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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牙(四) ...

  •   四

      几天后,当我和小雅伫立在那张照片上出现的那个村口的界碑旁,我揽着小雅的肩头,发现情景竟会与照片上有着惊人的相似。
      那些树木,那些石头,甚至于阳光的线条,竟然和那幅照片上没有丝毫的差别。这一切,都好象在憋足了劲儿,在迎接着我们的到来。而我的心里,在靠近这个村庄的时候也在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越来越强烈地想要知道这张照片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走进村子,我让小雅把那张复印着照片的A4纸给我,心里考虑着我该向谁打听这对母女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怖小说看多了,我心里想着如果这是一张有着恐怖背景的照片,那么我不希望我们的到来会给这个村子的人们带来恐慌。
      我带着小雅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村长家。这是一家青砖红瓦,干干净净的庭院。正房的墙壁上还挂着晒干的红椒和玉米,青青白白的阳光照射之下,发射出好看的光芒。
      村长一家都下地干活去了,只有他七十多岁的老妈妈独自看家。老人非常好客,把我们当成是乡里来的客人,端出了许多水果招待我和小雅。我思虑再三,终于把照片拿了出来,递给老人看,询问她是否认识照片中的母女。
      老人接过我手中的照片,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随即发出了好一阵儿叹息。
      “这不是秀兰和秀儿吗,哎呀。你们来找是她们娘儿俩啊,可惜了的,早没啦,没啦。”
      “没啦?您的意思是她们已经死了?”
      “哎,不好说啊,也可能是逃啦。”
      小雅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听了这句话,突然说:“奶奶,你能不能把这母子两个的故事说给我们听听?”
      老妈妈也没追究我们是从哪儿弄来的这张照片,心思好象全都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秀兰是个苦命的女人,老话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秀兰这辈子的苦处就是没有嫁给一个好男人。你看她这模样,长得多俊啊,当年也不知是迷了哪份的心窍,嫁了住在村东头的小锁子。小锁子那个男人,空长了一身花架子,好吃懒做,还心眼儿小,根本不象个男人。秀兰刚嫁过去的时候,他对秀兰也还好,谁知道一年多以后,秀兰给他生了个女娃儿秀儿,他就开始看秀兰不随眼,整日里打鸡儿骂狗地不给秀兰好脸。秀兰生得俊,他心里就防着,只要秀兰根村里村外的男人照了面,他就说是走眉眼了,在家里就是往死里骂往死里打。秀兰因为生了女娃,自己觉得理亏,就由着他发疯,结果惯得他更不成样。这以后啊,就是十多年啊,小锁子对她是一天三顿打,还当着牲口使唤。
      “同村的婶子媳妇也没少劝她,都说这样的男子还跟他过什么。可这秀兰是个死心眼儿,说丢不起那个人儿,还要为秀儿着想,好歹把这几年过去,到老了自然就好了。可是没成想啊,几年前的一个冬天,大过年的,小锁子不知道又从哪儿惹了闲气儿,喝了几盅小酒,回家就打老婆撒气,那一次也不知怎的,闹得那个凶,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宿。然后,我们就听说,秀兰疯了。”
      老人长长地叹了一气,摸索着炕沿说不下去了,还用袖口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阳光从窗外射了进来,清冷如洌。
      “你们当时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帮她。”小雅突然说,话语中不带一丝热气,象一柄军刀,“唰”地一下落在了我们的耳边。我扭头看她,只见她又把头低了下去,那上翻的白眼恶狠狠地盯着老人。
      老人没太注意她,随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讲:“帮,怎么帮啊,人家那是有证的两夫妻,法律上都保护着呢。夫妻两个,黑天白日里做的事儿谁有权利管啊,汉子打老婆,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谁成想他们会弄成这样啊。那秀兰疯了以后,整日里神神叼叼,披头散发地在村子里逛,村干部都和小锁子说让把她送进城里的医院里,小锁子那个混蛋却说,他老婆生活能自理,还不算疯,如果是真的疯了,打死也不往医院里送,丢不起那人。大家伙儿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没成想过了没几天,秀兰和秀儿就失踪了,小锁子的家也让人给点了,不过没把那小子给烧死。大家就都猜,说是没准儿是秀兰是装疯,跟了别的男人,带着秀儿跑了,慢慢的,就认准是这个理儿啦。那小锁子村子里也呆不下去,上城里要饭去了。”
      听完了老人讲的故事,我怔怔地望着照片上的两母女。本以为这母女两人笑容的背后,会有一个离奇的挑战人的神经承受能力的故事,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那天晚上,因为没有了返程的客车,我和小雅留宿在村公所里,那是一栋简陋的水泥房,四面都透着风,在深夜里面吹得人的骨头里都回旋着寒冷。
      小雅躺在我右手边的床铺上,寒冷的夜里居然很快就睡着了。我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赶紧睡觉,可是因为心弦绷得紧紧的,所以一点睡意也没有,以前看过的恐怖片中的那些吓人的镜头从脑海的最深处跳了出来,在我眼前不停地闪现,我竭尽全力把那些念头压下去,可是他们很快又会从脑海中再次跳出来。我感觉我的脖子里全是汗水了,那汗水濡湿了枕头和被子,僵硬了我的脖子,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
      我只能张大我的双眼。
      这时候淡青色的月光正映得室内一片青白,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突然我觉得有些异样。
      房间里本来有四张床,我和小雅在住进来的时候另两张床是空着的,可是在这个阴暗的夜里,当我低垂着我的眼睑向下方看的时候竟发现那两张床上竟好象睡着人。
      这个发现如同一桌冷水从我的头上直直地淋下,让我的身体如同掉进了冰洞里。
      那两张床上有人,而且,她们还在动。
      青白色的月色的映照之下,我看到两个人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们的腿缓缓地从床上落到地上。她们站起来。她们缓缓地向我走来。
      她们终于立在了我的床前,月光下,我清晰地看到了她们的脸。秀兰和秀儿。
      她们象照片上一样,向我露出了一种定格了的微笑,然后,她们在我的床头坐下了。
      无边的恐惧压在我的身上,我再也承受不了,发出了一声嘶叫,然后从床上蹦了起来。
      秀兰和秀儿在这一瞬间没有了。
      原来是幻觉,不,应该是梦境吧。我的心狂跳,万分庆幸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只是一种梦境。汗水已经把内衣湿透了,我转身扭亮了床头的台灯,准备换一件内衣。突然,我发现小雅穿好了她的衣服,象佛家涅磐一样地坐在她的床上,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
      “小雅?”看到此时的昏黄的灯光下的她不比我在梦中看到那母女俩更舒服,我半晌才喃喃地唤她的名字。
      她伸长了腿下地,穿好了她的鞋子,慢慢地走到我的床前,然后半蹲下身子,仰头看我,天,虽然不敢想下去,可是我还是觉得这情形真象《咒怨》里的一幕,“老师,我看到秀儿了,秀儿喊我过去。”她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臂,一把把袖子卷到了肩窝的地方。青白的月光下,我看到那一只手臂遍布着齿印,发出了腥臭的味道。
      “秀儿说白牙和她在一块儿,秀儿能帮我。”她说着站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我环顾着空荡荡的另人心底里会萌生寒意的房间,感觉一秒钟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好吧,小雅,就让我们一起去吧,无论那是什么样的东西,让我们一起来面对,即使面对的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

