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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死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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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瑰丽的流星雨持续了大约一小时,当最后一颗流星坠落在天际,海上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寂静中,只闻得声声海浪拍击之音,低柔平缓,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虫鸣微声,宛如情人的低低絮语。两人依然沉溺在刚才壮观的景象中,一时仍未回过神来。
麦姬忽道:“我许了个愿。”
休温柔笑道:“什么愿?”
麦姬道:“说出来就不灵了。”在休愕然间,望向她妙目流盼,笑道:“明天我们能上岸么?”
休看看天空道:“依北极星所指方位,我们应该离法国海岸不远了。如果天公作美,不再起风暴,相信明天就能上岸。”
麦姬困倦地侧了侧身,道:“我想睡会。”见休一脸紧张的神色,不由巧笑倩兮:“我是真困了。你也累了,不如睡一会养养神也好。”
休摇头道:“被你吓怕了,我得看着你。你睡吧。”
麦姬浅浅一笑,说不出的安心,合上眼帘,片刻间呼吸便匀称起来。休便那么紧紧拥着她,静静望着她的睡颜,眸中涌起一片温柔。那一刻,胸中再无纷争,杂念全消,却原来幸福是如此简单,真实,就在手中。
初晨的阳光在海水的簇拥下破浪而出,橙红的光晕镀在相互依偎的两个人身上,将她们的轮廓融为了一体。碧波万顷的平静海面上,潮湿的风有微咸的味道,一条细长的线渐渐呈现在视野中,海面上几个轻捷的影子滑过,同时传来海鸟清脆的啾鸣声,是如此美丽的早晨。
休轻吻麦姬的额头,柔声道:“麦姬,醒醒,我们到了。”
轻轻张开秀眸,嘴角化开一朵浅笑,轻舒玉臂,便似自云衾罗帐初醒般道:“就到了么?”竟隐含惆怅的意思。
休讶道:“你不想上岸么?”
娇柔一笑:“要我拿十年命换昨日一晚,也无不可。怎么竟这么快便过了。”见休眸中波澜起伏,轻执了她的手道:“上了岸,你不又得面对那些凶险了么?海洋虽险,毕竟仍给人留一线生机,但人心,却险过海洋啊!”闭目无语。
休微微笑着:“老天已不欠我什么。从今天开始,我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我所爱的人。再也没人能轻易拿走我的命。我不会让她再伤心流泪了。”
麦姬娇躯轻颤,柔声道:“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休以手指天道:“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麦姬忙掩住她的唇:“发什么誓?好严重的。”
休笑道:“那你是不想我负责了?”
麦姬道:“负什么责?我……”忽然狠狠白了她一眼,霞生双晕,嗔道:“快下去推船上岸,否则要漂过了!”
休哈哈一笑,跃入海里,推着小船向陆地游去。
上得岸来,远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也不知究竟是法国哪一段海岸。休便扶着麦姬向树林行去,两人都是疲累交加,又饥又渴,那片林中当有泉流之类。
入得林中,走不多远,便闻淙淙水声,两人相视一笑,加快了脚步,穿过一片疏木,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雪白,竟是繁花遍野,彩蝶翩飞,白色蒲公英在风中悠然飘浮,朵朵片片,一条溪流横过这万花丛中,两人呼吸顿止。
麦姬欢然笑道:“此间竟有这般仙境!”拉着休在花丛间漫步,采撷花朵。两人一时间竟都忘了浑身的疲累。
休见她满手握的都是百合,不觉笑道:“你喜欢百合?”
麦姬嫣然笑道:“百合清雅怡人,气质不凡。”
休拊掌笑道:“不错不错。只有这般清雅的花,才堪配这般清雅的人。”
麦姬俏脸霞飞,低垂螓首向林间走去。休微笑之际,见浅溪中鱼儿欢游,甚是肥美,雷藏铮然出鞘,银光过处,已刺起两条鱼来。便拾了些柴火,就在溪边烧烤起来。不多时,鲜美的香味已然在林中缭绕。
麦姬闻到香味,走到溪边在休身旁坐下,吸吸鼻子道:“好香呀!好饿呀!”
休哑然失笑:“就好了。”说着翻动一条烤鱼,笑道:“好了好了,可以吃了。”递过那条烤得金黄的鱼给麦姬,看她迫不及待地接过便欲大嚼,忙又笑道:“慢点,馋猫,小心烫!”
