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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1 章 ...

  •   1.
      昌国四十二年,神魔两界战争爆发,波及人界,导致天灾频繁。庄稼忍受不了变化无常的天气,被迫撂荒。饿殍遍地。灾疫流行。唯有能调节风水的仙门可以抵御一二。于是各大仙家纷纷敞开大门,救助百姓,但只是杯水车薪。后来,许多人怨恨上了那些入了仙家的人,见到仙家就杀,就烧,最后,仙门避世,人族终于救无可救。
      十年后,昌国五十二年,生灵涂炭。在已经名存实亡的昌国的北边,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其中的某一座名叫涿光的山的半腰上,藏了一门姓纪的仙家。
      此时,纪家的校场上,一群半大的孩子正在扫雪。这场莫名其妙的雪下了一夜,这些皮猴子们昨天还穿着短褂,今天就翻出了最厚的棉衣。
      “我赌一盘点心,二师兄绝对被叫去挨骂了!”
      “我咋看着师娘的表情不太像要骂他呢?”
      “嗯...我觉得跟刚刚进去那个带孩子的女人有关。”
      “哎呀,说那么多做甚,有没有人和我赌?”
      “我赌!我赌师娘骂他了!押一天的放风!”
      “我赌他没挨骂!押两个红果!”
      “才两个?五师兄你真抠!”
      ......
      “大师兄,大师兄,二师兄到底为什么被叫进去了?”
      闻声,宋长安从剑谱中抬起头来,看着小师妹辛晚担忧的小脸,忍不住上手捏了捏。
      “我也不知道,不过师兄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辛晚软软糯糯地应到:
      “好,大师兄最好了!”
      宋长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掉屁股上的雪,冲那群叽叽喳喳的师弟们大声说。
      “别吵啦,师兄帮你们一探究竟!”
      说罢,便提溜起小师妹三下两下跳上了落雨轩的屋顶。
      “别!大师兄!先给我们戳两个洞!”
      这落雨轩窗纸是用特殊材料做的,极其坚韧,一般人轻易戳不开,他们中只有大师兄和二师兄有这能耐。
      “你们先用流火戳的洞吧,我懒得下去了。”
      下面的师兄弟们只能喊两句“可恶的大师兄”,然后郁闷地围在刚刚二师兄纪流火捅出的那个窗纸洞口,搡来搡去,都试图看到或听到一点东西。但这样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此时的落雨轩内,纪流火茫然地望着父亲纪鸣案上飘着袅袅细烟的香炉,慢半拍地想到:
      我要有个弟弟了?
      内心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一向很烦小孩,照顾师弟师妹的活儿想来是大师兄在干,他想起当年师弟们往他头上撒尿的事就心里发咻。
      但是又他不可控制地回想起刚刚从窗户纸外看到的那一张白皙到透明的精致的小脸和一双稀世罕有的浅蓝色眸子。忽然又觉得,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以后这孩子就叫...叫纪流云吧,你晚上去祠堂把他的名字写上,再让这孩子拜拜,就成了。”
      纪流火听着父亲吩咐自己的声音,懵懵地应了一声。他的视线顺着如丝如絮的烟慢慢转移,脑海中反复翻腾这方才那一瞬的对视,那种极度的惊恐,给他一种违和的感觉。
      “阿火,你怎么了?是不是不愿意?”
      母亲于桑关切声音让他回了神。他抬起头,却注意到母亲身旁的小桌几上摆了好几个空的点心盘子。他的母亲一生气便会用吃点心来发泄。他察觉到,母亲似乎不愿收养。
      “我没事,昨晚降温,许是染了点风寒。”
      他应到。
      “那你可愿意?阿火。”
      母亲又问。
      鬼使神差地,纪流火看了看那个将全身都埋在女人斗篷里的小男孩,迟疑着说:
      “还...还行吧。”
      他清晰地听到父亲爽朗笑声中母亲的叹息。
      “哈哈哈,好,我终于赢了你娘一次了!快带你弟弟去转一转,熟悉熟悉师兄师姐们......嗯?还有事吗?”
      流火拽了拽他,指了指抱着流云的女人。
      “那这个人是谁?”
