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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牙(一) ...

  •   一

      “你有妈妈吗?”
      “你是只和你的妈妈一起生活吗?”
      “你的妈妈爱你吗?你呢,爱你的妈妈吗?”

      ……这爱,你敢来证明吗……

      ——***——

      一直以来,我信奉着一种观念,对于一些超自然超唯物的事情,我们应该以一种敬畏的心来对待,毕竟,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的角度来说,人类可能连这个所谓的存在的边儿都沾不上。
      一切总有可能,万事无一绝对。

      “我是千秋千年,你好。”
      这是最近我放在MSN上的标志语,千秋千年是新近一本灵异小说的女主人公,是一个人,也是两个人。我看了那本书后,就把以前的标志语换成了现在的这个。
      理由,无非是想让自己变得神秘一点儿。

      我在一所大学的数学系里当讲师,工作的时候总是穿着刻板的服装,立在宽大的阶梯教室中,上下拉动着六块沉重的小黑板,用粉笔写下这个自然世界里我们根本看不到的一串串的数学符号。
      我和我的学生,因为数学的关系相遇,也因为数学的枯燥而疏离。而且,一直以来,我是一个很懒惰的人。
      “老师,这个二重积分是这样求解吗?”有时会有学生对我发问。
      我可以不厌其烦地给他解答,可是当我回答完他的问题,我与他的关系就会象两颗处于不同轨道上的流星一样,“唰”地一下分开,没有其它的方式可以用来沟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读了太多书的关系,不到三十岁的我已经开始厌倦动用我的情感。
      那天,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阳光从阶梯教室西侧的窗子直射入教室里,空气也形成了界限分明的光明与阴影的区域。我把一个很重要的积分公式写在黑板上,然后转回身,突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教室很安静。这是没有问题的,我是堂堂的数学系四大名捕之一,哪个学生敢不给我四个月里的最起码的尊重,我一定会给他一个假期的好看。
      一切都非常正常,可是,我却有种从心里往外的不寒而傈的感觉,因为我看到了一张面孔,那张面孔恰好被光明与黑暗的界限分开,让我有种错觉,好象这张脸就要被分割开一样。
      脸的主人是一个穿着白T恤的女孩,她就坐在阶梯教室不左不右,不上不下的中间排中间行,在我一转身的时候,让我措不及防地看到了她的脸。
      我深吸口气,低下头调整了一下心绪,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然后侧身把这个公式用心地讲解完毕,又布置了一些练习。当我安排好内容,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的心又“咯蹬”地跳了一下,因为我看到那个坐在教室中间女孩居然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那里。
      这次我发现我为什么会被她骇到了,她身前身后的同学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或举着书,或趴倒在桌上躲避着窗外射入的充满着暑热的光芒。只有她,任光芒分割着她的脸,一动不动。
      因为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她的面容,所以我的心中涌起了一种冲动,想走过去更清楚地看清她,可是很快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没准她是因为遭受了什么心理上的打击而发呆吧,失恋,失去亲人,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是很容易受到这种事情的影响的。她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为什么要为了她的这么一个表情走下讲台,破坏我从来不走下讲台与学生交流的习惯呢?
      那节课很快就过去了,我在学生们千篇一律的道谢声中走出阶梯教室。
      我以为我会很快地忘了这个女孩,可是,事实刚好相反。
      上完课,我坐在系办饮茶,歇歇脚准备回家。一个副教授坐在我的身边和我谈论着买房的事,他曾是我的老师,于是我恭敬地听取着他那些把数字变成金钱的构想。尽管,一句也没有听进心里去。
      这时,门突然开了,粗粗壮壮的普数班导师走了进来,跟随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女生,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挡了半个脸,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叮铃”上课钟声响了,副教授的聚财理论嘎然而止。几位□□纷纷走出系办,走向自己的课堂,我在他们的身影交错之间突然发现立在导师办公桌前,背对着我站立的那个女孩穿着一身耀眼的白T恤,夏的暑热之中,发出了青白色的冷冷的光芒。
      “小雅,你这些天是怎么回事?我找过你好几次了,为什么你一句话也不说?家里有什么困难,可以说给我听,不要神神叨叨地吓身边的同学,嗯,好不好。”
      小雅低着头,并不回答,背脊瘦弱而孤伶。
      “你看,现在办公室里只有我和你们月光老师,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不要耽误自己的前程吗,对不对啊。你将来不想考研了?”
      小雅听了他话,身子一动,突然把脸扭了过来,望了我一眼。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她的脸,竟又被吓了一跳,她的五官端正,长得很标致,可是脸色却是异于常人的青白,她的眼睛很奇怪,因为低着头的关系,所以在看人的时候,会让你感到下眼白非常大,大得象整个眼球都快要翻起来。
      “月光老师有妈妈吗?”她突然问我,那声音不含一丝热气。
      “啊?”我被她骇得手一抖,半杯茶水全洒在腿上。
      “章小雅!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系办公室,你怎么还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很好玩吗?”导师见我被她惊到,十分不快,“你回去上课吧,想好了以后该怎么做就过来找我。”
      我取出纸巾擦拭洒出来的水,心底也为自己的失措有点懊恼,就笑着说:“没事没事,小孩子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有什么关系,而且这问题其实不算什么问题,我当然有妈妈,什么人会没有妈妈?”
      章小雅更低地压下了她头,缓缓地走出了系办公室。
      “这个学生有什么问题吗?”我忍不住问她的导师。
      “她的同学向我反应她得了神经病,逢人就问人家有没有妈妈。哦,对了,还只问女同学。依我看啊,她就是青春期没过完,故意吓唬人找刺激。月光老师,你别理她,相信过一阵子她觉着没意思自己就好了。”
      我抚弄着茶杯的边缘,虽然觉得他讲话有点不负责任,可是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晚上回到家,一进门就听到厨房里传来了叮叮咣咣的炒菜声。我换了鞋,然后推开半掩的厨房门,“妈,今天吃什么?”
      我妈象个硝烟中的勇士般摆弄着她身前的炒锅,回答:“都在桌上呢,自己看。”
      “妈,你又不开抽油烟机,那能费几个电啊。”
      “厨房都是瓷砖的,脏了我就擦,干嘛非得开这个用电的?声儿太响了,震得我耳朵痛。你快把门关上,小心烟蹿了。”
      我无奈地把门关上,突然心一紧,下午在系办小雅的那句问话又跳了出来:“月光老师有妈妈吗?”我下意识地透过门玻璃向里看,我妈的身影因为磨砂玻璃的关系变得模糊成了一片,可那身影,依然熟悉。
      吃完饭去上网,收了几封信,然后开了MSN等朋友上线。电脑的显示屏蓝荧荧地,在黑的夜里散发着暗魅的光芒。我在宽带影院里逛,看到那些惊悚片的预告,有些心神不宁,竟然没有勇气再去打开。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我的肩。我吓得全身一机灵。
      “不是跟你说,不点眼药水不许打电脑吗?”
      原来是我妈,这老太太,骇得我心脏都停了半拍。
      “我忘了嘛。妈,我自己来。”
      “别动。”那只手把我的头按在椅背上,然后滴了一滴清凉的眼药水在我的眼球上。那透明的液体,在我的眼中,一漾而后化开。