话音未落,便见她张嘴吐出一口鱼肉,吐着舌头叫:“好烫好烫!”不觉大笑。
笑容正畅时,忽见麦姬丢了手中的鱼,向自己扑来,秀眸中闪现惊恐之色。那一刻,她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潮涌而至,在身体被麦姬扑得向后倾倒之际,雷藏连鞘跃起。但,一道气流已自她面门上方寸许处疾奔而过,迅快得令人难以置信,擦过雷藏的边缘,生生插入麦姬前胸。是一支箭。
她的眼睛,在刹那间睁得老大,看着休的眼神中掠过一道光华,是疼惜、遗憾、不甘,便向后倾倒。
休的心,霎时间被前所未有的惊惧包围。那箭,那箭,竟射中了她,她竟没能挡住那箭!一缕血雾,轻柔地蒙上面孔。眼睁睁看着她眸中最后一丝光彩泯灭,心好似片片碎裂!竟不顾那凌厉之极的偷袭,一跃而起,向麦姬扑去。
“麦姬!”声音已破碎。麦姬,别走,留下来,留下来呀!
她紧紧地抱着她,满手都是她的鲜血,她双眸紧闭,百合花散落一地,雪白的花瓣染上点点猩红。
“不!”她仰天悲啸。不,一定要救你,一定要救你,回来……
一个黑影自林中步出,冰冷的目光凝注在她身上,冷笑着:“是你害死了麦姬。你要为她偿命。她竟会爱你,枉费了弗朗德尔伯爵对她的一片深情,到头来还要为你赔上性命。真是何苦来由?你想跟她在一起,只有等下辈子你真的变成男人再说了!哈哈哈哈……”
休紧盯着那个黑暗的影子,眼眸中跳动着仇恨的烈焰,咬牙道:“拉赫,纳命来!”
雷藏似蛟龙出海,挟着仇恨的狂飙电射而去。拉赫的弯刀也在刹那间飞出刀鞘,笔直迎向雷藏。
“铮”地一声巨响震荡耳鼓,两人都被震得后退一步。
拉赫嘿然冷笑:“今天你决不会再有好运了!”他的弯刀冷光冽然,与雷藏硬拼一记,竟然毫发无损,可见上次吃了大亏之后,他已寻觅到一把堪与雷藏匹敌的宝刃。
休咬牙道:“今日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拉赫冷笑道:“要杀我,你还不够斤两。去跟麦姬陪葬吧!你们要在一起,我索性就成全你们!”向地上啐了一口,弯刀闪电划出。
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连绵不绝,休一上来就着着抢攻,对拉赫的刀仿如视而不见,招招都是狠辣之极的杀着,若平地惊雷追风逐电,置自身生死于不顾,完全是亡命打法,逼得拉赫险象环生。
拉赫嘴上虽说得轻蔑,但以休今日的刀法,已可与他平分秋色,何况此刻是拼了命的强攻,务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取他项上人头,为麦姬报仇,又岂能轻易抵挡?在左支右绌地化解了休几招雷霆万钧的杀着之后,他的凶悍性子亦被激了起来,猛然一声怒吼,竟以双手持刀硬架休的一刀旋身下劈。
雷藏以千钧重压从天而降,刀风凛冽至极,直斩拉赫头颅。拉赫双手持刀仍抵挡不住这包含休全身劲气惊天动地的一刀,被劈得腾腾腾地向后连退三步。刀气狂飙,雷藏继续下压,拉赫竟拼着左肩血溅,生生以肩头顶住弯刀挡了这一刀。转瞬间弯刀银光暴涨,亦以强硬刀招与休对撞!
两人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刀光交错之间,鲜血四溅!只看谁更能持久,能够更快地击中对方的要害。
空谷幽兰之所,一时间竟成了刀光剑影的血光之地。
亡命的决战。
一个冷冽的微笑在拉赫嘴边牵动,鹰鸷般的眼中滑过一抹得色。双刀交击之际,弯刀将雷藏荡往一旁,银弧的刀光电射至休的前胸,断无避过的道理。
弯刀及身的刹那,休的眸中寒芒暴射,雷藏脱手以决无可能的弧度飞旋而回。
弯刀破衣而入,拉赫道:“这次你还不死?……”眸中忽惊现难以置信之色。他眼光一转之际,雪白的刀光已近在咫尺!
