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月待晓》许开

5、英雄5

　　来到城主府，与城主见过面后，一行人分为三股，分别做各自的事情。

　　陌无霜与城主商谈生意去了。云端月本该跟着师姐柳含烟他们去城内搜寻妖兽的下落，此时却忽然转口说要和楚逢君一起去看看护城树的状态。因为护城树如果出了问题，的确可能导致妖兽入侵城内，出于这个考虑，柳含烟没有强迫云端月跟着他们，颔首同意了。

　　云端月是第一次深入凡间，近距离观察凡人们的生活。离开城主府走入街市后，没有了师兄师姐们的时刻约束，一张俊俏白净的脸上，写满了好奇与欢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神色匆匆的路人，笑腼如花的卖艺者，和气生财的商家，还有那些沿街售卖的各式各样小玩意儿。不管哪一样，都是过去云端月从未接触过的事物。就连那木头砖瓦搭成的老旧房屋，在他眼中都显得分外可爱。看得他是眼花缭乱，内心充满欢喜。

　　这里太有意思了！比整日仙雾缭绕，入目皆是宝物、仙殿、灵峰、美人的凌霄宗，有趣一万倍！

　　幸好他不久前缠着师尊求了半天，才勉强得了同意，得以今日与师兄弟们一块儿出来，否则哪儿有机会，亲眼看见书卷上才能看见的事物！

　　真想完成了任务也赖在这里不回去……

　　在一座城池中，护城树往往位于一座城市的正中央，倚靠在城主府的对面。居民们都是围绕着护城树自发聚集起来的。云端月和楚逢君出了城主府笔直往城内走，步速缓慢，时有停歇，差不多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远远看到了这座城市的守护神一角。

　　只见银色的月光，朦朦胧胧笼罩着远处的天空。点点流光在雾色中飘然划过，宛若星空般璀璨迷人。云端月知道，那是护城树的顶端，与楚逢君对视一眼后，一同朝着那边走去。

　　他一路从石板路，踏上了青草地。在这个城市的中央，护城树的附近，方圆数百丈都是原生态的森林模样。百姓们来到这里后自发的压低声音，脸上神色充满了虔诚与敬爱。他们感激这个保护了所有人的大树，甚至隐隐将它当做神明来崇拜。

　　护城树名为月柳。月，缘由此树的枝丫叶片通体散发着浩瀚月光，浩然皎洁的光泽绝不过分明亮，润物细无声。在夜晚时分与天边明月一般，光芒笼罩着这片大地，守护着整座城市。柳，全因此树外貌与人间寻常的柳树相同，万千柳条依依落下，如一条条银色绸带般温柔的垂挂着，显得分外美丽神圣。

　　云端月还看到，有不少衣着简陋、却将身体与衣物清洗的非常干净的百姓，跪拜在月柳面前，虔诚的闭眸许愿。几次叩拜合掌之后，起身将写上心愿的纸签捆绑在枝条上，站在树前呢喃的念着什么。

　　云端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眼中充满了新奇。

　　楚逢君见状后解释道：“这些纸签会在七日后被他们收回，当做护身符随身携带。”

　　“携带来做什么呢？”云端月问道。

　　“那就要看许的是什么样的愿望了。学业有成，家庭圆满，婚姻幸福，一生平安……”楚逢君哈哈笑着说：“凡人不都是这样，将自己的事情全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身上，好求一个心安。”

　　但只有逆天而行的修士才知道，每个人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神佛，是生是死，命运如何，全靠自己掌控的命数来决定，绝不屈服于天道的安排。

　　“说不定，树真的都听见了呢？”云端月调皮的眨了眨眼。

　　“树就是树，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楚逢君毫不犹豫的道：“就连保护人们不受妖兽威胁，那也是因为它的能力天生如此，‘守护神’这种光环，全都是人一厢情愿加在它身上的标签，当不得真。”

　　云端月听后显得有些失望，不免难过的说：“你明明是浣草堂的弟子，日夜陪伴在灵植们的身边，却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呢。”

