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嫁》画歌

66、【66】重逢

　　花雪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寻着自己的亲生父母，更没有想过她真实的身份是辽国遗失的小公主。

　　这一切有如梦幻，她迷失在梦里，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因为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被人推到了出口。

　　野原上的大火已经熄灭，只留下大大小小黑糟糟的坑，枯草被烧尽，留下一撮灰烬。

　　花雪也正是在那一场大火后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给她换衣的使唤婆子意外发现了花雪脚底的红痣，她是这宫中的老人了，也知晓一些往事，她当即就匆匆忙忙地向大王禀告了这件事。

　　辽国的大王当时正在商量了大宋新帝登基的事宜，听到此时他急忙忙出了王帐，他亲眼见到了花雪脚底的一点红痣，他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当时花雪还在昏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花雪身份时，耶律杨急红了眼，他不相信花雪就是耶律完娜，因此还大闹了一场，在众人眼中，耶律杨是个不靠谱的人，正因如此，耶律杨费了好大的劲说服大王。

　　中原有一种滴血认亲的办法，听说极是可靠，耶律杨举荐了这种法子。

　　大王寻回爱女本来欣喜若狂，耶律杨在他高兴的头上泼冷水，他还一气之下挑了耶律杨的刺，可是他据理力争，绝不认输。

　　僵持了好一会儿，大王终于点头答应滴血认亲，银针刺破手指头，殷红的血珠落入水中。

　　所有人屏息而待，尤其是耶律杨，他在心里念叨了一遍又一遍，阿绝对不是耶律完娜。

　　事实是耶律杨失望了，两滴血珠交融在了一起，事实证明花雪就是辽国的公主，众人从没见过大王这么高兴，血珠刚融合，花雪就晕乎乎地醒了过来。

　　她刚堪堪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就被告知这一事实，辽国的大王抱住花雪喜极而泣，这是他的女儿啊，他曾一度以为他的完娜在烈火中遇险，颓了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老天又叫他失而复得，辽国的大王把花雪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花雪开口，他便会尽全力满足她的要求。

　　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耶律杨，当花雪迷雾般的眼神投了过来时，耶律杨握紧拳头就痛奔了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跟他开这么打的玩笑，花雪竟然是耶律完娜，那她就不可能成为耶律杨的妻。

　　这该死的异姓通婚制度，耶律杨一面咬紧牙关狂奔，一面在心里痛骂。

　　野火殆尽那天，辽国大部队并没有按照原计划那般离开伏虎林，花雪也花了几天时间捋清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十二年前，宋辽开战，宋朝节节败退，大宋为了明哲保身提出了和战，当时的贵妃为了争宠，故意给辽国的大王送了一幅皇后的美人图，辽国便答应了大宋的条件，把花皇后送倒大辽，两国便停战。

　　当时契丹内部也有宋国的细作，花皇后被送到上京的当天晚上，宋国内的细作联手放了一把大火，火光冲天，所有人都乱作群蚁。

　　细作逃跑时听见了小公主的哭声，便带走了她，当年花雪被携走时才四岁，又见宫中乱套便跟了宋国细作走了，途中花雪才发现异常，可是挣扎已经晚了，宋国细作中有人提议斩草除根，有一人于心不忍，便把年幼的花雪打晕丢在了涿狼。

　　花雪运气好，遇上了逃出来的花城颖，花城颖救下她时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只以为是个被狠心父母抛弃的孩子，便把她往在了身边。

　　大火褪下后，辽国为了面子着想，对外宣称宋国的花皇后在抵达上京当晚便上吊自缢了，辽国大王甚至都还没来的及看一眼活生生的美人。

　　听闻花皇后上吊自裁一事，许多人哀叹，花皇后真不愧是人中凤鸣，这一举动既平和了两国之间的战争，又保全了当今帝王的颜面。

　　只是宋国的心还未完全放下，辽国便举兵侵入大宋，宋国的皇帝赵贤奔就因为亲手把皇后送作他人妇的事情饱受非议，结果辽国言而无信，他一气之下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的事情不太顺利，大宋连连败退，士气低落，赵贤也在一次战争中被敌方将领的利剑射中了脚，从此便半生受此煎熬。

　　花雪抬头看天，干燥的天空又高又明，光芒微微有些刺眼了，从旁人口中听到了当年的事，她着心里如绑铅石。

　　正巧她来王帐时听到了大宋新帝登基一事，当时她恍若失神，以至于后来亲口说出她想跟随使者一同前往大宋贺朝时，她都没察觉。

　　大王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很快便干脆利落的答应了，不过他为花雪的安全着想，特地叫上了耶律杨和耶律宗正一同前往。