只闻喀地一声响,雷藏寒光掠过,拉赫的头颅应刀抛飞,鲜血嗤地从颈中标出,头颅在地上滚动数周,狰狞的眼睛睁得铜铃般大小,瘦长的身躯兀自矗立着,似临死也不相信自己竟会败在他人手下。休亦向后跌退,前胸一片血染,猛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雷藏去势未衰,噗地插入百花丛中,颤动不已。
休剧烈喘息,自怀中掏出伊丽莎白所赠火枪,见精钢的枪柄已被砍碎,整个枪身亦完全变了形,可见拉赫这一刀的威力。若非此枪,此刻两人已是同归于尽。
休强压下在喉间滚动的血腥气息,疾奔向麦姬,抱起她向林外飞奔。
出得林来,远处尘土飞扬,蹄声隐隐,正有大队人马赶来。休抱着麦姬向那个方向舍命飞奔,颤声道:“坚持住,麦姬,坚持住!”
尘头处,赫然是威廉与摩根二人。原来摩根等回到法国后,带回了休的死讯,全军皆哀,但唯有安妮无论如何不肯相信她会就这么死了,命令全军沿海搜索,务要找到她的踪迹。此刻二人见休怀抱一人,浑身鲜血淋漓,神情凄苦,还来不及惊喜,都是大骇,慌忙勒定马匹,跳下来迎了上去。
“医生!医生在哪里?!”休几乎是狂乱地叫道。
“伯爵,这是怎么回事?麦姬怎么了?”威廉和摩根齐声问道。
“医生!马上叫医生来!麦姬,你不能死!”
威廉急忙道:“营地在东面,医生就在那里!”
休再不言语,抱着麦姬飞身上了一匹马,疾驰而去。威廉等急忙跟随。
进了营地,休策马直趋绣有红十字的帐篷,急令:“医生,快救救她!”
喧闹声中,医护人员急忙将麦姬抬进了帐篷,休被挡在帐外,焦灼地徘徊。麦姬,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心中竟是说不出地慌乱无措。
一抬眼间,只见一张消瘦的清丽容颜,秀眸中泪光盈盈,正是安妮。不由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终于把麦姬救回来了么?”语声中隐含伤痛。
原来法国大胜之后,她听闻休前往英国营救麦姬,心中凄苦,又放心不下,无论如何要与摄政王菲力浦一道前来,菲力浦拗不过她,只得带了她来。这些天正自担惊受怕,玉容憔悴。摩根等无功而返,道休已遇难,她伤痛之余却决不相信她会就这样死去,要威廉等去海边寻觅,不想竟看到眼前一幕。休果然没有死,她又惊又喜,但看她为麦姬如此心神大乱,显是真情流露,又不觉更是凄苦。
“她受了重伤……”休的声音抖颤着强自压抑,已近嘶哑。
“她会死么?如果她死了,你会怎么样?”声音冰冷。
休猛然抬头看着安妮,她的大眼睛里闪着寒光,忽然间竟似陌生人般。
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心痛苦地皱缩起来,一片冰凉。她快要死了,而她,竟也变了……她的拳紧紧握了起来,指节发白。苍天,为何这么残酷!
安妮的目光落在休手上,看见那枚指环,冷笑了起来,转身走开。
帐篷的帷幕掀了起来,几个医生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哑声道:“对不起,伯爵……”
休浑身剧震,疾冲进帐内,一幅被单盖住了麦姬的身躯。休的双手颤动着掀开了被单的一角,露出麦姬的脸,雪白的皮肤晶莹剔透,眼睫浓密卷翘,美丽如昔,容色平静,宛如睡颜,何似死亡?她指尖颤抖着搭上她的手腕,却再也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她真的死了,真的死了。死了。她满心凄惶,倒退着,忽然转身冲出了帐篷,飞身跃上一匹马,亡命地抽打着奔出了营地。
“伯爵!”摩根叫道,便欲上马追去。
“回来!谁都不准去追!”安妮冷冷道,转身走进麦姬所在的帐篷。
休策马狂奔至那片林中,在花丛间倒撞下马。天空白亮刺目,没有一丝云彩。溪流仍静静地流淌,花儿仍开得绚丽,蝴蝶仍飞得翩然,空谷幽幽,芳草萋萋。但在休的眼中,一切都失去了颜色。若无你的世界,何处还有鸟语花香?原来,心死的感觉是这般痛入骨髓!
