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行》北宫芊芊

22、张亮

　　张亮握着纸条，疑惑地走到那棵樟树下。昏暗中有灯笼靠近，张亮自然闪到树后，把自己轻易暴露在可疑之人面前不是他的风格。不料来人已经清楚地叫道：“车骑将军张大人，别来无恙啊？关眉有礼了！”
　　张亮脸上的疤痕在他听到“关眉”这两个字后，立刻又疼又痒，心中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居然找到秦王殿下朝思暮想的“关姑娘”，悲的是遇上这个魔女绝没好事，何况是她自己找上门来！
　　小桃见堂堂的秦王府的大将站在小姐面前一脸无奈的待宰羔羊状，不禁噗嗤笑了起来。关眉却是一脸他乡遇故人的感动，硬是和张亮握了握手，鸡皮疙瘩迅速爬上了他的长疤，好在天黑，关眉没看见。咽了口唾沫：“关姑娘，找……在下何事？”
　　“许久不见，张将军，小女子是来给你算命的。”灯笼的光影笼照下，关眉的笑实在是奸诈：张亮挺迷信的。
　　张亮感到一滴冷汗从背上滑下，“上次你算出房大人有艳遇，果然后来秦王殿下把婢女送给他，结果房大人第二天满脸青紫的跪求殿下收回婢女，现在他家还闹翻天呢！，前些天我还看到房大人包着胳膊，真是可怜！”前车之鉴呀！
　　“你是说我是乌鸦嘴啦？”关眉硬是板住快要抽搐的脸假装怒道。小桃已经笑到地上去了。
　　“不是……不是……”
　　“张大人，我是看你印堂发黑，有大祸将至，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才来提醒你的！”
　　张亮心想，天这么暗，你哪里就能看到我印堂黑了？既然是“相识一场”，干吗用那种“算也得算，不算也得算”的语气威胁我？不算命还好，一算命恐怕我真的玩完了！正在较证间，忽听关眉说道：“张大人这趟差使，恐怕会给你带来牢狱之灾！”张亮正怕关眉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她这么一说，张亮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话塞回她嘴里，噎死她！——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那请问姑娘，我该如何免灾？”张亮字字血泪地问道。
　　关眉看出眼前的男人处于暴走的边缘，“先给五千两算命钱！别说你没有！我知道你这趟差使，银子要多少有多少，何况我要钱也是替你收买人心！”关眉摊开手掌要钱。
　　张亮也听说了宝芝的事情，正苦于不能正面挑起王爷之间的矛盾。现在关眉要五千两，他马上明白，心中一喜，但还装出为难状：“这……”
　　关眉见他拿乔，真想一棒子敲死他！张亮见关眉要发火，忙道：“我给！我给！只是你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还有，张某想请姑娘见一个人……”
　　关眉叹了口气，知道李世民不会放过自己。她点了点头，是该跟李世民说清楚了。
　　张亮见关眉答应见王爷，心中大喜，又不放心，他知道关眉比油都滑，暗自决定派人监视她。“那么，关姑娘，张某该如何免灾？”
　　“一定什么也不能说，保持沉默就是福！”