　　“看见什么？”楚逢君纳闷道。

　　云端月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万物皆有灵性，就算是树也一样。

　　他走到月柳的身旁，伸出手掌，抚摸上宽厚温暖的树干。树干内仿佛有生命流动，正对着面前的人隐隐传达出一股温柔的感情。云端月知道，那是充沛的灵力在树干之中流转涌动，宛若生命洪流的呼吸。

　　云端月通过月柳查看着整座城市内外，护城阵法的状况，神色认真，不知不觉间，带着股凌然神圣的气势。楚逢君隐约察觉到从云端月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波动，刹那间，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怎么就忘记了，十年前，把月柳带入众人视野里，亲手将一百零八株月柳树苗，种入这片大地的人，就是凌霄宗的宗主，云端月的师尊啊！

　　盖因为那位宗主这么多年来，为天下苍生做出了一笔笔一桩桩一件件，功德无量的大善事，所有人都惊艳他一次又一次足以震撼世人的伟大贡献，被接二连三的大事震撼了心神，才会险些忘记众多事迹之中最早年的那么一两个，差点漏了过去！

　　云端月是那位宗主的亲传弟子，或许就知道那么一两个旁人不知晓的，关于月柳的秘密也说不定……

　　虽然宗主柳长风亲口说了，月柳乃是他于秘境中偶然寻得的至宝，他找遍了整个秘境，才搜集来了这么一百零八棵，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脑海中思绪万千，楚逢君见云端月收回了手，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沉默着，走上前去有心打探道：“怎么样？”

　　云端月说：“挺正常的。”

　　他果然知道些什么！楚逢君心中惊呼一声。

　　就算是他这个浣草堂的弟子，见到月柳这种神奇而又珍稀的灵植也无从着手，善武的凌霄宗人，无缘无故的，又怎么会对月柳了解颇深呢？

　　真的是太好奇了……

　　楚逢君心里痒痒，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试探才好。云端月转过身离开护城树，对楚逢君道：“你知道，襄城内有妖兽出没的事情吗？”

　　楚逢君听后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众所周知，妖兽最是厌恶月柳的光华，纷纷避之不及，根本不愿靠近。”

　　“可事实就是有人说襄城内有妖兽出没，百姓屡屡受到侵害，请我们过来驱逐妖兽。”云端月同样大惑不解：“怎么会这样呢……”

　　“会不会是搞错了？”楚逢君分析道：“如果真那么严重，城内早死好多人了，百姓人心惶惶，才不会是现在看到的这副安宁模样。”

　　楚逢君去过许多地方，进过不少城市。与其他地方的人比起来，襄城百姓的精神状态非常的积极向上，脸上甚至都洋溢着幸福欢乐的模样。那分明是心中怀抱着希望，向往着更美好未来的人才能露出来的神情。

　　“我在其他城市，听说过不少有关襄城的传闻。这里是许多人心目中的桃源乡，居住在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气氛和乐融融，治安也是一等一的好。”楚逢君回忆着道：“而且听他们的语气，似乎襄城最美好的地方不是宽容的律法，不是优渥的资源，而是因为人。这里的人热情好客，心善友好，生活在这里会很舒心，因此十分的向往。”

　　云端月第一次下山，从未去过其他地方，心里没有个可以衡量比较的标准。只是回想起不久前在城门外与师姐的对话，恍然道：“所以那些人才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跨越妖兽遍布的森林，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他们原本生活的城市真就这么糟糕吗？”

　　“或许吧，因为城外妖兽肆虐横行的原因，绝大多数人都被困在城池中不敢出去，导致每个城市都有各自独特的氛围，相互之间差别巨大。”楚逢君讲解着说：“光是城主的性格好坏，就足以影响一座城市的气氛了。我曾见过一个严格非常的城主，执掌律法异常苛刻，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对每一个违法的百姓动则就是刑罚伺候。”

　　云端月认真听着。

　　“在那座城市里，农民不允许拖欠徭役，分到的土地每年必须上缴足够量的粮食，就算那年天气干旱庄稼收成不好也是如此，否则就会视作轻蔑律法被当众砍头。”