她跌跌撞撞地来到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处,但见满地的残花。颤抖着捡起一朵带血的百合,放到唇边亲吻,温热的血顺着唇边汩汩而出,染红了整个花朵,滴落在戴着指环的手上,她却毫无所觉。
“麦姬,麦姬……”她喃喃道,缓缓从中指上摘下指环,戴在了无名指上。
“麦姬,你说永远不再离开的,为什么不守承诺……”
“麦姬,我说不再让你哭泣,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麦姬,这世界只有你最珍贵,只有你才明白我的孤独……”
“麦姬,你救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我不能救你?”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总要夺去我最珍贵的东西?如果一切都是天数,如果我不该爱她,为何要让我们相逢,为何要设下这么多苦难考验了我们,又要把她夺走?如果是我犯下太多杀孽,应该受惩罚的是我,为何要降罪于她?她冰清玉洁,悬壶济世,心地仁慈,为何要受这样的苦楚?”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仰望苍天,悲啸不已。
“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你要惩罚我,把所有的罪责都加到我身上吧!只求你让她活过来!让她活过来……”她捶打着地面,花的刺扎得两手鲜血淋漓。
风无言地吹拂,百花摇曳着,并不回答。漫山遍野的惊世灿烂中,只有这个孤独的影子踟躇着,仿如迷途,恋栈不去。
黄昏,摩根冲进了树林,见休坐在溪边,面如死灰,急上前拉起她道:“伯爵,快回去!公主要烧了麦姬小姐的遗体!”
休的眸中寒芒一闪,一跃而起,当先掠了出去。
到得营地,只见中央一堆火焰烧得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随风飘来一阵焦臭。外面围了许多人,正在窃窃私语:“可怜麦姬小姐,竟就这么去了……”
“本来国色天香,也难免灰飞烟灭!公主也太狠心了……”
休只觉天地仿佛在面前崩塌,心已痛到麻木,猛地策马冲进人群,来到火堆前时,已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从马上栽了下来。
威廉急忙将她接住,凄然道:“伯爵……”
休睁开眼睛,惨然道:“为什么?为什么?安妮在哪里?”
威廉犹疑间指向中央的帐篷:“公主和摄政王在一起。伯爵,您要干什么?”
休已挣开他的胳膊,向那个帐篷蹒跚而去。
安妮伏在菲力浦的怀中嘤嘤啜泣,菲力浦正竭力安慰,忽见休神色阴狠地闯入,不觉惊道:“休,你回来了……”
安妮闻言立即收止了哭声,脸寒如冰,面向休端坐着道:“你肯回来了么?”
休眸中闪着冰焰也似的光,森然道:“你为什么要烧麦姬的遗体?”
安妮冷然道:“人已经死了,还留着遗体做什么?烧了干净!”
休的面庞泛起一片殷红,双手紧握着颤抖不已。
“你想怎么样?杀了我?果然是对红颜知己情深义重的欧伯爵啊!”安妮讥诮地道。
休的喉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强自忍着,惨笑道:“你好,你好……”断然回身而去,出了帐幕,猛地张口再喷出一口鲜血。
安妮的脸上滑落一串珠泪。
那日后,休将麦姬的骨灰埋葬在那片林中,自己便在她墓旁结庐而居,再不过问英法和谈之事。
过不了两日,威廉急急来到林外,徘徊一刻,终于举步进了林中。但见百花丛中,立着一个瘦削的身影,从侧面看去,只两日不见,竟已形销骨立。休正采撷百合,手中已捧了一大束,忽而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威廉走近数步,不觉大吃一惊。她手中那束百合,雪白的花瓣上竟是点点殷红!
威廉心下恻然,悄然走近她身边,轻声道:“伯爵。”
休并未回身,仍旧采着百合,淡然道:“你来了。”
威廉急跨几步到了她面前道:“伯爵,你一直在吐血。还是回营地去吧,医生可以……”
休淡淡地打断了他:“不碍事。还有事么?”不待他回答,已走了开去。
威廉欲言又止,见她渐行渐远,终于道:“夏尔公爵擅自在巴黎宣布继承王位。费奥多以身殉职,巴黎龙骑兵尽入夏尔公爵掌握,重山家族在南方公然支持他谋朝篡位,南方几省也已落入他手中。他还将王后陛下软禁在宫内,以胁迫摄政王就范。英国人借口法国政局未稳,王权旁落,拒绝与我们继续和谈,并声称将支持巴黎。现在肯支持摄政王的只有北方诸省,但北方刚刚才从战乱中摆脱出来,元气耗损极大。我们现在的局势……很不利。伯爵!只有您才可以力挽狂澜!”
