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烟水》卜卜萝

8、七、闺中密语

　　“侄女倒是快说，什么好主意？”程洛南微微赞许的点头。
　　珑烟站起身，踱步思索，“这位凌兄弟，请问以前有没有见过我表妹程碧翘？”
　　“在下初到江南，别说见面，闻所未闻！”凌天擎温和做答。
　　“你！”碧翘突然站起身，一拍桌子，高傲愤怒轻蔑厌恶。
　　珑烟扬手推她落座，“那表妹你以前又有没有见过这位凌公子？”
　　“我打小长在这富饶秀丽的江南，就没离开过半步，你指望我去哪个穷乡僻壤找这位凌公子！”碧翘不屑的抬起下巴，“此等角色江湖上一捞一大把，就算见过，也别指望我会记得。”
　　“很好！”珑烟拍拍碧翘的肩，以示安抚，“当我们就可以当做程碧翘与凌天擎这二位见所未见，之前并不相识。”
　　“珑烟！”慕容宁怡清清嗓子。
　　“是这样的，”珑烟稍稍收敛，“我朝婚姻多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未见过面的男女比比皆是。但是，我认为这样不妥。两个人未见过面，彼此都不了解，又怎能生出爱慕呢？这样强制的婚姻即使走到了最后，也未尝不可以说是个悲剧！我建议，先让碧翘和凌公子多做接触，彼此了解之后再谈婚论嫁！”
　　“放肆！”慕容宁怡一声冷哼，“你在慕容山庄发表这些离经叛道的言论我不能多管，现在居然到我程家堡来妖言惑众！难道相处了解之后发现不适合就取消婚约？那你让我们程家堡的脸面往哪放？不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我们碧翘像你一样逃婚出走吗？”
　　她语气平静，越发令人不寒而栗。
　　珑烟缩头，垂眼不再做声。

　　慕容宁怡转而冲着大家，“今天大家都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都回去休息吧。”转身交代丫鬟，“秋桐，带凌公子去给姑爷预备好的房间，再把东厢房给表小姐打扫好。”
　　“夫人……”凌天擎还想说些什么。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在有人偷袭的情况还能胜了碧翘，想必凌公子闹得也够累了！”慕容宁怡温言打断他，软硬兼施，顺带着讽刺珑烟。她宁静的眸光客气没有分毫的责怪，却无端的令人畏惧。莫珑烟知道做错事，吐吐舌头，不敢放肆接口。
　　“娘，”程碧翘娇声打破大堂肃重的气氛，迎上前拉着慕容宁怡嬉皮道，“不用这般麻烦，表姐又不是外人，今晚跟我一起睡就可以了。”
　　“一起睡？”慕容宁怡溺爱的揉揉她的发，眸中闪出少有的笑意，“要是一起，还能睡吗！”话虽这样说，却并没有反对。
　　碧翘亲昵的拉过莫珑烟。经过凌天擎时，仿佛他不存在一般，自始至终对这个未来夫君都没正眼瞧过。
　　莫珑烟谢过姨母，跟着碧翘轻快的小跑，乐得逍遥。在看到凌天擎询问似的目光时，弯眼一笑，顶了顶他的肩膀，七分揶揄三分不忿，“小子，要事在身，我说是撞了大运呢！”