      五

      走出了村子,我尾随着小雅走上了一段山路。月光很好,照得满世界一片银白。
      “小雅,你可不可以慢一点,还有,和我说说话。”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我面前的小雅,此时就象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只是一味地顺着山中的小路向上攀援着。
      听了我的话,她扭头望望我,伸出手指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随后她小声说:“老师,别吵,秀儿在认路。”
      “认路?”
      “没错,当年秀儿带着妈妈从村口跑出来,就是走的这条路,那时候是冬天,满山都是雪,根现在不太一样。”
      “你是说,当年,是秀儿带着妈妈从村里逃出来,逃到山上来的?”我听着她的话,觉得心儿就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是啊,当然是秀儿,村里没有一个人帮妈妈,秀儿不能眼睁睁地让妈妈死掉啊,那个人,不对,他不是人,他说他要杀死妈妈。”小雅停下来,望着我,突然饶有介事地说,“秀儿怕被那个人发现,只好带着妈妈先爬到山上躲起来。秀儿和妈妈在雪地里一直走一直走。可是,突然……”
      小雅突然不讲话了,她象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了一般,仓皇地四处张望,后来她的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泪水从她的眼中倾泄而出:“老师,你快走,你快走。我求求你,你快走吧。你别理我,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求求你,你快走啊。”
      我望着她,被她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哭叫着,突然身子直直地向后仰躺下去,随后她的身体发出了一种疯狂的遍及全身的抽搐,看那情况,象是在突发癫痫病。我连忙奔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小雅,你怎么样。”
      突然,她的眼皮一翻,双目象两道冷电一样直向我射来:“来吧。”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脚底一滑,身子好象掉入了一个山谷里。