休的脚步停在当地,伫立良久,缓缓行至麦姬墓旁,将那束百合放在墓前,唇边露出一个温柔已极的笑容,柔声道:“麦姬,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做完这件事,我们将永不再分离,等着我。”
再回过身来时,眸中神光电射,沉声道:“走吧!”当先大踏步而去。
法国境内烽烟再起。休在北方汇聚各路勤王兵马,挥师南下,以极其惨重的代价,连克三座重镇,终于突破路易布在北方的封锁线,长驱直下,进驻要塞奥尔良,扼守南北交通要道,使巴黎与南方诸省隔绝开来,成为一座孤城。
莽莽原野上,遥望巴黎的城郭,休以手绢掩口剧咳着,喘一口气向威廉道:“这将是最后一战。”扬鞭策马而去。
威廉暗叹了一口气,急忙策骑跟上。
随风飘舞的白手绢,落在黄沙飞扬的地面,几滩鲜红的痕迹触目惊心。
巴黎龙骑兵虽然落入路易掌握中,但他们仍对休忠心耿耿,休的大军刚在巴黎城外驻扎,便有数人暗中潜出城来通风报信。皮埃尔正是领头之人,这个小子在休的提携下,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在费奥多殉职后,便是他暗中组织旧部,假意屈服,待休归来再共谋大事。
这刻在营帐中与摩根等兄弟相见,无不激动得热泪盈眶。
皮埃尔道:“巴黎城墙虽然坚固,但现在城内人心离散,我们此战必胜。关键只在于如何将损失减至最低。”
休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皮埃尔说得不错,我们的目的,本来不在于战争,能让他们不战而降就是最好。”说到此处,话锋一转:“王后陛下被囚于何处?”
皮埃尔恭敬答道:“仍是在王后寝宫,只是现在那里戒备森严,守卫全是夏尔公爵的亲信,我们都靠近不得。只辗转打听到王后现在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只怕没有多少时日了……”
休沉吟片晌,断然道:“必须救出王后。夏尔公爵的所作所为,她是最清楚的。若由她向全国昭告其罪状,当可使南方诸省臣服,免去战祸之危,那时摄政王也可名正言顺地登上王位。”
众人齐声称是。
商议良久,定下行动计划,皮埃尔等仍潜回城去。休打发了众人出去,乃独坐帐中,想起前尘往事,恩怨纷扰,都将在今朝一一解决,不由黯然叹息。
忽闻一低柔的女声:“到了巴黎,你将何去何从?”暗藏无限幽怨。
休暗叹一声,回过身来,正见安妮娇弱的身影立在帐门,自那日以来,这尚是他们首次见面。她一双美目中欢乐之光荡然无存,凄迷无依,楚楚可怜。
见了那眼神,恍然间似若见到麦姬的眼睛,就像在战场上从她心中疾掠过的那幅画面。休的心中猛然一痛,旋涌起万千感伤,站起来向她走去,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安妮的泪早已流了满面。凄然道:“你对麦姬毕竟不同,对不对?她既已死了,再没人能取代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对不对?”
休心中酸涩已极,颤声道:“是我对不起你,安妮……忘了我,忘了我……”
安妮用尽全力地抱紧她,哭道:“爱上一个人若可以这样轻易就忘记,请你教我该怎么做!教我!你不是也忘不了吗?为什么要我忘记?休,你太不公平,为什么你们可以相爱,却不给我机会?为什么?”
“因为……蝴蝶的外表虽然美丽,但你却不知道它本来的样子是多么丑陋。你不知道我本来的样子……是不值得,你爱的……”休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不值得我爱?为什么?麦姬可以那么爱你,她那么聪明,如果你是不值得人爱的,为什么她还会为你而死?”
休黯然道:“她一点也不聪明,她太傻了。爱上我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错,所以她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安妮,你要走的路还很长,不要犯和她一样的错。威廉一直深爱着你,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我给人的痛苦太多,这里已经不是我可以久留的地方。你问我何去何从,或者,我会回到我原来的地方……”
说完扳开安妮的手臂,悄然走入了帐外的黑暗中。
巴黎,王后寝宫。
数条黑影攀援过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迅速分散开去。院中守卫被一一制服,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足见这些人行动的迅捷和身手的矫健。
几条黑影聚集在寝宫门外,休压低了声音道:“寝宫内有密道通向宫外,你们务必在一刻钟内赶到城墙,否则很可能功亏一篑。进去之后,所有守卫格杀勿论。去吧!”
