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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权宦的青云梯(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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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迦叶摇了摇头,本就是捏造出来的东西,哪有什么十成十的妥帖:“销毁了吧,先不谈栽到谁的头上。”
宁王虽死了,但想用他做筏子的人不计其数,到时候谁若是不长眼地撞上来,谁就当这个背锅的,没有便算了。
秦安心领神会。
东厂办案,愿意为你捏造证据那是给你面子,但实物摆在那儿难免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不如弄成真正的“莫须有”,也许有、本应有,后来被人毁了。
谁为宁王喊冤,谁想为他翻案,谁就最有可能是销毁他造反明证的人,帽子一带,连新的罪名都不用罗织了。
树下谈了几句,天色渐暗,许迦叶本打算去侧殿歇一歇,抬眼便看见刘采小步跑了过来。
“督主,您回阁中用餐吧,陛下说今日不议事了。”刘采气喘吁吁地道。
阁臣们再三劝谏,可陛下的脾气上来了谁都拦不住。
许迦叶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那么多,刘采也不隐瞒:“陛下说,宁王死便死了,有什么要紧。”
难道还要朕给他陪葬不成?
后面这句他不敢说出口。
许迦叶不由沉默了,这样的君王在上,她这个佞臣何愁日子不舒坦。
她今天也乏了,正好回去歇着。
回了常宁阁,许迦叶先是沐浴了一番,然后便穿着中衣坐在卧房的榻上看书,画卷被她放在身侧,紧紧挨着她。
秦安奉上一杯茶:“督主,我这就去为您传饭。”
许迦叶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待在我身边多久了?”
秦安道:“回督主,有四年了。”
许迦叶目光渐渐飘远:“四年了啊,已过去很久了。”
公主就是四年前离开的。
许迦叶将目光转向秦安,笑着道:“你刚来我身边的时候便很能体贴我的心意,那时我还说,你就像是已伺候了我许久一样。”
关心她是好事,可她不喜旁人做她的主。
秦安本应说些什么,可他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督主以为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可那时他确实已在她身边伺候了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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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初年,秦安从司设监被调至虞王李砚辞身边当差。李砚辞那时已经开府,但刚继位的建元帝疼爱这个皇弟,将他留在宫中,赐居承明宫。
来教秦安规矩的是在李砚辞身边伺候多年的刘采。
刘采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点了点头:“你以后便侍奉那一位吧,你要把她当成唯一的主子,这是殿下的原话。务必记住,进去以后,公主、殿下、死、薨、葬礼这几个字眼是绝对不能提的。”
秦安恭敬地应下了,心想,那一位是哪一位呢?
刘采叹息了一声,带着他进了寝殿。
李砚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垂着头,目光片刻不离床上的人。
刘采走到他近前说道:“主子,奴婢将人带过来了。”
李砚辞这才抬起头看了刘采一眼,紧接着将目光便扫向了秦安。
虞王默默无闻、才学不显,但宫人们时常偷偷谈论他那如明月般高华的风仪,秦安心中对其早有预设,因而很是吃了一惊。
这位殿下现下精神萎靡、神色憔悴、眼里满是血丝,已毫无仪容可言了。
李砚辞道:“听闻你的父亲有癔症,你照顾过他吗?”
秦安恭敬回道:“启禀主子,我曾照顾过父亲三年。”
后来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他才入了宫。
入宫时家人的病史大多也要查验并记录在册,由于他父亲的病在族中并无先例,他才侥幸得以通过考核。
李砚辞微一颔首,回过头去不再言语。
秦安这才有机会打量床上的人,她美得令人恍惚,披散在枕边的发丝被拢得整整齐齐,远比殿下自己的头发要齐整得多,呼吸很平稳,但眼睛并未阖上,而是毫无生气地盯着床顶。
床边有人在说话,她却没有半点儿反应,李砚辞去牵她的手,轻轻移动她的胳膊时,她的关节处都是僵硬的。
李砚辞命刘采退下了:“她不喜欢人太多。”
秦安有些忐忑地站在床边,床上的应该就是“那个人”,可殿下似乎没有要将伺候的活儿假手于人的意思。
就在秦安暗自思量之际,李砚辞轻声道:“她渴了,去倒杯水。”
秦安将水端了过来。
李砚辞用手轻柔地抬起床上的人的后脑,将水递到她嘴边,轻声诱哄她张嘴,半晌后,他无奈地道:“只喝赤露饮怎么行呢?”