　　关眉和小桃站在樟树下，看着张亮的背影消融在夜色中，关眉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小桃，你一直偷偷在养鸽子对不对？很会送信的那种。”一听这话，小桃吓得下意识地就结巴了，当然，也许是心脏塞在嗓子里的关系，“啊……啊……没……有……”每天报告小姐的行踪给公子是她的终极任务，不然公子真会担心致死！可是她怎么敢招？
　　关眉的左眉挑得高高的，微笑着的嘴角抿出一丝残忍，“原来那鸽子不是你的……连大娘一家很久没吃肉了，你看是不是……”
　　“不要！”小桃真想抱住主子的大腿痛哭，那可是极贵重的金丝云鸽呀！“鸽子……是我的……”小桃在绝望中眼一闭心一横：“是我用来送情书给上官公子的！”
　　“咳咳~~~~”关眉被一口唾沫呛得眼冒金星，她边咳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端详了自己的丫头两分钟。应该夸奖自己吧？这小丫头被她教育得是越来越奸了！只是——没想到小狗是这样跳墙的！真是~~~太好玩了！！看来小丫头到现在还认为自己喜欢崔峰，所以死也要掩饰到底，因此反而拉上了上官……嘿嘿……
　　小桃的表情在关眉的瞪视下象个万花筒，看得关眉眼花缭乱，最后小丫头被憋得眼泪横流：“小姐……别赶走小桃！小桃死也不离开小姐！”
　　“不是，小桃，我很高兴，我一直希望你成为一个独立勇敢自信的坚强女子，敢于坦白自己的心意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关眉欣喜地模样却让小桃哭得更厉害，“小桃，既然和上官雁声有‘奸情’，就不能放那个老男人去寻花问柳！怎么，我家小桃连一只老公鸭的全部感情都不配得到吗？事关女性的尊严，下回他要敢再朝三暮四，我替你阉了他！”
　　关眉手指北极星发誓。
　　小桃嚎啕大哭。
　　关眉叹气：“小桃，好了，别哭了！一会儿送封信，告诉他我要见他。”
　　……小桃在三分钟后才反应出“他”是指李华峥，“小姐！你又耍小桃！可恶！”
　　终于，世界清静了。
　　一个黑影从老樟树上飞向远方，好象还一手按着心脏。

　　第二天清晨，宝芝上演了中国千年不变的狗仗人势欺压百姓的戏码。为了证明“相由心生”的理论并配合某些人的反派形象，这李建成家的总管本应长得獐头鼠目。可是他却一副弥勒佛的慈祥形象，令关眉气结，这叫什么？人面兽心吧！
　　不出关眉所料，在宝芝村民交出五千两白银后，那总管气急败坏地扭曲了脸，张开狗嘴，一口咬定村民的银子是偷来的，又言之凿凿地说什么府收缴的赃银失盗。反正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关眉站在祠堂的屏风后，听着那总管的狂吠，实在忍无可忍，朗声骂道：“无耻小人！竟敢打着太子殿下的招牌鱼肉百姓，败坏太子殿下名声！天地有知！你真想不得好死么？”
　　那总管这才发现屏风后有人，见此人敢如此呵斥自己，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想到自己身后有太子撑腰，胆气又壮了起来；“什么人？敢侮辱本总管？”手下的狗腿子马上要扑上来抓人。没等碰到屏风，被小桃一一摔出两丈远。
　　关眉决定速战速决，拿出李渊送给自己的玉佩交给小桃。那总管在太子府多次接驾，还算识货，一眼看出小桃手中高举的玉佩是皇上随身佩带的家族玉佩，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一队人马灰溜溜地跑了，当然还会回头汪汪叫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失败。
　　关眉从屏风后走出，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被救的村长带领宝芝的五十多口老老少少齐刷刷跪在她面前磕头，“吉祥天女！”“救苦救难的天女呀！”……关眉倒退好几步，猛摇手解释也不行。
　　“你们太迷信了！”关眉哭笑不得：“吉祥天女？这是从何说起呀？”
　　“从小姐预言‘唐太宗’说起呀！”小桃耳语道：“现在百姓都知道吉祥天女下凡的事，我以为小姐知道……”
　　“他们想要李世民当皇帝？”
　　“小姐出来这么多天，民心所向应该很清楚……是不是太想公子，所以精神恍惚……啊！”小桃抱脚哀号。
　　关眉默然。这应该是李世民的一个赌注……不，是他的一个深谋远虑的重要布局，正好自己还送上门给他利用！李世民的心机呀！——就是不知李华峥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心中越想越沉重，压的她呼吸都困难了。忽然张亮出现在身旁：“关姑娘，‘老爷’在十里亭，能否……”
　　“我正想见他！”