　　云端月睁了睁眼，自然垂在腿边的手掌不自觉攥紧，呼吸都不平静了：“这怎么可以……”

　　“不光如此。”楚逢君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我还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三岁孩子，因为饿急了，偷了店里的一个馒头吃，就被官兵抓走，要被当众施以鞭刑……”

　　云端月声音都大了起来：“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楚逢君说：“粥铺老板看孩子可怜，于心不忍，想要设法解释，说那孩子只是‘捡’走了他丢在桌子上不要了的馒头，结果因为贿赂，以及在案情上刻意隐瞒，撒谎扭曲证词，也被抓了进去。”

　　云端月表情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逢君继续说：“我当时看不过去，想要插手这事，结果……”

　　“你也被抓了？”云端月猜测。

　　“他们自然是抓不到我的，可是，他们也不听我的。”楚逢君神色有些难堪的说：“那城主是个硬骨头，刀架在脖子上了，也绝不松口。据一旁跪在地上，恳求我放过城主的士兵说，他们所在的城池曾经腐败横行，唯城主一人清廉正直，一尘不染。这些年严以待人，更严以律己，一直梦想着要打造出一个海清河晏的美好世界。上位后，用鲜血洗净了整座城市的污秽，一心一意打算建造出没有任何黑暗的国家。于是制定了律法，要求所有人严格执行，事实上他也就是这么做的。然后，事情就如你刚才所听的那样了……那城主就算被我威胁，也腰杆挺直，毫不退缩，怒喝我，说什么律法大过天，也大过他的性命。为了治理城市，他必须这么做，否则如何叫百姓听从他。我，我简直说不过他的歪理……也说不动他。”

　　云端月听后，神情复杂，心中思索许久，半晌后叹了口气：“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物极必反吧，万事不能太过绝对。”

　　楚逢君点点头道：“那是我见过的，最最不尊重修仙者的城市了。”

　　对于那座城市的百姓而言，城主的威严，甚至凌驾于神仙之上，可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了。

　　云端月询问道：“凡人都很尊敬我们吗？”

　　“那是当然的了！”楚逢君理所当然道：“这还是现在，凡人有了月柳守护，对我们的态度远没有过去崇敬。放在十年前，唯一能够从妖兽手中救下他们的就只有我们，遇见我们后，求我们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怠慢。”

　　就好比他们眼下这种情况，放以前，修仙者们来到凡人城镇，所有人必定欢歌载舞夹道相迎，怎么可能来一个士兵为他们指路便打发了。虽然同样还是被奉为贵宾，好吃好喝仔细伺候着，但待遇终归是不一样了。

　　云端月认真理解着楚逢君话语里的意思，忽然若有所思的说：“这样不是更好吗？”

　　楚逢君下意识反驳道：“哪里好了！？”

　　云端月笑着说：“不再对我们毕恭毕敬，说明百姓们生活平安富足，十分稳定，不需要求人。我反而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们饱受折磨，不断陪笑巴结，或者拼死哀求的画面呢。”

　　他们出风头的时候，反而是百姓受苦的时候。同理，士兵也是如此。

　　楚逢君张口结舌，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后面颊泛红，有些恼羞成怒的说：“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云端月哈哈笑了两声。

　　“我知道。”

　　……

　　柳含烟等人打听消息、搜寻妖兽下落未果，回来后，恰好看见云端月懒洋洋地躺在城主府院子里，一棵枝繁叶茂的梨树上，一条腿在空中怡然自乐晃晃悠悠的甩着，手臂枕着脑袋，好一派安闲舒适的模样。

　　只因他过往在宗门里无拘无束惯了，门内七十二峰，处处都有过云端月攀山越岭踏足的脚印，是个闲不住的主。如今来到了热闹的城市中，又下意识习惯性的留在绿植丛生的庭院中爬树采果，放荡不羁随性起来，看得柳含烟当场脸色就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