破门而入时,屋内守卫猝不及防下被杀了个手忙脚乱,竟无一人来得及拉响警铃。休雷藏青光过处,三名守卫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便颓然倒地。摩根、皮埃尔等亦各自解决两名守卫,霎时间楼下守卫已无一人幸存。
楼上几名守卫才刚来得及转过来查看动静,休已箭步标上楼梯,雷藏泛起匹练也似一道白光倒挂而上,顿时又再解决三人。最后一人眼见情势不对,急向后退却,同时一只手已伸向警铃的拉绳。雷藏脱手飞出,直掼入那人胸口,直没至柄,将他钉在了墙上,那只欲拉响警铃的手亦颓然垂落。
摩根等已打开二楼王后房间的门,房间内只有一名侍女,被吓得面无人色,被皮埃尔捂着嘴巴拖到一边打晕了。安德雷娜王后正躺在床上,满脸病容,憔悴不堪,静静看着闯入的几个人,并不言语。
休疾趋至王后床前,低声道:“王后陛下,请恕臣等救驾来迟之罪。”
安德雷娜王后看清她的面貌,喟然叹道:“你们来做什么?我已是将死之人,还谈什么救不救的。你们快走吧,晚了就走不了了。”言下之意,竟是不愿离开。
休沉声道:“王后被奸人所害,用催眠术控制您的神智,在国王陛下的酒中下毒,以至陛下英年早逝。罪不在您,在那些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若您仍然继续被他们利用,才是真的辜负了陛下对您的一片深情。”
安德雷娜王后震骇欲绝:“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当初看见国王陛下的遗体,我已在怀疑,是否陛下亲近之人所为。因为陛下的表情极度悲痛,似有极大隐情不能道出。后来我曾夜探王宫,在您所吃的点心中,也就是杰奎琳伯爵夫人所送的那些,查出有致幻剂的成分。而她曾对我使用催眠术。我又听安妮提起,陛下亡故后您一直屡屡自责,病重难愈。这些情况串联到一起,我就肯定,您一定有莫大的苦衷。刚才一试,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测。现在您就更有必要跟我们出宫,向天下昭示陛下遇害的真相。方今天下大乱,战祸连连,法国已经危在旦夕,您不能再犹豫,夏尔公爵弑父篡位,只有您能够证明他的罪行,将这场内乱平息!”
安德雷娜王后泪流不已,缓缓点头。
摩根与皮埃尔急忙上前将她扶起,休在床旁的一幅画后按下机关,一道暗门悄然打开,休命令道:“你们护送王后出去。我还有事要办,不必等我。”
摩根等遵令而去。休等待片刻,方从窗中穿越而出,隐没在宫外的树影间。
路易寝宫外,只见灯火仍亮着,想必大军围城,他也不得安寝。休深吸了一口气,从暗影中走了出来,直趋宫门。
守卫大声叱喝查问,休已走出暗影,凝立在门前岿如山岳。那些守卫见到她的面容,皆大惊失色:“是欧伯爵!”
一人闻声而出,正是沙利文,见到休,亦是大惊。
休淡然道:“我要见安东尼。”
沙利文收摄震惊之情,命令守卫不得骚动,严加把守后,领着休进了大门。
“殿下说您一定会来见他。只是没想到您竟来得这么快。”沙利文边走边道。
“是吗?他不是欲除我而后快吗,竟还有脸见我?”
“您见到他自会明白。”沙利文打开一扇门,躬身告退。
休举步而入,这个房间正是路易的书房。
路易伫立在窗前,目光遥望着窗外,似要看穿那片黑暗。轻声道:“我知道你已救走了母后,现在是来杀我么?”
休停在他身后,隔着书桌道:“你既然知道我要来,为何不设下埋伏,反而让我这么轻易地就救走了王后,之前你不是还派了拉赫几次三番地欲置我于死地么?”
路易苦笑道:“我何尝愿意与你为敌?要杀你,我心中亦很痛苦,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是跟我站在一边的,我唯一的知己和朋友,可是你却要像他们一样来反对我!”
缓缓又道:“棋局在进行中,酣战未果的时候,当然应该全力以赴地去争取胜利,不论什么样的手段,我都在所不惜地使用。相信你也会明白,这亦是我对唯一可配为我对手的你的尊重。可是既然你已经来到了这里,胜负已分,我败得心服口服,还有什么必要再让你流血呢?我只不过希望你明白,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我是否要杀你,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休怔然片晌,方道:“你倒是把政治和友谊分得很开。”
路易笑道:“你不是也把这两样东西分得很开么?如果你不是还看重我们之间的情谊,相信你现在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在这里跟我叙旧了。我没有看错你,休。”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紧得如同再不会放开。
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声音转冷:“可你却做了一件让我无法原谅的事。”
路易的眸中泛起苦涩之情,道:“对麦姬的死,我很抱歉。你……真的爱她吗?”
休凝望夜空,深湛的眸中泛起剧烈的痛:“人为何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是的,我爱她。她之于我,正如路易丝之于你,一样重要。”
路易浑身一震,勉强笑道:“原来你……真的爱她……”黯然无语。
休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安东尼,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路易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休道:“欲望。人的欲望是个无底洞。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有莫大的吸引力,吸引着人去犯罪。既然我得不到爱情,我就要得到权力,否则我这一生将空虚度过,毫无价值。我知道你会说我自私。可你知道吗,这世界对我有多么不公平。凭什么一个平庸无能的人,生下来就是皇太子?凭什么毫不过问我的意愿,就决定我的一生,甚至连我自己的妻子,也没有权力选择?”