      晚上没睡好觉,所以第二天起来迟了,被我妈不知又唠叨了多少句不准再上网上得那么晚。我嘴上没说什么,可是心里在嘟囔,老天知道我昨晚上是因为睡不着才开着电脑的。
      急匆匆地走在街上,天空中的大太阳惨白惨白的。终于挤上公车,我长舒一口气,这时头却开始感到一种针刺一般的痛。我用力按揉着头部的太阳穴,以缓解那一跳一跳痛苦的阵痛。
      “你这神经病!”一个尖锐的女孩声音突然在公车的前面响起,公车上的嘈杂的讲话声音立刻静了下来。
      “我要下车。”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这才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坐在第二排座位上的一个女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径直跑到前面的车门,“我要下车!”她带着哭腔地继续说。公车缓缓地停下了,她逃难一样下了车。
      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女孩的邻座,我的心蓦然一惊,因为我看到坐在那个座位上的女孩有着一肩很长的黑发,穿着白色的T恤,发的黑刺眼的融入T恤的白色,正是那个叫章小雅的女孩。她局促地缩着双肩,有些仓皇地向四处张望,然后她一下子看到了我,那双令我很不舒服的双眼定了一下,突然升上了一种哀伤,旋即,她扭回头,把头缩在双肩里。
      “怎么回事啊?”
      “不是说神经病?离她远点。”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小雅抱着自己的双臂,脸朝向窗外。她身边的乘客,都尽力躲避着她。我突然想起在阶梯教室的那一幕,瞬间,我明白了,我会一眼就在教室里发现她,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在躲着她。
      “没事,她们都是我的学生。应该是闹别扭了。”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我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
      小雅不动,脸还是朝着窗外的方向。
      快下车的时候,她突然一把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指僵硬而冰凉,让我的手臂迅速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脸也转向我,我连忙垂下眼皮,不想让自己再被吓到。
      “月光老师,您上网吗?”
      “哦,嗯。”
      “老师永远都不要再上了,听我的吧,我是为老师好。”她冷冷地用一种很平板的声调说完这句话,突然甩开了我的手臂,没有等我,很快地下了车。
      为我好?我茫然地看着她那青白的身影迅速地越过马路,走进校园,心头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象虽然离得很远,我又一心想要躲避她,可是还是有一根奇异的线,要把我们系在一起。