      他打量女人好久了,全身都没在斗篷的黑暗里,遮挡了面容,却没遮挡住蛇妖一般的身姿。
      他本以为父母会给他回答,没想到那女人却突然开口。
      “呵呵呵,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纪少爷无足挂齿。”
      声音千回百转,像是勾人的狐狸。于桑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纪鸣尴尬地笑了笑解释说:
      “这是以前照顾流云的人。”
      纪流火心里疑窦丛生,又问:
      “那为什么又不照顾了?”
      纪鸣笑得更加窘迫,他摸着纪流火的头说:
      “你还小,大人的事就不要问了,快带你弟弟出去见见长安他们去。”
      纪流火看了看父亲别扭的笑,又看了看生气的母亲,最后又看了看那魅惑天成的女人,心里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他慌了神,害怕自己暴露了这种见不得光的想法,不敢再待,匆匆走下堂,拉起纪流云的手就走。
      纪鸣在身后叮嘱道:
      “流云和普通孩子不一样,你多照顾着点儿!”
      流火没有回应,径直出了门。

      屋顶上,目睹了一切的宋长安,也凛了神色。
      纪流火刚出门,还没来得及被皮猴子们狂轰滥炸,就被长安抓住手腕。
      “小二,他可能是师傅的...那个啥。”
      “你也想到了吗?”
      一群猴子被这话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俩在说啥呀?”
      “大师兄和二师兄老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所以二师兄到底有没有挨骂?”
      ......
      吵闹中,纪流云沉吟了一会儿,便二话不说地将流云扔给了师弟们,转身又进了门。宋长安也复又跳上了房顶。剩一群猴子围着快缩进地里的流云大眼瞪小眼。
      纪氏夫妇正在专心致志地询问女人一些流云的事,看见流火进来,惊讶了一瞬。于桑问道:
      “阿火,怎么了?”
      流火毫不理会,只是直视着纪鸣,语出惊人:
      “父亲,那个小孩儿是不是你的私生子?”
      屋内寂静了一瞬,旋即传来三人的笑声。于桑抬手示意流火到她身边。流火涨红了脸,却一动不动。
      “哈哈哈,令郎可真是可爱呢。”
      “你啊,脑袋里都装的什么,跟个老头似的。和那根本没有关系。”
      “你就这么不相信你老子吗?白养你了。”
      流火窘迫地拽这衣角,于桑起身,在流火身边蹲下,拉住他的手,说:
      “你啊,胡思乱想些什么。收养流云的原因......嗯......是复杂了些,没有办法告诉你,但绝对没有那方面的事。”
      流火羞得耳廓发红,只低声应道:
      “知道了。”
      于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透过他想到了那个孩子,声音忽然变得无限怜惜:
      “但是,你一定要好好对他,那孩子,他...”
      于桑欲言又止,流火奇怪地看着她飘忽的神情。
      “他从来都没有过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一直处在一种无法想象的黑暗中,他似乎昨天才第一次看见东西,而且好像还不会说话......”
      流火有些震惊,他指着那个奇怪的女人问:
      “那她是干嘛的?”
      黑袍女人又娇媚地笑了起来。
      “她.....”
      流火紧盯着母亲躲闪的目光,显然是在编造解释。这时,纪鸣打断了两人,他站了起来,慢慢走向流火,脸色是绝无仅有的严肃:
      “总之,从今天起,流云就是你的弟弟,你要照顾他,要保护他,你们以后,要同甘苦,共患难,要比天下所有兄弟都要亲,知到吗”
      流火从未见过没个正形的父亲如此威严,没敢迟疑立马应下。
      “我会的,我还...挺喜欢他的。”
      虽然对这件事还是一头雾水,但他不得不说,纪流云长得确实很讨喜。
      父亲笑着拍了他俩下。
      “好了,你们这群师兄弟啊,先教教阿云说话,没什么事就先出去吧,我和你爹还要再说说事。”
      于桑笑着说。
      流火答应了一声,便向屋外走去。他不再纠结这件事了,如何照顾一个小孩儿比这烦心多了。
      正在他准备推门而出时,忽然听到那个娇柔妩媚的声音:
      “嘻嘻嘻嘻,还会再见的呦。”
      流火一惊,他有预感,这次的笑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看到他停下,于桑问道:
      “阿火,怎么了吗?”
