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镌恪鎏愔》无干木

3、正传之难忘欢悦

　　梦境：
　　仙籁梵音，鼓角齐鸣；鸟语花香，腥风血雨；天人翩翩，壮士执戟；斗转星移，天上人间。远征的将士班师归来，长安城一片欢声笑语，歌舞升平——胜利的喜讯，无上的光荣，不世的功勋，每个人都那么满足——只有一缕残阳，才照得见大漠的惨烈，苍鹰盘旋不去，草原一片荒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纵使是夺旗的主帅，他还会兴奋吗？或者，只有鲜血，才能激活男儿野性的快感吧，那我也是这样了？——耶耶总说我爱做梦，喜欢天马行空，也许，他是对的，大好的日子，我还能胡思乱想这些……

　　太极殿，琴瑟钟磬，觥筹交错，好一个热闹的欢宴……硕骊在我身边吃的很开心，音律乐舞似乎与他无缘，也是，他才七岁，还没怎么开窍。我坐在皇子的列席之间，这一切似乎与我无关，不高兴也不伤心。就在我失神落魄之际，我听到了一个清晰而熟悉的声音——母亲。“嘉辰吉时，陛下增贵，王业隆盛，国祚磐石，臣妾请奏一曲，小锦以添繁花。”
　　大约只有母亲的声音才能中断硕骊对美食的专心，这小家伙也抬起头，循声望去，嘴唇油乎乎的，真有点失态……我不禁窃笑，寻又关心母亲去了，母亲极少如此主动……
　　“夫人雅意，上皇意下如何？”父亲颇有些意外，竟问起在一旁同乐的皇祖父来，不过看得出他很高兴。
　　“早年旧闻，子妇善奏，曲项琵琶，技艺了得。然竟无缘，从未听闻，今日之请，甚好甚好……”皇祖父颇有兴致，对母亲的称道叫我心里很受用。
　　“上皇琵琶国手，臣妾微末之艺，但求不辱天听。”母亲循礼作答，顿首谢旨。随后，母亲便横抱琵琶，拎起了右手……别人都去注视母亲了，我还不忘有点得意的多看父亲一眼——父亲皱起了眉头，欲言，却被皇祖父给止住了……我一阵惊诧，目光连忙转向母亲……乐音渐起……是《善善摩尼》，龟兹的曲子，我跟硕骊常听，并不陌生，调子我都能哼出来……只是今日，似有少许的不同……
　　素指游走，慢挑快捻；粗弦嘈嘈，翻江倒海；细弦切切，泉淙溪潺；嘈切相错，跌宕起伏；委婉高亢，峰回路转；情随曲泄，曲盛情沵；犹在天际，忽无回响；五弦齐收，劲音天裂。
　　“好！好好好，名不虚传……”皇祖父击掌而欢，众人亦从，掌声响彻整个太极殿。
　　“上皇谬赞，臣妾惭愧。”母亲还礼。
　　“夫人之艺，朕亦初闻。夫人欺君瞒上，年头不短啊……”父亲心情大好，大庭广众之下竟玩笑起来。
　　“陛下取笑臣妾。雕虫小技，本为怡情自解，怎敢随意显人。今日喜庆，臣妾斗胆，采花献佛，为博陛下欢心，可乎？”母亲竟也毫不避讳，见招拆招，全然没有平日的内敛。
　　话语间，父亲已经笑盈盈的走到母亲身边，掬起母亲的右手，一边端详一边说到：“可！朕有一个疑问，望夫人解惑。夫人为何没用拨子？”父亲的嘴角似笑非笑，眼神充满玩味。
　　“二郎所问，亦是寡人所想。子妇是用何器物弹奏？”皇祖父也很好奇。
　　“臣妾没用大的拨子，用的，是小拨子，都绑在臣妾的手指上。”母亲略带炫耀，还刻意在父亲眼前挥了挥右手。
　　“原来如此，妙哉妙哉。”父亲好似一个孩童，饶有兴致的把玩起母亲的右手。
　　“指缠拨片，指力多变，轻重快慢，幻化无穷，比之大拨，表现确实更为丰满立体。天下早言此法，一直未曾得见，久居深宫，寡人漏闻。子妇如何会此法演奏？”皇祖父一说起琵琶，就滔滔不绝，旁人也窃窃议论。
　　“上皇慧眼，臣妾不敢隐瞒。早年学艺，有缘得见裴神符师傅，得其指点一二，故得此法。但是技法不能偱理，臣妾也只是一直摸索体味，这首《善善摩尼》平日弹得多，才有些底气；其他的曲子，臣妾恐要露怯。”母亲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一阵绯红。
　　“夫人技艺，着实非凡；假以时日，必能更加精进，不必过谦。”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对母亲的回答大不满意。
　　“二郎，你日后有耳福啊！”这番情景，连皇祖父也忍不住要玩笑两句，母亲的脸羞的更红了。
　　“臣妾有个不情之请，望上皇恩准。”母亲甩开父亲的手，跪膝叩拜。
　　“子妇何请？”皇祖父的兴致很高。
　　“上皇乃是琵琶大家，何不请裴师傅入宫，共研技艺。以上皇的造诣，必能别开生面，自成洞天。”
　　“二郎以为呢？”皇祖父很期待的看着父亲。
　　“上皇欢喜，人子天性，自然欣悦。”父亲莞尔。
　　“好，就准子妇所请，即日请裴神符师傅入宫。”人逢喜事，神清气爽，皇祖父正适此意。