　　香炉中飘出袅袅熏色，玉枝雕缠屏风后，姐妹俩在檀木浴桶中，面对面蜷膝而坐。
　　“表姐，你可算回来了。快跟我讲讲，这两年在外面好玩吗？”程碧翘热络的凑到莫珑烟身边。
　　珑烟微微笑，避开碧翘凑近的脸，脚下游移，向旁边挪了挪，闭眼向后靠去，随手捞取水中的花瓣，贴在脸上脖颈，眉眼满是享受的笑容，“好久没有泡这样的花瓣浴了……你说好不好玩！”
　　“真的吗？”碧翘满脸不可思议。掀起腾腾雾气，下巴清傲扬起，向珑烟露在外面的肩颈拂水，“那现在有我陪你泡花瓣，这两年的苦日子也算没白过。”突然想起来什么，捧起珑烟的脸上下仔细打量，“你不是带了好些银两吗？怎么会这样落魄？表姐，你真的把所有首饰都变卖了？大表姐送你的明珠水纹项链也当了？”
　　珑烟睁开眼，看着逼近自己的那张脸。想想，那是送给孝文让他给娘治病的，不过不在自己手，也可以当做是当了。她眨眨眼，嘻嘻一笑，点点头。
　　“大表姐非要骂死你的，”碧翘嚷道，双眼一眯，轻声嘟囔，“当初我好生求都求不来！你居然这么轻易就给当了。骂你也是应该的。”
　　“哈哈，就算我不把项链当了，她也是要骂我的。”珑烟满不在乎的笑笑，可是真的不在乎吗，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也许大姐到现在还没有原谅自己。虽然她们从小就喜欢吵架，可每次珑烟都会想法子和她说话，逼她对她说话，像这样一走了之，两年来音信全无，还是头一遭。而大姐也居然不闻不问，恐怕是真的气急了。
　　“其实都是大表姐太过分了，为了表姐夫不惜牺牲自己的亲妹妹。”碧翘无论何时总是站在二表姐这边的，从小就是这样，已经成为了习惯。
　　“你听谁说什么了？”珑烟打挺坐起。
　　“没什么，无意中听大哥提起过。”碧翘撇撇嘴，坐回身。
　　“无意？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狗血？是你自己追着问的吧！”珑烟笑道，伸手一挥，向碧翘脸上扬水。程枫那个人她又不是不了解，谨小慎微心思细密。别的不说，光是以义子身份，却让她那个精明挑剔的姨母赞赏有加，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表姐，人家还不是关心你。一个姑娘家，一声不响的离家出走。连我都放得下，我还没审你呢！”碧翘不乐意的说，连挥双手，向珑烟脸上拍着水花。
　　“离家出走哪有会事先通知的？”珑烟爽朗一声笑，清脆悦耳的笑声，任谁听了都不自觉开怀。她突然坐低身，全身浸没在水中，只留有乌丝般的秀发，点点轻浮在水面，沾染着水中花瓣，好似黑色绸缎上点缀着精致花坠。她拢拢发，甩头坐起来，沾湿的发丝服帖的垂在脸颊肩颈，一手挡住碧翘扑腾起的水花，“怕了你了。我们换个话题，倒是说说这次比武招亲你还满意与否？”
　　果真，碧翘脸一沉，安静下来。瞬间转至珑烟耳旁，声音高亢，“表姐，我没问你，你倒先提起来！那姓凌的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帮着他！这‘灿若星河’可是你最拿得出手的武艺！还是几年没见，你的武功又退步了？”她上唇微微翘起，半讽刺道。眉心一颗黑色小痣，脸颊通红，叫嚷着，“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输！那姓凌的是什么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娶，我还不想嫁呢！”
　　“碧翘，我好歹也帮你退却青城五岳的几大高手，若不是有人阻碍，我也断不会失手。再说事情已成定局，你这是……”莫珑烟捧起碧翘的脸，突然笑道，“这是气他赢了比武，还是气他赢了比武却不娶你啊！”
　　“表姐！”程碧翘恼火的呵斥，手拍水面，溅起水花，“你还敢拿我开玩笑。我当然是气他赢了比武，他是什么身份，娶我他配吗！”
　　“我没有拿你开玩笑，”珑烟甩甩头，扬开湿腻的发丝，双手一拍，“只是既然你不喜欢他，他又不想娶你，这不是一拍即合，圆满结局啊。”
　　“哼，只是，只是，”碧翘犹豫，满脸通红，恨恨的说，“只是凭什么由他来悔婚，让我的面子往哪放！”
　　莫珑烟看着她气愤的模样，放声大笑，随即数落道，“要我说，都是你惹的祸，比武招亲既然找我来暗中帮忙，还不收敛一点。人家求个亲，跟你又没仇，被打个半死谁能不气？”她看着碧翘咬唇委屈的模样，心中倒也不是不明白，自己也不是没经历过，眼珠转了转，软语安慰道，“好了碧翘，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看姨母的样子对他也不是很满意，这婚事多半不能如愿。况且有你足智多谋的表姐在，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结不成婚，给足你面子的。”珑烟俏皮的笑笑，“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嘉兴，派人告讯给我？”
　　碧翘心气稍和，眨眨眼，惊讶又无辜，“我不知道啊。开始时还以为是大哥搞得鬼，暗中相助。等看到射来的草叶，我才知道是你。灿若星河是咱慕容家的绝学，却又一定不是大表姐和表哥，那么就非你莫属了，莫珑烟女侠！”
　　“大哥？”珑烟同样惊讶，突然反应过来，“刚刚一直都没见到大哥，他倒是去哪了？连妹妹的招亲都错过？”
　　“前些日冯掌门召他有事，他回南宗了，”碧翘舒口气，“还好他不在，要不然我可连个救兵都搬不到。”
　　当年慕容宁怡嫁入程家，迟迟没有子嗣，刚巧碰到个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程枫，见他机灵懂事，就收了做养子。后来慕容宁怡怀了碧翘，等到程枫年纪稍大，就让他拜入了南宗剑派的门下，成为南宗冯掌门的入室弟子，顺便也为程家堡打响名气。他年轻才俊，这两年更是在江湖名声鹊起，而程家堡这个重担自然也落在了他的肩上，而不是程家的小儿子，庶出的程诺。至于这两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妹，完全没有血缘隔阂。
　　有个大哥就是好，疼惜自己宠爱自己，这样就没有孤单感了吧……莫珑烟有些出神，大哥哥，又在哪呢？那些日子，虽然不在爹娘身边，却并不孤独。可不孤独之后呢，却是加倍的孤单！
　　“这么说，那张字条是他留给我的。”莫珑烟喃喃道，怪不得字迹那么熟悉。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人在嘉兴的呢？真是巧！
　　“恩，那一定是了。大哥神通广大，是他准没错！”碧翘兴奋道。
　　珑烟突然有些兴味索然，那个为了妹妹万里奔走的人，那对妹妹百依百顺的好，让她说不清道不明是羡慕还是嫉妒。大哥哥，她的大哥哥，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百般好的人，现在又奔走到哪里了呢！没来由，心头的孤寂感油然而生。表妹就坐在面前，与她亲密无间沐浴嬉戏，可她却感觉反而是一个人的时候好，形单影只便只是形单影只，而不是用什么额外的东西来衬托一个双倍的形单影只。
　　“碧翘，水凉了，我们歇着吧。”她起身擦身。虽然盛夏之夜，仍感到一阵阵凉意。
　　“表姐……”碧翘察觉出她意兴阑珊，可自己心头的热乎气还没冒完。
　　“养精蓄锐，”珑烟披上小衣，打个哈欠，“砸了你的比武场子，明天姨母一定不会放过我，严刑逼供，我倒是得想想办法哄她开心。”

