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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天台的寂寞 ...

  •   两天后,应该是满心期待盛大狂欢的周五晚间,我却推了朋友和同事两摊趴,接完爸妈的每日热线后跑到了公寓天台,一个人跳舞。
      当然不是因为那个鸭子和天使的翅膀问题。反正我已经开始减肥了,将来可以飞起来的。
      像现在就是,加大运动量,奋力跳、跳、跳。
      在二十层的高楼顶,起码我能离天空近一些。
      没有月光,完全靠街道和住家的照明灯映亮天幕。还有火光哦火……光?
      定睛一看,是龚谅。他点完烟后才发现我,也有些愕然。
      我还保持着金鸡独立的造型。俩胳膊则像白鹤亮翅。

      龚谅微微笑过,夹着烟的手同我“Hello”了一下。
      我点头,收回标准的定型,“晚上好。”
      “今天不戴围裙练习了?”
      “?哦,那天跳《舞娘》要裙子,今天跳《精舞门》就不用了。”我随口诌。
      他也信了。“怎么想起上楼来跳舞?”
      “我不是跳舞,我这叫、‘笨鸟先飞’。”说着还要扑扇两下手。
      “恩?你果然还在想那部电影。”他边说边走到天台的围栏,放松地面朝外、靠上去,吸着烟。
      我跟着踱过去,“没有想,只是做梦梦到了。”
      “哦?哈哈哈。”龚谅干笑两下就没了下文。
      我戳戳他的肩,“你干嘛很在意那部电影的样子?一个大男人还单独跑去影院看。”
      “那个故事是我想的。”
      “……你再说一遍?”
      “电影的构思是我的,导演、编剧是同一人,我的朋友。跟她聊起后她说很有感觉,就写出本子、找人投资后拍成了电影。没想到真的发行成功了,所以我去捧场不奇怪吧?”
      我转向龚谅,看他有些自信满满的样子,“啊,难以置信。”顺便一脸呆相。
      “不用那么崇拜地看着我。”他好像还挺不好意思——
      我大大作呕,“呸!”

      “那我现在能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前天晚上郁闷到连晚饭都不吃了?”
      “不是电影的原因,是我本来就在公司遇上窝囊事,一肚子气。否则我会一个人上电影院找刺激?”这也是为什么我挑那种大冷门的片子看——大热门的片人都是成群结队地去,岂不是衬得我悲戚戚?
      “什么事?”
      听得出龚谅只是客套地接问了一句,我却像抓住送到跟前的垃圾筒不放一样,“哐哐”往里倒:
      “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我写了一小程序,被组头占为己有,编写者的名单上我连个绰号都没排上位。公司发的奖金没我份不说,那群人分了钱后连声‘谢谢’也没……也是,换了我我肯定没脸说‘谢谢’。反正这种事在我们这圈多了去……这次就算了,下次要是个大案子的话,我绝对要绑死了不被他们占便宜!”
      说是这么说,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我很委屈,其实这两天在公司都没怎么提起劲工作。在人前又不能抱怨,有时还得扮笑脸说“没什么”……天知道我被这些苦水闷得、心揪揪。
      我抱着有些锈蚀的栏杆,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回过神,“啊对不起,我不是朝你吼的。”
      赶紧吸吸鼻子,捏一捏。OK了。

      “想哭的话可以哭出来,这不就是你跑到顶楼来的原因吗?要是都像你这样,我可以关了咨询室回家吃父母了。”
      “嗄?哦,忘了你是心理咨询师来的。”
      “……”
      “话说回来,我老是想、那个翅膀,不单是鸭子的翅膀,其实是个包袱吧?”
      “!?”龚谅终于放弃他趴在栏杆上的不雅姿势,熄灭烟头后,转过身来面对我。
      我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缓缓讲出自己的感觉,“本来用来飞的翅膀被绑起来了,到最后连装饰都不是,只是个包袱了。压在背上,连走路都会觉得沉重、的包袱……”
      我也转过面去,跟龚谅正面相对。看他不讲话,
      但慢慢笑出来。一点一点,眉、眼、嘴的弧度弯起、渐大,最后笑得直不起腰,直到再度趴回栏杆上。
      “还有什么?你再说来听听。”