休沉声道:“一年前,你已经萌生了夺取权力的想法是吗?你跟亚历山大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大概已经达成协议了吧?阴谋刺杀是假,遮掩你们之间的关系才是真。包庇刺客的是你,向霍夫曼通风报信的也是你,暗中豢养疫鼠的更是你!我有没有说错,我,有没有,看错了你……?”说到最后,已是字字艰涩。是啊,我有没有看错你?若是一开始,我已经错看了你,还不自觉的逃避这可怕的事实,酿成今天这生灵涂炭的惨祸,我又还有何颜面去面对那些热血激扬战士的忠魂,面对泉下父亲的亡灵,面对麦姬的如海深情!我,情何以堪……
路易涩然道:“我不能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如果当时,我知道一些真相,或许,这一切再也不会发生。但……错恨难返。我只是,不能够忍受没有路易丝的日子!”
休的脸倏然苍白,再无血色,眸中是坟墓一般的死寂。
路易仍梦呓般道:“我见了她,再也无法从痛苦中平复。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也得不到她。为什么会这样?没有权力,无法决定自己的道路,甚至无法表白唯一的爱情。而上天还觉得不满足,还要从世间夺走我唯一深爱的人。我无法再忍受。”
“休,你知道这是什么痛苦吗?就算我有统治全世界的权力,我爱的人,也不能回到我的身边了。”
他霍然回身,眼神狂热地凝视休的双眼:“我早已对你说过,我感到路易丝仍在某个地方看着我。如果,她真的还活着,她会愿意看着我平庸地度过这一生,还是看到我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
休的眸中异光掠过,平静地道:“如果她活着,她愿意看到你平淡却幸福地过完一生。你是否知道,上天并未薄待你。你的未婚妻,伊丽莎白公主,长得和十八岁时的路易丝一模一样。而且她聪明善良,丝毫不逊于路易丝。如果你娶了她,一定会幸福的。”
路易身躯微震,旋苦笑道:“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又如何?比她聪明又如何?我爱的是路易丝,没有人可以取代她。我见过伊丽莎白的画像,那时她才十四岁,可是已经出落得十分美丽了,眉目间依稀可见路易丝的影子。我不是不吃惊的,甚至想过这是否上帝对我的补偿?可是,她终究不是她呀!”
“我爱的是路易丝,只是路易丝。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管她是否还爱我,我这一生,所爱的人只有她。”
他灼热的眼神深深地凝望进休的眸中,休禁不住浑身一颤。
“你说过,路易丝也爱着我。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幸福。她爱我,我决不可以让她失望。我要法国的一切都属于她!告诉我,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告诉我,她还爱着我。”
休望着他的眼睛,蓝得醉人,充盈着希望的光,缓缓道:“不,我想她会对今天的你感到失望。她不可能再爱这样的你了。”
路易的眼睛蓦然失去了神采:“为什么?难道我不够爱她吗?难道我为她做的一切还不够多吗?”
休移开了目光,低沉地道:“你对她的爱毁了自己,毁了家国。你的爱,是烈火,烧掉了挡在你面前的一切,甚至,你至亲的人。这已不能叫做爱。这是自私。在天堂中安眠的路易丝,所爱的是以前那个吟着〈白鸟之死〉的痴情少年,是那个甘愿为爱殉身的天使,她,是不会再爱这样自私的你了。”
“我可以为她而死!就算不能生在一起,我宁可死在她怀中!”路易悲切地叫道。
“晚了,太晚了。破碎的圣像不可能再拼回去,堕落的天使失去了翅膀,不可能再飞回天堂。”休痛心地闭上了眼睛,转过身去。
“路易丝!”
休浑身剧震,脚步再也迈不出去。
“路易丝,”路易轻唤道,“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别再戴着面具对我说话。你真的忍心吗,看我这样痛苦,还不肯揭开那面具让我看看你的真心么?”
休的身躯微微地颤抖着。为何到了此时,你仍要逼我?
“路易丝,无论你说我怎样自私,你无法否决我对你的爱。或许我是错了,但你难道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满足我最后的要求么?”
“就算你不再爱我,为了你已经死去的爱,做一番祈祷吧。你的祈祷,会让他的身心荡尽尘埃,天使就算不能回到天堂,至少也不会沦入地狱。”
“为我祈祷吧,路易丝!”