　　十里亭，距宝芝十里而得名。
　　李世民背着手，凝望那愈行愈近的纤瘦身影，在凛冽的寒风中心里居然涌起阵阵暖意。山风扬起他的玄色长袍，好象思绪也随山风飞扬起来。微服出行的他本来是要在明日和张亮会合的，不料昨夜接到张亮的快报。关眉，这个不可思议的女子，又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可笑的是，他的手下大将还在绞尽脑汁想攻破傅奕的怪异阵法！该让他们撤了。
　　尽管李世民的王者气势迫人，但关眉仍然坦然以对。李世民那如深潭般的眸子里现在只有关眉的浅笑。那天的歌声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荡，然而他与关眉之间却再难以回到那天轻松相对的日子，不可不谓造化弄人。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收摄心神：“姑娘为何不留在长安，此处遍地凶险。”
　　关眉从容地在石凳上坐下，却不回答他的问话，徐徐道：“吉祥天女下凡了。秦王有何把握不引起皇上的猜疑？作为天女预言的明日之君，秦王还真不怕引火烧身！”
　　李世民没想到关眉这样直接切入主题，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狼狈。
　　“剑有双刃，世民不得已为之！”
　　“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这嫡长子继位的宗法制度还真是苦了王爷了！王爷想做千古圣君，首先真得名正言顺。借我这个‘吉祥天女’之口，王爷就是承天命以展鸿图——也算妙着之一！”关眉冷冷一笑。
　　那冷笑让李世民心中一痛。
　　关眉却不放过他：“等王爷坐上龙椅，别忘了第一件事就是让史官记下什么母亲梦龙、出生时满屋香气、彩光四射、不然后院有棵大树如盖也是可以的！”带着被人利用的愤怒和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关眉把话越说越难听。
　　“你！……”李世民再好脾气此刻也忍不住了，气的猛一转身，一掌击向石桌，石桌当时轰然碎裂。（李家男人还真喜欢拍桌子！李华峥那天拍木头桌，今天李世民就拍石头桌！）
　　关眉不禁“风情万种”的笑了起来：“秦王这一掌，为何不打在我的身上？哦，我明白了，不小心打死了‘吉祥天女’那可不好听……”望着李世民巍巍颤抖的双肩，关眉突然说不下去了。
　　半响无言。一掌击下后，李世民清醒了不少，暗怪自己怎么这样容易激动，调整心情解释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保护姑娘的安全，无论如何，我不会伤害姑娘。”
　　关眉也平静下来。“不，王爷，关眉从未怕过什么危险！况且王爷的确会成为大唐的下任帝王——没有关眉的插手，也会如此！因此关眉只想任其自然发展，不想置身其中。中华五千年，关眉敬佩的帝王也只有您！关眉根本没有能力改变历史，王爷何苦把一个弱女子拖进残酷的政治斗争中？”
　　“那么我要用什么方法把你留在我身边？”
　　李世民耳边突然出现如此清晰的话语，登时被自己从未正视的心声震在原地。难道……难道自己喜欢上眼前的女子而不自知么？难道这就是自己编出“吉祥天女下凡”的真正动机？
　　关眉大大的震动了一下，想了想仍道：“在关眉心中，王爷永远是关眉的‘李大哥’，是关眉的朋友，但关眉如果再插手政治，会令一个人伤心，关眉……永远不想伤他的心！”
　　李世民立刻就象被人掐住了脖子！咬牙道：“那个人——华峥！？”
　　关眉默认。
　　李世民一时间站立不稳，登时后退一步，惨然道：“世民不勉强姑娘，但世民真想成为千古圣君，需要姑娘的帮助。皇帝的成败关乎大唐的命运、黎民的命运，姑娘既然身在大唐，焉能置身事外两袖清风？希望姑娘三思！世民等姑娘回心转意！”
　　关眉见李世民痛苦的眼神，心中也是酸涩一片，但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道一声“珍重”，咬牙转身离去。
　　李靖和张亮带着随从远远看见王爷劈桌子，还担心关眉会受伤。两人暗自埋怨王爷也太冲动，当然，更敬佩轻易就能引发王爷从未有过的怒火的魔女，要知道王爷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啊！没一会儿，就看见关眉独自飘然离去，赶忙上前，却看到刚才劈桌子的那人正痛不欲生，一时间都不敢说话。只有李靖鼓足勇气轻声问道：“王爷，要不要跟上去？关姑娘没人保护……”
　　“那又如何？”李世民怒视李靖。
　　李靖叹了口气，对张亮吩咐道：“王爷说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