      “我当你是朋友说给你听,你笑话我?”我七窍生烟。
      龚谅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想听听你对电影的观感、的意思,没别的。”
      “哦,也没什么了啊。”我摊手,“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人的包袱不是生来就绑着的,而是后天束缚住的,还绑出习惯了。像我就是。
      “我从小长大的镇子很小,学校边上有个邮局派出的小分所,只要一个人就能营运的规模,而且没人轮班。从我小学到高中,我妈都是那里的光杆司令。我爸则是那个分所隔壁、纯净水公司送水部的送水工。他们的工作都是忙到晚上七、八点下班的,每天都这样。所以我从小、习惯了很晚吃晚饭。现在你知道了?不用再对我晚饭时间跟别人不一样而老是提起啦。”
      我跟他一起趴回栏杆,头向外伸去。不是往下看,只是享受那阵阵拂面的凉风。“就像这个一样,习惯,就是养成习惯就好。”
      背上的包袱,习惯就好。

      “……我怎么觉得不是习惯、这么简单?”龚谅懒懒洋洋的嗓音响起,
      我没什么大动作,耳朵却竖了起来。
      “从搬进来第一天晚上,在厨房被你的、呃,舞姿吓到后,我试着在每天晚饭,还有九点多的时候晃到厨房去,逛逛……”
      “啊!我就说!你有偷看我下厨房是不是?”我差点跳起来掉下去:我就说,每晚上煮饭的时候老觉得有背后灵,害我都不敢乱骂或者做小动作,生怕得罪灶神!
      “那叫什么偷看?我那是实验研究,研究单身女青年的心理健康问题!”
      “靠!色大叔跟踪狂被抓时有你这智商就不怕被拘留了!”
      “……想不想知道我看到什么?”
      “看到什么?我背后有灶王爷还是灶王母?”
      “……晚饭的时候我站在水池那向外看,从上到下,厨房灯全是亮着的;但是九点半,一般你的晚饭时间在那里,向外看的话、只能看到一片灰暗,亮光几乎都是从客厅传出的……”
      “所以?”我的心、竟似乎能蹦出来一般,紧紧绷在胸口。
      龚谅不急不徐,“我们这栋楼虽说是单身公寓,但只有几户是像我们两这样、独自一个租住;更多的是刚结婚、或者是父母来给孩子陪读,也就是一户户的小家庭在住。
      “你选择比一般人晚进厨房做晚饭,无非是不想在正常的饭点,面对对面一溜儿的灯光和、家人忙碌做饭的身影。所以选择在别人都关灯关火休息睡觉的时间,给自己煮饭。”

      ……
      完全的陈述语气。末了连个问号都没有。
      他是笃定了我的心思。
      让我连反驳的能耐都没了。只能憋着一鼻子的酸楚难过、忍住不掉眼泪。
      龚谅轻轻拍拍我僵硬的肩。我的眼泪“哗啦”一吓掉落,拉都拉不回。
      我有些手忙脚乱,想把眼泪赶回去……“是啊是啊,我就这么点小心眼都被你看透了。”
      有点点赌气的味道在里面。我嘟着嘴,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这座城市不就这样吗?寂寞又诱惑。我想呆在父母身边,孝顺他们、也被他们疼……可我又不想我的能力被压抑,在小地方得不到发挥的机会。我在这里这样自我挣扎,跟个鸭子一样,被绑着的翅膀不能飞,光能在水里游。鸭子游水还是不需要翅膀的……龚谅你都不会觉得孤单吗?一个人在这里?”
      我竟像个小女生一样问他这种低能问题:你孤单吗?……日后想起,一定有被歪曲成限制级信息、的空间。