休颤抖着回过身来,赫然见到那一袭白纱的礼服。梦幻般的存在,那远逝的一幕幕飞速掠过脑海,心中一直牵扯疼痛之处忽然消失了感觉。呵,终于,放下了么?……
“穿上它吧。让我回到一生中最圣洁的时刻,让我再做一次那个美丽的梦,穿上它吧……”路易轻声地请求。
休凝立半晌,眼眸望着那件礼服,异光变幻,终于脚步沉沉地移向那件礼服,无比艰涩颤抖地拿起了它,进了旁边小厅的门。
路易激动地看着这一幕,双颊酡红,蓝眼睛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端起桌上的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白纱轻盈地拖曳着,乌黑的发在灯烛的辉映下闪耀出五色的光晕,平滑如镜的额下,是睿智深邃的眼,如深海一般蕴藏万千波澜,微抿的唇,薄施嫣红温润如玉,眉宇间身段中,崭露绝代风华。
路易微微地笑了:“是如此醉人的你。我总算没有白等……”眉头微皱,笑得很欢畅:“路易丝,我总算,看到你的真容了……上帝再也不亏欠我……”忽然身子一歪,从椅子上摔落在地,嘴角沁出一丝血丝。
“安东尼!”休急将他扶起。
他的唇边不断地沁出血来,断续道:“败在你手中,我心甘情愿。能死在你的怀里,我也再没有,遗憾……一切将如你所愿,巴黎不会有战争……他们将会有个仁慈的国王,菲力浦……”
颤抖着握住她的手,笑着:“原谅我吧,我一生追寻的……我的爱。虽然我给你制造了痛苦……可是,我还是要祈求你的原谅,否则,来世我也不会心安……只要我得到,你的一滴……泪,就算,你原谅了我,好……吗?”
她注视着他的眼眸沉浸在深深的哀伤中,双唇抖颤着无言以对。
他望着她的眼睛,似看到多年前的时光,眸中焕发出光彩,轻声吟道:“你若是这世间唯一……唯一能伤我的射手……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岁月……所不能忘的欢乐和悲伤……就好像是最后一朵云彩……隐没在那无垠澄蓝的天空……那么……让我死在你的手下……就好像是……终于能……死在你的怀里……”
他的手悄然垂落,眼睛里最后一丝企盼的光,渐渐熄灭。
休的眸中滑落一滴泪,落在他脸上,那一刻,他眼里燃起熊熊的火焰,唇边露出一个微笑,闭上了眼睛。
窗外传来一阵喧哗,人声、蹄声,杂乱着,混乱着,撕扯着。室内,却如天国一般安宁。
大门砰然洞开。菲力浦和安妮看着室内的情景,都震惊得呆在当地。
休站了起来,向他们走去,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天黑了么,为什么不点灯?”
守护在休身旁的安妮震惊地看着她,大睁着眼睛,却在问为什么不点灯。
她的神情,很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仿佛只是刚刚睡醒过来。
安妮的泪汹涌而出:“蝴蝶本来的样子,就是这样的?那也很美啊!为什么不可以让人爱?”
休的神情滞住了,低叹道:“因为它是吸食花草汁液的昆虫,被它吸食过的花草,都会枯萎,死亡。所以不可以爱它。”
“为什么要把自己比作蝴蝶,你并不是!”
“我比蝴蝶更致命。麦姬死了,安东尼也死了,因我而死的人,数也数不清。我骗了你,你应该恨我。你不可以爱我,不可以爱一个凶手。”
安妮哭着:“麦姬可以爱你,我为什么不可以?”
休大笑起来:“让我告诉你原因!你不可以,因为我是女人,我跟你是一样的女人呀!你拿什么爱我?你又要我拿什么爱你?你应该恨我!我毁了你的梦,毁了你的哥哥,他是被我害死的呀!我一直在利用你,从一开始接近你,我就没安好心!你简直太可笑了,对一个害得你这么惨的人说爱她!你太幼稚了,太幼稚了,就算我是男人,也不会爱你的。你走吧,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安妮难以置信地瞪着她,眼睛里渐渐有愤怒的火焰燃烧。
她还在笑着,大笑着,笑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还在笑,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好吧。我恨你。恨你一辈子。我诅咒你永远找不回心爱的人,就这样在黑暗中孤独地度过残生!”安妮冷冰冰地说完了这句话,不顾而去。
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似是抵受不住这句话的寒冷。她渐渐停止了笑,直起了背脊,淡淡道:“就这样了么?没有光的世界……不会太久的,不用害怕。”说完微笑了。她雪白的裙裾上是一片猩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