      “没事。”
      纪流火推门而出。

      时间回到刚才。
      屋外,一群猴子围着纪流云,手足无措。
      纪流火刚抽开手,纪流云便将自己蜷成一团,细微地颤抖着。他听不懂周围人说的话,也无法出声,所有一切都陌生至极,也令他恐惧至极。他记得,上一次做错事,他就被从来触碰不到的温暖手掌拉到一个寒冷的地方,经受最严厉的惩罚。他开始撕咬自己的嘴,泪水潸然而下。
      “哎,小孩儿你怎么了?”
      “小哥哥,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找吃的去...”
      “欸?他流血了!地上有血!”
      “大师兄呢,快去找大师兄。”
      “大师兄上去了。”
      “大师兄!快下来!”
      宋长安本就担心师弟们太吵,听不清楚屋内的谈话,刚一上去就立了道法术屏障。虽然还不成熟,但若不仔细分辨师弟们的声音还是听不见的。
      下面的人见大师兄喊不下来,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正打算一记手刀把纪流云劈晕,就看见纪流火走了出来。
      “二师兄!你终于出来了,这小孩不对劲。”
      纪流火一出门就看到那小孩一身单衣蹲在雪地上肉眼可见的颤抖着,他一腔怒火直冲喉头,吼道:
      “你们一群呆子!快去找棉衣!”
      “哦哦哦,棉衣。”
      宋长安已经翻身而下,闻声将自己的棉袍脱了下来,裹住那个单薄的身影。
      纪流火上前蹲在纪流云旁边,正想帮他穿好棉袍,却突然听到长安严肃的声音:
      “小二,他在流血!”
      流火往下一看,无暇的雪白上,星星点点几朵似火的红梅。他心头大骇,将纪流云死死埋着的头硬扳起来。
      纪流云只觉得身上一暖,然后又有谁将他的脑袋狠狠抬起。他还以为是惩罚将至,咬舌头咬得更加用力。然后他看见了纪流火——黑暗时光里唯一留在记忆里的脸。
      他从出生便被蒙住了眼睛,其实即使没蒙住也无关紧要,地牢里从来都没有一丝光亮。不知道从几岁起,黑暗里的人隔一段时间便会格外狠地打他一顿,然后摘下他眼上的丝带,指着灵石影像中的人对他说,这个人会救你出去的,无数次的重复,他深信不疑。
      他的脑海中,除了疼痛和饥饿,又多了一份希望。只不过这希望过于虚无和脆弱罢了。
      而现在,面前的,不再是故意放给他看的单调影像,是真实的,有温度的,不会一碰就散的。
      他得救了。
      纪流火和宋长安都被他嘴上的伤口吓懵了,他们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这么狠,正手忙脚乱地准备到哪撕块布把他的嘴塞住。那小男孩却突然扑到了纪流火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号啕大哭。
      纪流火手足无措,两只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好久才反应过来,抱起瘦弱的小孩,一只手轻拍表示安抚。
      这时师弟们抱着棉衣和汤婆子匆匆赶来。
      “大师兄,二师兄,棉衣来啦!”
      大师兄刚穿好,辛晚就赖在了他怀里,宋长安无奈,将汤婆子塞到了她手上。心想:这哪里是来学艺,分明是来带孩子。
      “哎,二哥,这.....是谁啊?”
      老三指了指纪流云,纪流火这才想起来还没跟师弟们说这事,解释道:
      “我父母收养他了,他叫纪流云,从今以后他就是涿光山小十一,也是纪家二少爷。”
      乱世中,纪氏夫妇收容这群孩子,本就是做人父母的活,连带着自己的孩子,都一视同仁,师兄弟们虽然叫的是师父师娘,但心里想的,都去掉了个“师”字。所以大家并没有在意收养一事。
      “哈哈,小十一!我不是最小的啦!”
      “小十一,抬抬头呗,让师兄们瞧瞧!”
      “是啊,以后就是家人了!”