　　途径山水沟壑，愈是靠近东京，花雪便愈加紧张，是那种有如窒息般的紧张。

　　上京不比东京，汴梁城很繁华，人声鼎沸，听过去全是嘈杂交织的声音，有商贩叫卖的声音，有买家讨价还价的声音，还有因为踩了一脚而吵的脸红脖子粗的声音。

　　可是奇怪的很，花雪的心里似乎很静，静的就像是一滩死水一样，仿佛一块重石砸下去都不见的起半点涟漪。

　　大宋在汴梁城内设置了各国使者的驿馆，但是耶律宗正和耶律杨并未让花雪住在那里，而是选择了一家客栈。

　　花雪骑着红鬃马，马蹄声哒哒响，很快就淹没在人潮里，耶律宗正骑着马在前方领路，他在一家气派的客栈前停了下来，他动作利落地下马。

　　自从知道花雪的身份后，耶律杨似乎比以前的话还多，还讨人厌，一路上他不停往花雪的耳中塞话，只消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往花雪的耳中塞了两箩筐话不止。

　　“哎，花雪，你快看那个卖糖人的小摊子，什么样子的都有，你等等我，我去让他画一个你出来。”耶律杨的激动劲一直没退潮，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

　　耶律杨甩下话就把马的缰绳丢到了随从手里，拨开层层阻拦的人群，朝着卖糖人的摊子去了。

　　花雪也跟着翻身下马，她并未言语，她抬脚正准备走进客栈，身后有一层又一层的声浪想要越过她来。

　　第二次开东京了，故地重游，好像什么都没变，比如这人挤人的街道，永远抢先在东日升起之前开门的店铺和开张的摊子，可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花雪心里五味杂陈的，她刚抬脚走出一步，又忍不住旋身，视线优柔地扫了一遍情景，她心里的某个角落暗暗地想。

　　他怎么样了。

　　花雪轻声苦笑，她为自己这种不得回头的愚蠢行为苦笑。

　　明明知全了当年的事情后，她第一个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他，可是当真的启程，并且日复一日地靠近东京时，她的心口又皱缩，她多么希望路途遥远，走那么一年半载的时间。

　　这么快就到东京了，可是她又在犹豫，她想见他，又自相矛盾地害怕见他。

　　如果她是士兵，恐怕战鼓刚刚敲响，她就无耻的做了逃兵。

　　花雪神思复杂地收回目光，只那么一瞬，她的呼吸一滞，她僵化地望着一个方向，视线寸寸凝固。

　　赵承郢的身后跟着薛恵和李炎信，他穿着一身绛蓝色的衣裳，整个人风光月霁，才十八的年纪，不及弱冠，又刚刚登基为帝，成为大宋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帝王，上一个年轻的帝王还是宋显宗，他登基为帝时正在襁褓之后。

　　赵承郢走了没几步，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他没征兆地转头，直直地接住了花雪的目光。

　　那一瞬间，赵承郢的世界似乎被消音，周围走动的人群仿佛消失，他只看到了一个人，他不由分说地朝着花雪跑了过去。

　　花雪十指微曲，掌心里蒙上了一层香汗，她立刻转身进屋，似乎只有避开了赵承郢的视线，她才能艰难地存活下去。

　　赵承郢跑的很快，几乎不给花雪逃跑的时间。

　　“花雪。”赵承郢的话急匆匆出口，他真的怕刚才的画面是他朝思夜想的幻影，怕自己一眨眼就见不到她了。

　　他的声音有些哑，他拼命按下了许多话，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这一声“花雪”。

　　花雪刚走到门口，她垂下眼皮，看着地上的影子，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可阳光薄弱的如同轻纱。

　　东京很冷，花雪在来东京的路上遇见了大雪封山的天气，想想这时间，过不了多久，东京也该有一场大雪了罢，掩盖所有一切又冰冷刺骨的大雪。

　　花雪僵站在原地，始终没有回首看他。

　　这一次，赵承郢很缓很慢地叫了她一声，声音很低很哑，如同一个濒死之人最后的声响，可是出口之后，他面上又有绝处逢生的欣喜显露，他道，“花雪。”

　　花雪的眼底有些酸涩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骑马太久，风吹日晒的了，还是怎么了。

　　她动作很慢很慢地转身，她的目光一寸寸看清楚脸上露出笑的男子。

　　赵承郢面目愈发俊美无俦，如果一年前他的俊美带着勃勃野心，那么现在他的俊美则多了锋芒与沉稳。

　　花雪愿意回身看他了，赵承郢登基后日日夜夜忙于政事，就连文武百官都说当今天子勤政为民，勤政只是一种方法，力求苍生社稷平稳，也求心中疯狂的念想暂时被搁浅。

　　赵承郢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一旁的薛恵隐隐有些震惊。

　　赵承郢已经很久没笑了，就连从小陪着他长大的薛恵都快忘了，赵承郢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你叫错人了。”花雪一言斩断被话语牵带起来的情绪。

　　她面无表情，说，“我的名字叫耶律完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