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此时彼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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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秋多雨，下的又是缠缠绵绵，山上枫叶荻花红了个遍，蒙蒙的细雨中有些模糊不清的烟火气.石阶上的苔藓被雨水一打更绿了些，山顶钟声一声声平缓的响起，慢慢回荡在瑟瑟冷意的雨中.
每日敲钟的时辰，也是诵经的时辰.
屋檐下身着灰衣道袍的少年撑起白色油纸伞，被缝补过的灰色布鞋缓缓踩在湿滑的石子路上，雨水顺着伞面滴答的砸在地面又给鞋子添了几个深色的点.
明清殿门口已然整齐的搁了伞，殿门没关，从里面飘出喃喃的经语，焚香的味道和下雨时潮湿的气味混在一起，越发冷了.
门外却站了位白衣道袍神色压抑的老者.
“云楠师傅，可是风湿发作了？”
灰衣少年站在门口收起油纸伞，苍白的手指缓缓并拢合在一起露出手腕上巨大的佛珠.
云楠捋了捋胡子，苍老的手上瘦骨嶙峋青筋明显，眼睛瞪得老大，声音也很洪亮“你怎么天天跟着我？”
少年漆黑睫毛垂下，头也缓缓低下几分，神色却有些淡“静楠师兄让我多加看顾您，最近雨露繁重您...”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老者的声音仿佛惊雷“你少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你若是恢复记忆就赶紧滚下山.”
“师傅说笑了，徒弟拜您为师为长，奉静楠为师兄，至此一心便只求能与金华寺长长久久，修大道真义，往日忘却已为往日，师父不必为此忧心.”
云楠看着少年低垂的眉眼，平静的没有波澜.
静楠是他升为长老后下山诵经时捡到的孩子，十八年来被自己教导的聪明伶俐，又是一天天看着他长大的，早已把他当成自己孩子.早先就想好等圆寂以后把金华寺交给他.
可半年前静楠在山下捡到这浑身是血的孩子，非说与这孩子有缘把他带到山上，这孩子醒来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静楠就让他留下来，还认他当师弟，法号为清殊.
少年见云楠不讲话，漆黑的眼睛闭了起来，双手合在一起，瘦弱的背却挺得很直“师傅若是不信，徒弟愿抄写经书...”
老者却转头就走，只喃喃道“万物有因有果，是福是祸...”
少年睁开眼盯着白色身影远去，缓缓放下合着的手掌.
云楠师父其实算得上是个温柔的师父，金华寺规矩并不多，可不知怎的，就是不喜欢自己，不知是因为什么.
清殊暗暗想着正欲拿起油纸伞，一双带有暖意的手突然伸过来挡住视线，身后传来栀子花的香味.
随后干净又有些委屈的声音缓缓在耳后响起“清殊怎么每次都不惊讶，莫非一早就猜出是我了...”
清殊好笑的拉下他的手“师兄总是这样，被师傅看到又该骂了.”
身后人却一把把自己拽到一旁偏殿，一个温暖的汤婆被塞到自己手里，金色的丝线勾勒出牡丹的形状.
“最近天气寒冷，清殊别出来了，好容易捡回你一条命，可别再冻坏了.”
清殊抬头望着对方温柔的脸，看着他浅色眸子里映出来的自己.
“静楠师兄，谢谢你.”
师兄对自己可真是好极了.
静楠凤眸低垂，嘴角勾起一抹笑，眼角红痣衬的一片安然，头顶六点戒疤依次排列，左肩红色袈裟有些滑落.
静楠笑起来真好看.
静楠不该做和尚的，清殊一直觉得.
但觉得总归只是觉得，他伸出一只手来往上扶了扶静楠的袈裟“师兄不要再冒冒失失的了，再过半月宫里就要来金华寺祈福了.”
每隔半年，宫里的太后总要来金华寺祈福.
当年太后还是皇后，正值大好年华，后来武亲王意图逼宫，她把尚在襁褓的太子送出宫.然后无畏的留在宫里和前帝共生死.
后来太子失踪，前帝被逼死，武亲王被寅王抓住挂了城墙整整五日，太后辅佐亲侄子寅王上位，在宫里日日祈福，夜夜思昧，直到如今宫里都不允讨论往事.
如今，已是十八载，年年岁岁过得极快.
静楠一想起那个雍容的太后就浑身不舒服，金华寺也不知是入了她老人家什么眼，虽然每年供奉的香火无数，金银万两，对金华寺众人要求也不严格，可静楠每次对上太后眼睛里莫名的情绪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静楠只是笑了笑，撇开了这个话题“清殊最近...有想起什么吗？”
“没有.”
静楠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黑发，看着少年温软的眸子.
像只猫一样.