　　一派皆大欢喜……我也很快乐……好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母亲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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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第一次被灌了酒，是剑南的烧春，好辣，好烧，热的我的浑身像被烘过一样……表舅舅说，男人要会喝，还要能喝，一杯接着一杯……晕晕乎乎之间，我感觉有人搀着我，“娘，我想喝水，渴死了!”我想都没想就随口说道。
　　“你喝多了，到一旁歇歇吧，我去给你倒杯水。”不是母亲的声音。我把脸转过去，是一个小丫头，长的很好看，乌黑的眸子忽闪忽闪的。
　　“嗯。你……谁家的小娘子……”我说的不清不楚。“怎么到这来……”
　　我，沉沉的，睡过去了。这件事，一直被硕骊当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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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已经曲终人散。不知道是谁，把我抱回了母亲的寝殿。
　　我口干舌燥，睡着一半爬起来找水喝……脑袋有点疼，意识有点懵……没有方向的乱找。
　　“杨儿，你今天很反常。”父亲的声音犹如一盆凉水，一下把我给浇醒了——坏了，我撞到母亲的寝阁来了，父亲也在。
　　“母亲在。”就在我打算在他们没发现我就蹑手蹑脚的走开时，母亲的回答叫我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母亲？谁啊？
　　“母亲不在，你就不弹了？”父亲的声音硬了。
　　“上皇也在。”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没有了？”父亲明显的，恼了。
　　“你，还想有什么？”可是母亲好像是在挑逗父亲，全然没有害怕父亲发火的感觉。
　　“今日是为了庆贺我上号‘天可汗’而欢宴的日子，你第一次当众献艺，却不是为了我。”父亲很泄气。
　　“怎么不是为了你？”母亲“扑哧”一声，笑了，“木鱼脑袋。快五年了，除了你登基，上皇几时跟你欢宴过？今日肯聚，虽说是你功成名就，还不是上皇已经放下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惟双亲恩在己身。这难得的片刻和睦，当然抓住弥合，以复旧时之好。我不想上皇再与你，近在咫尺犹若天涯，思夫婿之虑，附上皇之好，尽人妇之孝，你还数落人家不为你？！”
　　“罢罢罢，一张伶牙俐嘴，我冤枉你了。”父亲乐了。
　　“也不算冤枉……”言语之间，母亲起了一丝惆怅，“母亲在的，我不想她伤心，想她宽心，也想她安心……我要她看见我过的好……”
　　突然间，气氛又凝重了……许久……
　　“你……过的好不好？”父亲没头没脑的冒了一句。
　　“……你说呢……”
　　“我不知道。有时，我摸不透你的心。”父亲突然很无助。
　　我，很期待母亲的回答，等来的，是沉默……
　　“母亲把‘拿骚琵琶’带回来了。明日，你送给上皇吧。名琴配乐者，犹如宝剑赠英雄。心有所偎，上皇天年，也不寂寞。”沉默之后竟是这样的回答，一阵失落之感涌上我的心头。
　　“你不留给自己？”
　　“我已经有‘者咸琵琶’了。”
　　“‘者咸’终归不如‘拿骚’啊。”
　　“不妨事。‘拿骚’是祖父用过的世间珍品，祖父生前待上皇一向亲近，‘拿骚’也算是有一个好归宿……我还怕你会附庸风雅，借机玩物丧志呢！”母亲今日真的，突然的开朗。
　　“你今日已经取笑我两回了。”父亲很开心。
　　“哪有！”
　　“我不依，今天琵琶，你不是为我而弹。”
　　“你不讲理。”
　　“我就不讲理。”
　　“二郎你，真是……”
　　父母的嬉笑，我这个人子不该这般偷听——仿佛干了坏事一般，我的脸上火辣辣的，赶忙溜回自己的卧榻，坐下来，心怦怦跳，却忍不住回想。
　　“哥，你跑哪去了？”硕骊的声音冷不丁吓了我一跳。
　　“找水喝。”我没好气的回答——这小子不知道我刚干嘛去了吧？
　　“恩，我要尿尿……”
　　“好，我带你去……”
　　我牵着硕骊去如厕，脑子里在想：“母亲，是谁……还有，父亲说的对，母亲今天确实反常……
　　”