      “会吧。尤其我还要经常面对一些、老叫喊自己很孤单的咨询人。”龚谅抬手想扶鼻梁上的眼镜——却是空无一物。他楞了楞,想起来后放下手,微微低眼摇头后,继续说,“可是人不就得这么挣扎?不然不是天使满天飞,空中交通大爆摊了?何况被束缚着的翅膀,成了包袱后、不见得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有时候也会感到幸福,不会吗?”
      “……恩、有时候,会。”
      “毕业后我没回家,而是留在这里,一步步、慢慢开起自己的咨询室。这些其实在老家,在我父母身边也可以做,只是可能不会这么顺利罢了。就因为这个,我跟你一样、当了不孝顺的儿子。
      “不过我想等我真的安定下来了,还是可以说服他们过来养老的。到时候可能,我想对他们尽孝的心意反倒成了他们的压力,让他们不得不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跑来这……谁知道呢,没准我一个人过好了,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孝顺了。寂寞不寂寞的……总得付出点代价吧?不是说,有得必有失么?”

      “……哦,是哦。得失一线间。
      “像是一个人练熟了一支舞、在镜子里跳给自己看;一个人心情不好了上电影院看别人小情侣搂来抱去、在心底大唱‘情侣去死去死’;一个人逛超市买了一大堆打折的零食、回来算帐时计较自己省了多少……之类登不了台面的小事情,偶尔我会称之为、小幸福。”
      不就是这个城市的生活给予的吗?小小的幸福,并着小小的寂寞。

      “哈,小女生还会给这种事情起名字。”龚谅的笑跟这夜风一样,凉丝丝的抓不到,关键是、不想赶走。
      “是哦,你又要研究会给事情起名字的小女生的心理是不是有问题了哦?”我皱皱鼻头,这是我抗议时的表情。不过此刻天黑,估计龚谅看不见。
      “比起研究,我有个治疗方案,有没兴趣?”果然,他只顾说自己的,似还有些、迫不及待?
      我不知怎么的,脑子慢了好几转的样子,傻楞楞地好奇反问,“我这什么毛病啊就有治疗方案了?”
      “听说过,‘负负得正’?”

      我细嚼慢咽这四个字……
      一分多钟后,我不敢正视他认真看我的眼。温吞吞埋下脑袋后,点点头,“恩。”
      “!?那……”他挺惊喜的声音断了下,“你?”
      小样儿,还蛮含蓄。“我什么我?不就搭伙当饭友么,成!我给你缴伙食费,你做吧?我实在不会做饭,吃来吃去就那几样,我是不……”
      “杞多!”
      龚谅快要抓狂的声音让我心情一片大好,爆笑出声,“哈哈哈哈……”
      再无阴霾。
      “还记得我教你跳的康康Disco吗?”我拉着他问。
      龚谅满面恨不能捏扁我的表情,“我干嘛记那个?”
      “不记得啊?不记得我再教你一遍嘛……喂我好意教你诶你你那什么表情?还走还走!?再走我不答应……”
      “答应什么?”
      “……就……”
      “答应什么?”
      “……”

      在这个大大的城市,和这幢又高又寂寞的公寓里,我们的寂寞微不足道。趁我们各自这小小的寂寞麻木以前,我们、在一起吧?

      后来龚谅又出了怪点子,跟他那位已经混出点名头的朋友提起:
      天使变鸭子后,虽然解放了不再被束缚翅膀,但代价是折翅一只。后来遇见了一只同样折了一边翅的水鸭母,于是两人、不是,两鸭团抱后,比翼双飞去了。
      被正在欧洲准备领奖的导演朋友通过MSN破口大骂:你个死没良心的龚谅!是不是找到那只不开眼的水鸭母了?专门过来跟我这前水鸭母显摆来了?
      ……忘提了,这朋友说准确了、是龚谅大学时候的女朋友。
      后来他们在线上互掐,一路掐到“这个说法的原创者是谁”的问题去了。全过程我都参与,抱着一碗龚谅煮的方便面,连汤带菜加蛋混面吃得畅快,还配着他在冰箱里给我储备的可乐。
      直到最后他跟对方说一句:我就是跟你显摆了怎么着?水鸭母就在边上喝汤来着,你什么时候也牵只老番鸭过来给兄弟开开眼?——
      的时候我喷了,喷得他一电脑屏幕泡面汤。少不了又被他一顿叫唤:
      “杞多!你给我回来收拾干净了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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