      纪流火听他哭声渐渐小了,面无表情地用自认为最轻柔的声音劝他:
      “呃....要不要,抬抬头?”
      怀里的男孩毫无动静,许久才迟疑着,怯怯地抬起头,不过一瞬,又埋在流火的颈窝。但还是让眼尖的众人看到了。
      “小十一长得不错,有你四师哥的风范。”
      “眼睛是蓝色的,好神奇。”
      “二师兄,你确定这是少爷,不是小姐.......嗷!大师兄你踢我干嘛?”
      “你嘴欠。”
      “哼...大师兄就只对小师妹好...”
      “如果你也才八岁,我也会对你好的。”
      纪流云偷偷地露出一只眼睛,好奇地透过头发打量着周围的人。纪流火察觉到他的动静,别扭地说:
      “呃...你要不再抬抬头,我...呃...哥哥给你擦擦脸?”
      纪流云依言抬了头,眸子低垂,视线慌乱无处安放,手无措地揪着纪流火的衣领。
      纪流火用袖子抹掉了他嘴角的血迹,又拿起小师妹手里的汤婆子,塞进纪流云怀里。
      “二师兄!我也是个小孩!”
      “好了,大师兄再给你找一个去,别和师弟抢,小师姐?”
      “哎,五师兄,我怎么觉得二师兄照顾师弟这件事这么...别扭呢?”
      “是啊,好不适应。”
      .......
      “别以为我听不见!都给我闭嘴!”
      “还是这样正常多了...”
      “就是......”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快就把孩子送过来了?”
      落雨轩内自流火出门那刻便变得剑拔弩张。于桑一收为人妻母的柔情,压迫感十足地逼问庭中的女人。
      “因为‘蝶巢’被从前卖出去的‘蛹’毁掉了哦。”
      “哼,作茧自缚。”
      “呵呵呵,纪夫人,您不应该想到,这‘蛹’也是会背叛烙印的吗?”
      于桑和纪鸣都心头一紧。
      “呵呵呵...我们虽保证‘蛹’不会伤害‘烙印者’,但也是在‘蛹’还有自我意识的基础上,若是他疯了,呵呵呵...那我们可不敢保证。况且若是让您们的二公子知道,他从前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是由于大公子的安危....呵呵呵... 这结果还真是不好预料呢,更何况纪流云还是个半成品。”
      纪鸣根本不敢安抚气的哆嗦的于桑,这主意是他想的,本想着等‘蛹’养好了再跟于桑说,哪知他们提前了两年送来。
      “不过纪夫人,您也不必太担忧,百年来,我们‘蝶巢’出来的‘蛹’不说上万也有几千,出了事的也就那么一个。纪流云虽然是半成品,但念在纪先生给的报酬实在丰厚,我们养的时候自然用心了些,只要令郎对他好些,便不会出什么事的....呵呵呵...”
      “那流云为什么还不会说话?你们就是这样养孩子的吗?”
      “嘻嘻嘻...‘蝶巢’里从来都没有多余的东西,听得懂指令就够了,说话?没人听他说,他又为什么要会呢?呵呵呵...”
      “那你们,以前,到底对那孩子做了什么?”
      于桑已称得上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无尽的黑暗,恐惧,哦,还要有一点点希望,这样,人就可以做到任何事。您不要看二公子瘦瘦小小,他可是那群‘蛹’里的佼佼者哦...”
      “那那些孩子呢?”
      于桑立马问道。
      “失败品是没有机会生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的哦,纪夫人,况且若不是‘蝶巢’的收容,他们可活不了多久。”
      纪鸣悄摸摸地拽于桑的袖子,被于桑狠狠打掉,她盯着女人,声音因愤怒而发颤:
      “你们...不怕遭天谴吗?”
      “哈哈哈,纪夫人真会说笑,神魔两族害死了多少人都没有遭天谴,我们这些蝼蚁算得了什么?酬劳,我已退还,若没有什么事,小女就先告退了哦。呵呵呵...”
      说完,便化为一股黑烟,消散不见。
      于桑跌坐在椅子上,纪鸣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却听得她喃喃道:
      “你说,这样值得吗?”
      纪鸣叹了一口气: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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