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游侠》亦非台

1、比武招亲

　　我坐在长安街的屋檐上，看着街上穿着裙子来往的女孩，一阵穿街的风吹过，把她们的裙子束起来，把腿收裹的紧紧的，像盛开的花逆长成苞。这个城市的裙子是丘无明设计的，每有风过，裙子就会收紧，而且风越大，紧的越厉害，这样的裙子深受女孩子的喜欢，却很让男人失望。
　　有一天我在茶楼见到丘无明，问他，“当今是男人的天下，你为何冒天下之大不韪设计这种违背人性的裙子？”丘无明说“正因为是男权社会，我才更有责任去保护女人，设计这种裙子，正是告诉所有男人，应当尊重女人，所有想觊觎裙底春光的小人，都不复得逞。我的梦想是打造一个君子社会。”丘无明的伟大让我无地自容，每当我幻想裙摆飞扬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丘无明这番话，告诫自己，不能成为君子社会的一个败类。
　　直到后来有人告诉我，丘无明设计这个裙子的原因是，他是个瞎子，他看不到的风光，也不能让别的男人看到。他原是宫廷服饰设计师，有一次偷看贵妃洗澡，眼睛被刺瞎，逐出宫廷，后改名在长安城开了家服饰店，无奈他设计的衣服实在太好，很快就出名了。
　　这让我对裙子设计师构建君子社会的伟大蓝图所抱的崇高信仰彻底玉碎，一片瓦都不全。
　　我坐的屋檐前有一株桂花树，满树黄花，开的正浓，香气遥传十里，对面桂知茶楼的小二正拿着木钵收拾地上的落花，茶楼的桂花酿、桂花糕味道一绝，每年桂花大盛的十月，便成车成车地往皇宫里送。“花开楼先知”，桂知茶楼得名由此而来。这时我看到柳贞元从街上远远走来，她身后两侧的屋宇楼房以至更远的山和夕阳在我眼里渐渐虚化，她是此刻长安街上最清晰的印象。柳贞元手里拿着一朵巴掌大的南瓜花，在鼻子上嗅着，一副与世无争长安太平的表情，一如这盛世长安，走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选了一枝兔耳朵形状的冰糖葫芦。她笑起来眼睛像干净的下弦月，瞳光荡漾，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仿佛夏天荷塘里季节的小尾巴。她吃到第三颗冰糖葫芦的时候发现了我，一脚踏在桂花树，轻松跃上了屋檐，在我身旁坐下，桂花树的枝叶在颤巍巍的摇动，桂花雨落，洒在拾花的小二身上，柳贞元冲小二做了个鬼脸。长安街的桂花香越来越浓了。
　　“柳姐好——”
　　“姐你妹！”我张着“好”字的嘴型，被一朵南瓜花生生堵住，这朵花在她买冰糖葫芦的时候插在头发上，转眼就成了武器。
　　“柳妹妹好。”我把花拿下，讪讪道。这位姐姐不喜欢别人叫她姐姐。
　　柳贞元是我同门师姐，盗术相当高明，就连师父也免不了受她捉弄。每每被师姐拿了东西——师姐常说，技不如人，丢了东西，不能谓之偷，师父碍于为人师表的颜面，不敢当着我们面讨说法，背地里偷偷找师姐要回东西，并求她不要揭穿。因为落人把柄，师父对我们徒弟三个，于她是宠的过分，无奈在盗术方面，青出于蓝胜于蓝，师父委实拿她没办法。其实师父大可不必受师姐摆弄，因为师父的面子早被师姐卖光了，每次师姐都会把师父被拿的东西展示给我和师兄，所以师父小心翼翼的尊严早已一文不值。不过我和师兄都很配合师姐的演出。
　　师父常说随时可以嗅到身边的危险是作为一名高手的必备素质。当我意识中的警惕神经终于醒过来，起身远离师姐的时候，身上师兄给我的信已经不见了。师兄体重二百二，外号“疾风”，我很是不甘，因为身轻如我，却背负“土崩”的称号。我认为师兄的外号过于帅气，而我的却土到树根，我向师傅抗议，师傅却手擎着茶杯，一脸严肃，淡定如同坐化高僧般说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过于追求剑术之外的东西，于你的剑术百害而无一利，你看看你师兄，人家这么胖都不觉得‘疾风’有辱身形，你却在这嚷嚷！你等两人，境界高下立判矣！”我还欲反驳，师父却放下茶杯摆摆手走了。随后我听到了师父和师姐在走廊炸膛的笑声。