      哪里来的纷纷扬扬的雪?手摸到的是什么,冰块?
      我坠落到了谷地里,摔到了一人多高的雪褥里,只留下嘴唇以上的地方还露在空气里。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寒冷,这一切都象是梦境一样。
      幻觉吧,一定是幻觉。
      正想着,忽然我看到一团身影从不远处向我走来,走得进了,我才看到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背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她们慢慢地走到了离我很近的一个地方,女孩轻轻地把妈妈放下,然后说:“妈,好冷啊,是不是?可是我们一定会逃出去的。妈妈,是不是?”
      “冷,冷,我饿,我饿。”那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喃喃地说着。
      “再忍一下吧。等我们走出这林子,就会好了。”女儿笑了。
      “饿,饿。”女人一味地说着。
      女儿走过来,背对着母亲,好象要再次背起她。
      突然,我看到正对着我的母亲的眼中暴发出了一种野兽一般的光芒,她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女儿,张开了嘴,向女儿咬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
      空气中充斥着女儿凄惨的叫声:“妈妈,不要,妈妈……”
      失去理性的母亲此时只是一头野兽。
      眼前的疯狂而又惨烈无比的画面就象是一场只为我一个人播放着的电影。我从那画面上感到了一种冲斥着疯狂,不甘和凶残的怨念。
      雪疯狂如瀑。
      喃喃地,我颤抖着我的唇,说着:“不要,她是你的女儿。”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现在可以付出的只有我声音和眼泪。
      一张脸孔突然从风雪中突现了出来,逼近我的面前,目光茫然而麻木地望着我,口鼻呼出的气息几乎要吹到我的脸上,那张面孔上有着曾经的美丽的痕迹。所有疯狂的声音都静止了。
      “不要,就算你是疯的也不可以,她是你的女儿。”
      那张面孔依然麻木,可是,很快,我看到一大颗泪水从女人美丽的眼眸中流了下来。
      瞬间,凝结成冰。

      当我从晕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甚至有些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倒在偏僻的山间。我只记得我带着我的一个学生来这里看病,那个学生叫做小雅。
      头痛得好象要裂开一样,我想,我可能是患了梦游症之类的毛病吧。我强撑着站了起来,辨认了好一会方向才找到了下山的小路,走下了山。
      回到村公所,我看到了小雅留给我的便条,说她没事了,先回家了。我有些诧异她为什么不等我,一个人急着回家,可是因为头痛的关系,所以懒得多想。
      办了退房的手续,我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到了村口,看到那界碑和略显熟悉的景象,下意识地,我呆了一下。停下来,我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A4纸,我发现那纸上模模糊糊的一片,就象是一团被绞动的颜色。
      把那张纸团成一团,我把它随手扔掉了。
      在路上倒了好几次车,我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城市。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竟有种十多年没有回来的感觉。回了家,我吵着我妈给我做了许多好吃的,因为我难得的撒娇的关系,我妈的脸上笑开了花。
      晚上打开电脑上网,连了好久竟连不上宽带,纳闷了一会,终于想起我拖欠了一个月的网费,于是躺在椅子上嚎叫:不能上网啊,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第二天回学校去上班,我听说小雅昨天刚办完转校的手续离开了,我不由得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她自己办的吗?”
      “她妈来帮她办的,她本人倒是没有出现。”
      听到导师说到她妈妈?我的头不禁又痛了起来。
      “走了也好,一天神神叼叼的。不过我看她妈那人还挺正常的啊。”
      神神叼叼的,可不是吗?我记起那个小雅曾在我的课堂上因为一个表情就把我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孩子不学习去拍恐怖片一定能挣大钱。
      自我解嘲地笑笑,虽然心中仍有份不安的感觉,可是我还是强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不再理会。
      晚上回到家里,我妈说帮我把网费交上了,我兴奋地一下子蹦到了电脑前,不是有人说过吗,离网三日,相思成灾,别说形容得还真是很恰当。
      “我是千秋千年,你好。”
      我打开了MSN,然后发现在邮箱里沉积了好多的邮件。
      这时候我妈在厨房喊着:“吃完饭再玩。”我随口嗯着,点开了一个朋友的邮件。
      屏幕前忽地一暗,我的电脑竟然重启了,三五分钟后,屏幕才重新亮了起来,一张母女的照片在我电脑的屏幕上满屏地显示着。
      随后,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你好,我是白牙。你是来访问我的第2156位朋友,恭喜你,你的条件被我选中了。”
      看到这张照片和这句话,我尤如掉入了一个彻骨的冰窖之中,头脑中许多模糊的记忆迅速地变得清晰了。
      难怪小雅一直在问:“你有妈妈吗?”
      原来对我来说,一切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
      电脑屏幕前那条三分钟的时间推近条在迅速地推进着。
      我耳中听到我妈在厨房炒菜的声音响得就象锣鼓点儿一样。
      “咬我。”我在对话框的选择栏里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时间推进条立刻停下了。我的电脑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后来,我听到我妈的声音在说:“快吃饭吧,饿了,就得吃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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