他长叹了一声,又命秦安倒一杯赤露饮过来,床上的人这才张开了嘴,李砚辞抚了抚她的发丝:“真像个小孩子。”
此后的数天,秦安都和李砚辞一起照顾床上的人,还从他的低喃中知道了她的名字——许迦叶。
这位殿下就像是许迦叶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什么时候渴了、饿了,什么时候想要安静一些,什么时候愿意听周围的人说说话。
为许迦叶洗澡的是一个哑了的宫女,李砚辞总是在屏风外等着,卡着点将身上还蒸腾着热气的人拢在怀中,轻柔地放在床上。
温柔、细腻,这便是秦安对李砚辞的全部印象。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宫女进入殿内,行了一礼后对李砚辞道:“殿下,淑太妃想要见您一面。”
空气霎时间凝固了。
李砚辞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眼神漠然到像是看死物:“是谁放她进来的?刘采!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刘采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他见李砚辞正担忧地望着许迦叶,立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跪倒在了地上:“主子,奴婢已经提点过她了啊。”
李砚辞眉宇间的戾气浓重到化不开,淡声道:“把她拖出去打两百杖。”
两百杖下去焉有命在?他的意思便是把人拖下去打死,不直说是因为许迦叶听不得“死”字。
那宫女吓得花容失色:“主子,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是您母妃身边的宫女啊!”
她只是不小心将说顺嘴的称呼脱口而出了,殿下竟狠心到要她的命。
刘采着人将不住哀求着的宫女拖了下去。
李砚辞没有理会他们,紧紧注视着许迦叶,观察她的反应,可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却使他更惊慌了:“去将陈太医传来,快去!”
秦安垂首立在一旁,见李砚辞的目光一会儿柔和、一会儿狠厉,一副癫狂之态,只觉得他比床上的许迦叶更像个病人。
陈太医来了以后,先是把脉,又翻了翻许迦叶的脸皮,说道:“您的担忧是对的,虽听了那几个词也未有谵语,但也不代表是好转了。”
李砚辞闻言嘴唇翕动,一时间哽咽难言,伏于许迦叶的床边痛哭失声。
殿内骤然间落针可闻,刘采和秦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怕触了李砚辞的霉头,陈太医也沉默着捋起了自己的胡须。
大抵是因为听到了哭声,许迦叶手指动了动,李砚辞察觉到了什么,骤然抬起头,止住了泣音,只眼泪仍流淌着。
在他那半是忐忑半是希冀的目光的注视下,许迦叶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踉跄着下了床,光着脚欲朝殿外跑去。
李砚辞将她拦住,抱在了怀里,见她眼中还是一片无知无识的混沌,痛苦地别开了眼:“你要去哪里?”
“我去为公主送葬。”
李砚辞紧紧搂着她,眸光沉痛,嗓音沙哑:“我去哪里找一个葬礼给你呢?不如你将我杀了吧。”
李乐衍早已下葬了,那时许迦叶连起身都做不到。
许迦叶从李砚辞怀里抬起头,抬手擦拭他脸颊上的眼泪:“不要哭。”
李砚辞本已止住了泪水,闻言眼中又泛起泪意。
“公主还活着,不要哭。”
许迦叶的语气很温柔,但这份温柔却不是给他的。
李砚辞喉间涌出低笑,眼中泪如雨下,硬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来,他匆忙侧过头,未让许迦叶的身上染上一星半点儿的脏污。
“主子!”
刘采发出了一声惊呼。
秦安望着地上暗红色的血迹,一时间有些愣神。
许迦叶一会儿要去为公主送葬,一会儿又说公主没死,比他父亲发病时还要糊涂,大抵是无法再清醒了。
许迦叶癔病中的一句话都能让李砚辞吐血,她若是好不起来,李砚辞大抵也半废了,更别提这位爷还动辄杀人。
他被调到这里,也不知是福是祸,只求能保全性命吧。
如此闹了半天,许迦叶累得没了力气,李砚辞将她抱到床上,她不再挣扎,一动不动,眼睛无神地睁着。
陈太医将李砚辞请到离床较远的地方,低声道:“若一开始的病因是公主的薨逝,现在大概还要加上未能见她最后一面的遗憾。癔症多是心病,这样的病根几近无法祛除。”
李砚辞沉思半晌,说道:“那便让她送葬吧。”
一旁的秦安打了个冷颤,不会是要现在杀个人埋了吧。
李砚辞瞥他一眼:“你抖什么?你也配她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