　　翌日清晨，珑烟早早醒来，伸伸懒腰走出房间。不料，有个人比她起的还要早。在她还未回神过来，那个熟悉的背影，让她心思忽的温柔荡漾。
　　“你怎么会在这？”碧翘娇叱出口，“这里也是你这种人可以进来的吗？”
　　凌天擎挑眉回头，目光深深，淡淡无奈与轻蔑，又转过了身。
　　“你这个土包子！本小姐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碧翘气不打一处来。
　　凌天擎再次回头，出乎意料没有理会碧翘，却斜眼看了看珑烟，茫然若失伫立在一旁。珑烟与他对视，忽的惊觉，恍惚间却似见到楚云焕回眸浅笑，不禁报以微笑。天擎见她眉宇间柔情点点，疑惑之余心跳加剧。
　　“抓到了。”奶声奶气的声音，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扑到天擎身上。
　　“程诺？”珑烟惊喜笑道，奔过去蹲下身，抓起他的小手，“怎么这么高兴来找姐姐玩吗？”
　　“和哥哥玩。”程诺指指凌天擎，“该哥哥来找我了。”
　　凌天擎摸摸程诺的头，“好，我们和姐姐一起玩好不好？”转而笑望珑烟，目光浩瀚温柔。
　　珑烟一怔，身子突然僵硬，只是抬头迎向天擎，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什么好！果真是物以类聚，”程碧翘厌恶的蹙眉，双手叉腰，声音清傲高贵，“谁把二公子带到这儿的？还有没有个规矩了？”
　　那边马上有下人跑过来，惊恐抱起程诺。却不是因为终于找到了这个失踪的二公子，而是急于将他带离碧翘的面前。
　　“一个小孩子，也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凌天擎看着程诺被带走的方向，蹙眉问道。
　　“我们程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还是不要多话！”碧翘狠狠瞪他，“表姐，娘亲叫我过去，回头我再来找你。”顿足远去。

　　“莫姑娘，你怎么了？”
　　人都已经散去，可莫珑烟居然还是单膝蹲在地上的模样，仰头注视凌天擎。
　　“没事，”珑烟蓦地惊觉，随口胡诌，“脚麻了。”
　　天擎俯身扶她起来。珑烟一瞬间又有些失神，看天擎宠爱包容的逗程诺玩，让她有种错觉，似乎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大哥哥又回到了身边。
　　“碧翘的脾气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了。”珑烟心神微醉，胡言乱语。
　　“习惯？”天擎缓缓摇头，见珑烟眼中清愁点点，才宽慰一笑，“我知道了，你也不要觉得抱歉了。”
　　“啊？”珑烟这才清醒，她啥时觉得抱歉了，眼角一丝慧黠，“好妹夫，我才不会替碧翘道歉，有什么问题，你们小两口研究去吧！”
　　“不过我倒要谢谢你，昨天在堂中帮我解围，只可惜程夫人不接受这个方法。”
　　珑烟回眸，这小子心思倒是通透。不计较她在台下帮碧翘打伤众多高手，只谢她替他解围。
　　半晌，珑烟才回复，“还以为你是要谢我帮你坐上程家堡的女婿呢。不过，”她眼珠一转，一个主意，“这种口头上表达谢意的方法我可不太欣赏。”
　　“那要如何？”
　　珑烟狡黠一笑，“答应我一个要求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