花洒，顿时，远书的小腿又挨了一下。
　　“哈哈，周先生你太坏了。”说着，远书边躲避，边抢喷头。
　　空间太小，不适合两人搏斗，抢着抢着，脚还没冲干净，衣服先湿了大半。
　　两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穿着宽松居家服，踩着夹趾拖鞋，像个小孩，在浴室里玩起了抢花洒的游戏。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幅画面有够滑稽的，不知谁先开始，浴室里笑成了一团。
　　抢花洒的后果就是两个人都重新洗了一次澡。
　　“这间是我小时候的卧室，不过后来改成书房了。”远书领着周崇走到二楼的某个房间，“可能有点狭小，你将就一晚吧。”
　　房间确实如远书所说，不甚宽敞，墙边堆了两排五层高的书架，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
　　“正巧前些天天气好，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再开会儿窗缝通通风就不会闷了。”
　　周崇跟在远书身后，看他忙来忙去，插不上手。
　　“被单床褥都洗干净不久，套上就可以休息了。”远书回过头，脸上有几分难为情，“不过我不太会套被套。”
　　远书套被套的方法就是将床褥整团塞进被单里，然后一通乱甩，直到把被褥甩平整。
　　“我来吧。”
　　出乎远书意料的是，周崇看上去没什么自理能力，套起被单来居然比他还有模有样。
　　“好了，那你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周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远书在隔壁一下一下踩着拖鞋，偶尔传来两三声歌词，忽然微微笑了笑。
　　他和远书本来就是萍水之交，远书甚至只问过他的名字，连他的身份过往都不清楚，就能为他这个陌生人做到如此地步，周崇想，这个世界可能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一个远书了。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整洁，窗边放了把桌椅，周崇随手把手机搁在上面，目光一扫，嘴角往上勾了勾。
　　那张桌子已经有了些年头了，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还贴了好几张充满年代感的贴纸。
　　正中间有少年一笔一划写下的公式文字，刻印着远书整个青春。
　　周崇睃巡了一圈，仿佛能从这间不大的房子里窥探到远书的童年，看到刚洗完澡的少年头发还湿着，趿拉着拖鞋在屋里走来走去，撑着下巴计算一道难解的算术题，仰躺在床上看最新一话的漫画书。
　　如此鲜活，如此让人心生柔软。
　　周崇随意从书架抽出本书，巧合的是，这本恰好是《李商隐诗选》。
　　周崇翻到《端居》这首诗，默默又念了一遍。
　　远书归梦两悠悠。
　　他的名字，划过他的唇间。
　　周崇笑了下，他原本只是想随便找本书打发时间，没想到会这么巧合。
　　时间还早，但周崇走了一路，翻着诗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睡到深夜，暴雨如期而至，被风卷起拍打着窗户，周崇从浅眠中醒来，注视着这陌生却让人安心的狭小房间，听着连绵不绝的风雨声，再度合上双眼。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窗外的狗叫声吵醒的。
　　周崇捏着眉心坐了起来，他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没想到这一晚竟睡得如此香甜，一个梦都没有。
　　再一看时间居然已经九点了，周崇不免有些惊讶，他已经许久没睡过超过六点的懒觉了。
　　天光破晓，透过窗棂拉出一道光束，狗叫声依旧未停歇，汪汪得正是起劲。
　　周崇拉开房门往楼下看，正对着远书那几道花圃，沾湿露水的晨风卷起花香送至他鼻尖，缭绕着丝丝缕缕的淡香。
　　昨日的烦躁一扫而空，周崇难得多了几分好心情，寻着狗叫声望去。
　　院子里，远书也已经起床了，他穿着宽大的休闲裤，裤腿因为蹲着的姿势滑到大腿，露出白得发光的皮肤。
　　刚好一束光打在了他身上，虚化了周身轮廓，发梢都跃动着金色因子。
　　他抬起头，如春风拂过湖面，绽开了笑颜。
　　“周先生，你起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