“没有便没有，师兄护你一世周全.不过清殊就留着这头发吧，师兄欢喜的很.”
“不剃发，如何净六根？”门口湿冷的雨意传来凉凉的声音.
清殊转头看向门口，少年眉目被斗笠下长长的白纱遮住，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白衣飘飘好像要和外面的雨融为一体.
清殊仔仔细细的把白衣少年看了个遍终究没看出什么名堂，心里暗暗紧张了一瞬.
静楠看向门口，神情有些恍惚，但语气并不和善“蝉衣师弟怎么干起听墙角的勾当了.”
被唤做蝉衣的少年静静的走了进来，在佛像面前拜了一拜随后上了三炷香，丝丝焚香味和雨水的潮湿味飘在偏殿每一个角落.
少年上完香面对着他们转着手里的佛珠，声音有些飘渺，又有些答非所问.
“什么都不舍，便不要留.”
静楠不紧不慢的捏了捏清殊的手指尖，声音轻的像一片羽毛“我和蝉衣说完话去找你，你先回去罢，乖.”
清殊欲言又止的看了眼白衣少年，湿软的眸子眨了眨.
“好.”
静楠看着少年消失在雨里才转头看向白衣少年，本来温和的眉眼瞬间冷了下来，锋利的凤眸多了些莫名的情绪.
“你这会儿倒是话多了，不好好在你师父那儿待着来金华寺做什么？”
蝉衣转动佛珠的手顿了顿“师父他...圆寂了...”
“静缘方丈圆寂了？什么时候？”
蝉衣看着对方因为惊讶而抓着自己衣裳的手，还有那双摄人心魄的浅色凤眸，一时间有些失神.
蝉衣隐在面纱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半年前，师父便圆寂了，师父一生喜静，半年前就遣散了净安寺众师弟...”
静楠冷笑了一声“你从小算是薄情寡义...静缘方丈诸得圆满见了佛也不想把净安寺交给你...”
薄情寡义...是...薄情也是寡义...
蝉衣轻轻叹了一声.
“我此次前来是与云楠师傅告别，与金华寺众师弟告别，也...与你告别...”
“...告别...你同我告别作甚.蝉衣师弟莫不是忘了，你同我，都早已不是同门更算不上是挚友."”
静楠松开抓他衣裳的手，浅色的眸子有几分说不出的不屑.
蝉衣抬头透过白纱看他的脸，白纱外的眼睛，鼻子，还有眼角红红的一抹痣.
红的像是点在蝉衣的心上.
白衣轻晃一步步错过他的肩，两人谁都没有回头.
“清殊不适合呆在这里，你...好自为之...”
静楠冷哼一声转头“清殊是我的师弟，他如何与你无关！”
可少年却没有理会他，一步一步消失在雨里再也没有回头.
......
小时候的蝉衣还是小蝉衣，小时候的静楠还是小静楠.
他们都是云楠捡回来的弟子，都是命运相似的孩子.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罚书，一起吃饭，一起写字，一起给金华寺的胖猫喂食......
直到十二岁的时候，净安寺的静缘师傅带走小蝉衣。
十二岁的小蝉衣还不是现在这样，黑黑的眼睛里总是湿湿软软，笑起来像...下山时吃到的桂花糕...总想让人亲一口。
小蝉衣走的那天小静楠刚好和师兄下山，回来的时候小静楠捧着桂花糕看着小蝉衣上马车的背影。
小静楠执着的认为，小蝉衣只是去几天，只要小蝉衣回来，还是他的师弟，还是他最乖最可爱的像桂花糕一样的师弟。
可小蝉衣一去不复回，后来每年只来一次，也是来了又走...
小蝉衣每年都不一样，小静楠也是，在变化最大的几年里他们再也没有了交集，一年一次的见面两个人再也没有了话题。
有一次小蝉衣站在他身边相对无言，小静楠想掀起小蝉衣不知为何戴上的面纱，却被小蝉衣一挥手拍下，小静楠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小蝉衣说“我与静楠师兄毫无关系，师兄不必过分僭越.”
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快到蝉衣的声音变了，快到与静楠师兄都毫无关系.
岁月过得很长，长到静楠都快忘了小蝉衣，长到一回头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能依稀留下模糊的残影。
“静楠师兄？”少年低低的声音打破了静楠的回忆.他低下头仔细的看着面前的脸，大大的眸子闪着细润的光，尖尖的下巴小小的嘴巴，当真乖巧极了.
静楠抓住面前少年的手，还是冰凉，他不禁叹了口气“怎么又跑过来了？这么凉的雨...”
清殊笑了笑，脸颊旁边的梨涡浅浅的动了动“我本来是回去了，可一想到师兄万一没有带伞就又跑过来了...”
静楠好笑的握紧少年的手“走吧，咱们一起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此时彼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