　　师兄的信上说，他喜欢上了不久前来长安街卖艺的东瀛女子，女子将在这个月十三比武招亲，他想让我替他筛掉前面的人，最后关键时刻他帅气登场，轻松把我打倒，抱得美人归。想的好一手如意算盘。他给我的好处是一把干将打造的玄铁重剑。我对他说的干将打造的玄铁重剑并无多大兴趣，上个月他给我带的据他说是干将打造的如意棍，被我两天玩折了。谁让师兄知道的铸剑名师只有干将呢。
　　信先于人到，此刻师兄正抱着那柄赝品重剑马不停蹄地往长安城赶。
　　师姐看完信，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脑补了师兄以二百二的身材与东瀛女在一起的情景，笑得花枝乱颤，我看到她嘴里的冰糖屑末，明亮如同她十九岁的时光，亦如此刻的长安。她说她忍不住，必须马上把这好笑的——咳——好的消息告诉师父。师姐走得比往常快一倍不止。我想起那年在河边，师姐失恋伤心，边走边哭得梨花带雨，我和师父师兄默默跟在身后，生怕有所不测，却不敢越前一步。
　　长安城的太平离不开长安游侠，这个组织是十年前大战乱的产物，是民间正义武林人士认识到战争的祸害、自发兴起保护长安城的刺客团体。我们师徒四人是这个组织里较为默默无闻的一支组合，师父虽然无法向我阐释什么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却异常低调，仿佛真的看破了红尘。
　　但十月十三这天，却眼睁睁看着他的三个徒弟在红尘里瞎翻滚。
　　天高云淡，我背着师兄带给我的玄铁重剑立在台下，前面是穿着新做衣服的师兄，大腹便便，像只在森林里耀武扬威的大熊猫。师姐在我身侧，看看师兄，又看看台上的东瀛女，笑容没离开过。
　　“疾风哥哥，你这衣服倒是跟新娘子般配哦。”师姐打趣道。
　　“那是，你就等着喝喜酒吧。”师兄得意不止。虽然师兄身重二百二，却人如其名，在速度上，快如疾风。以他的身躯和速度，很少有人能挡住他的剑。而我恰如外号“土崩”，注重挥剑力道，每剑出去，飞沙走砾，土崩石裂。
　　东瀛女子来长安城卖艺的一个月时间，每天换一身不同异域风格的东瀛和服，让人很是开眼，我甚至怀疑师兄看上她很大可能是因为她的服装。我看着师兄的侧脸，温润祥和得像一尊慈悲端详众生的弥勒佛，但师兄的眼里东瀛女子便是众生。今天东瀛女子一改往日，换上了丘无明制作的裙子，配上与生俱来的冷艳气质，美的另有一番风味。这女子定是望族之后，不知何故沦落至此。
　　长安太平久了，老百姓的心闲得要长毛，街长里短八卦绯闻成了打发日子的谈资。这次比武招亲，别说老百姓，连皇帝都赶起了热闹，早早地携着大臣妃子们来到比武场地，而且还特地把观光台设在离擂台边缘两丈的地方，为的是更近距离地观赏武林的绝学。很多来打擂的人，并非全为了东瀛女，而为了能在天子跟前大展身手。
　　我听到师父在身后偷偷跟师姐说了什么，师姐一下消失不见。不一会就看到她带着一把金黄色玄武雕纹的匕首回来，偷偷递给师父，得意地向我闪了一下眼神。师父这损人肯定是看上天子身边侍卫的武器了。我寻思着哪天看上一把好剑，让师姐也给我偷来。
　　比武已经开始，上台的人有意在天子前卖弄，彼此互相理解，很是默契，浑身解数一股脑儿抖擞出来，表演效果很是绚丽。师姐拍着手与百姓一同呐喊，师兄却看得极不耐烦，迫不及待地要把我送上去，师姐虽拍着手，却也不忘附和师兄，催我上台。我很是无奈。
　　在师兄和师姐两大卖师弟狂魔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下，我背着重剑上台。台下人多的像压城的黑云，热情高涨，汹涌澎湃。也难为他们，长安太平这么久，终于有件热闹的事了。
　　站我对面的是个胖子，虽然没有师兄胖得天理难容，却也人神共愤。他举刀劈下，如泰山之势，如滔滔洪害。我看到他跃起来，衣襟上拉，肚脐漏出来，长满了发毛，我反手一挡，听到“当”的一声巨响，胖子的刀掉在地上，揉着虎口，表情痛苦。我看了一眼剑鞘，缺了一个小小的口，这剑鞘质量委实不行。胖子倒是很识趣地下去了。