      “小雅现在的这种情况,我们系里应该和她的家里取得联系吧。”上完课,我径直来到导师的办公桌前,讲明我的想法。刚刚的那节课,我上得很不舒服。小雅坐在阶梯教室里,身边的座位空出了一大片。大白天的,她就象一个冒死坐在教室里的幽灵。
      “你的意思是我们该通知她家里让她休学是吧?我们也确实有这个想法,已经在联系了。”班导师点着头,无形地把休学的这个意愿加在了我的身上。
      其实我真实的想法是这个学生需要帮助,我张了张嘴,但终于没有再讲话。让她回去也好,相信她的家人会给她帮助的。
      走出系办,我正正身上的衣服,沿着拐角的楼梯走了下去。这边的楼梯因为比较偏僻,所以很少有学生会走,我从系办出来也只是图方便才会从这里下楼。太阳的光芒,在楼梯上投下模糊的影子,我看到自己的身影也在墙壁上模模糊糊,虚飘飘地若隐若现。
      足下皮鞋的铁掌,发出夸张的声音。走了十几级台阶后,我发现我竟被自己吓到了。我立在不上不下的台阶上,迟疑着是不是该退回去,于是脚向后退了一步。
      “叮—”,该死的声音,回去我一定要把这一双铁掌换掉。
      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伴随着男生私语声,迅速地传了上来。很快,几个系里篮球队的男生从楼梯下跑了上来,他们望见我,礼貌地说了声老师好,随即越过我上楼去了。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在谈论着什么神经病的话题。
      这几个男生的到来帮我冲破心里上的恐惧,可是他们的话又让我的心沉重了起来。神经病,他们谈得应该是章小雅吧。正想着,一线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从下一层的楼梯间传了上来,初时只是淡淡的蚊蝇般的声音,可是很快这声音迅速地放大了,竟成了一种不可遏制的嚎陶大哭的声音。
      我急忙随着楼梯跑下楼,只见章小雅蹲坐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抱着书包正在嚎哭,一边哭还一边在口中念叼着妈妈,妈妈。她小小的身体紧缩得象一只虾子,全身都陷入了一种让人无比惊悸的歇斯底里之中。我小心地走进她,伸出我的手想要安慰她,让她冷静一下,可是她突然向我长身扑跪了下来,伸出了细瘦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我的双腿,那双手,就象一只铁箍一般。
      “我要妈妈。”她断断续续地嘶叫着。
      “没事了,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去看你的妈妈。乖孩子要听话,回家看妈妈。”我来不及思考她现在的状态有多么不正常,只能抚摸着她的头发,皆尽我所能地安慰她。
      她终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抱着我的腿的那双手臂,软软地放了下来,整个人摊在了地上,  “老师,你真的会带我回家看妈妈吗?”她低垂了头,声音从散乱的长发中飘了出来,这一次,脆弱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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