作者有话说

　　某的八卦本质发作了：
“夏四月丁酉，御顺天门，军吏执颉利以献捷。自是西北诸蕃咸请上尊号为“天可汗”，于是降玺书册命其君长，则兼称之。”——《旧唐书.太宗本纪》
《隋书•音乐志》：“周武帝时有龟兹人，曰苏祗婆，从突厥皇后入国，善胡琵琶，听其所奏，一均之中，间有七声”。当时琵琶的弹奏是横抱，用拨子在弹奏的，弹奏的方式自由无拘束，不必像演奏传统乐器一样正襟危坐，就算是在马背上也可以轻松弹拨，现时日本琵琶依然保留横抱的弹奏方式。魏晋南北朝，是个胡风东渐的时代，我们可以从当时的颜氏家训中的一小段：“齐朝一士大夫有一儿年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服事公卿，无不宠爱。”略窥当 年学习琵琶的风潮。这个时代琵琶用途上主要是作为伴奏的乐器。《隋书•音乐志》：“龟兹国……其歌曲有《善善摩尼》，解曲有《婆伽儿》，舞曲有《小天》，又有《疏勒盐》。约公元四世纪，有一种梨形音箱、曲颈、四柱、四弦,用拨子演奏的弹弦乐器由印度通过西域地区传入北方，因其头部向后弯曲，为区别于当时流传的直颈圆形的秦琵琶，故名曲项琵琶。《隋书•音乐志》：“今曲项琵琶，竖头箜篌之徒，并出自西域，非华夏旧器”。又因其经过龟兹传来，又叫龟兹琵琶、胡琵琶或胡琴，宋代以后迳称琵琶。
唐代著名的琵琶曲，除了《霓裳》、《六幺》我们比较熟悉外，还有《凉州》、《甘州》、《倾怀乐》等等，不过曲子大多已经失传，或可于敦煌经卷中有所发现。唐代的琵琶名琴，有记载的是大小忽雷，大约是在贞元年间。某原本打算“穿越”一下烧槽琵琶，即南唐后主李煜的昭惠皇后周宪（娥皇）所弹，为公公李璟所赐。文章里的“拿骚”、“者咸”是我编的，“拿骚”脱胎于“离骚”，“者咸”脱胎于“阮咸”——因南北朝阮咸善弹直颈圆箱十三柱的秦琵琶而得名。
此外，裴神符确有其人，贞观年间，正是他初次废拨子而用手指，某借用鸟~~~
最后，描写演奏滴那段，很感谢白居易爷爷的《琵琶行》~~~
谢谢阅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