　　台下哗然。但凡知道我的外号，都不会跟我拼力，自讨苦吃。
　　接下来又连战几个，均未捱到我重剑出鞘。这时上来一个表情平静的短发男子，着装利索，一幅精明干练的样子。
　　“你师姐是柳贞元？”我吃惊地看了一眼台下的师姐。师姐脸色阴沉，似不愿意看到他。他们之间莫非有过什么故事？
　　我点头。
　　“看在你师姐的份上，我不会让你输的很难看。”男子口气颇大。
　　他使的是圆月双刀，将刀架在胸前，像狼一样向我绞来，速度极快。我咦了一声，侧身躲过。这男子不像之前的花拳绣腿，不是等闲之辈。我把剑拔出来，台下又是一片哗然。男子刀刀带风，削的我脸上生疼，像被荆棘划过一般。我手持重剑，速度不比师兄，这种近战打法委实讨不到好处。我寻机退出刀影包围，男子似乎觉察到我的意图，步步紧逼，丝毫不给我机会。我想起跟师兄的近战练习，他的速度比这男子快多了，我能在师兄的剑影中穿梭自如，这男子的刀法却让我很狼狈。
　　我留意到男子的刀只有不到剑的一半长度，师兄与我对峙，必与我保持接近一柄剑的距离，方能施展剑法，所以我能自在应对，而今对手以玉石俱焚似的贴身打法，我的重剑只有招架的能力，唯有寻找对方露出破绽的间隙，一击必杀，才能取得胜利。男子刀法奇谲，却不算高明，我很快摸清了刀路，故意卖个破绽，横剑挡住他的左刀，等他以右刀刺我的时候，我沉剑抵地，使出七分力，身形急退，男子的刀追剑不追人，万想不到我会弃剑，待他反应过来，我已算好距离，取鞘当剑，纵力一劈，剑气如虹，霎时男子发出惊人的惨叫伴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我看了一眼剑气在地上留下的那道不可抹灭的痕迹，下手毕竟重了些，转眼看向师姐，正开心地附和着身边的气氛，并没有另外的情愫。
　　终于到师兄上台。他人模狗样地向我施礼，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跃起，劈下，我格挡，倒下。这样我的师兄就获得了本场比赛擂主。师兄笑眯眯地把我扶起，对我说，这柄玄铁重剑正式归你。
　　我看了看缺口的剑鞘，你大爷的，谁稀罕这破剑呢！
　　败给我的胖子看到这一幕，是不是在怀疑自己输的原因是体重不够，于是回去继续增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师兄过关斩将，终于迎来最后一场与东瀛女的对决。这是场毫无悬念的打斗，东瀛女街头卖艺的花拳绣腿，每个长安城的百姓都见识过，哪能上得了台面。
　　东瀛女为了让自己更像一个中国女人，今天特地穿了裙子。她身上的裙子跟长安街卖的裙子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在阳光下，裙面布满了银光，莫非这是东瀛人自己的装饰？
　　东瀛女站在离皇帝最近的擂台边缘，向师兄行礼。礼毕，东瀛女没有出手，而是腾空向皇帝跃去，这一幕让在场所有的人目瞪口呆，皇帝身边的亲臣侍卫忙向皇帝拥去，撞倒了一片人。只见东瀛女身在半空，落下的瞬间，身子急速旋转，裙摆随着身体的旋转迅速收紧，随即所有人都听到了出乎意料的惨叫声，东瀛女倒在离皇帝不到一丈远的座位上，腿部以下全是紫色的毒血。
　　后来调查得知，该东瀛女是倭寇派来长安城的卧底，长安游侠团的力量太强大，无处不在，倭寇计谋难以得逞，于是派了这样一个女人，蓄谋筹办这场比武招亲，本是为了削弱游侠的力量，无意中得知皇帝也来观台，当晚匆忙改变了计划，倭寇高手一个都不再登台，欲以暗器杀死皇帝，无奈东瀛女手劲不足，没有十分把握，于是想到以裙子藏好剧毒银针发射器的方法，当裙子旋转时，触发微型机关，毒针便向四周射去。唯一让东瀛女想不到的是，长安城丘无明设计的裙子，是不会裙摆飞扬的，所以她在空中旋转的时候，裙子收紧，毒针把自己杀死了。
　　幸好师兄没有娶到这个女人，否则师兄不给她害死了。
　　那天回去，师兄没有说一句话，也不再轻易喜欢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