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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燕归来(上) ...
原来「死」是这样子的。
清冷的地宫,空荡的回音,幽微的烛光──虽然这光照不出他的影子,只照出地上几十具长舌耷拉的女尸,一个个都是上吊殉葬的宫女,这些宫女生前他一个都没见过,死后自然也不待见,于是缓缓飘了过去,来到另一座棺椁旁。
一瞬间他有点恍神,不知今夕何夕,记得他是七月天御驾亲征途中死在塞外,再醒来时,只觉身轻如燕,突然穿棺而出,魂浮半空,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呆了半晌,慢慢想起当初决定迁都北京之初,曾找来风水师选定昌平天寿山为万年吉地,子子孙孙依山建陵,所以这里该是天寿山脚,他的陵寝地宫。
所以另一座棺椁躺的该是他的妻子徐皇后吧?还记得他十七岁大婚,她才十五岁,他对她,就像是朱元璋对马皇后一样,总有种患难夫妻的亲爱之情,可惜她早他十多年过世,芳魂若在,大概也投胎转世去了。
那他呢?他该何去何从?
「大明文皇帝朱棣何在?」
他猛然回头,已经好久好久没人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了,久到他好像都忘了自己是谁,彷佛他的名字就是皇上,皇上就是他……
来者乃是一名手握朱笔、头戴长脚幞头的判官,正带着牛头马面穿墙而来。那判官面对他的炯炯目光,却是夷然无惧,径自从大袖掏出一份卷轴,施施然展开,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读出他的生平实录,从年少到成人,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包括天下人都知晓的,和他自以为天下人都不知晓的,都巨细靡遗记录在卷轴中。
一轮念毕,那判官仔细端详他的长相,末了问道:「可无误?」
朱棣点头,他做事向来不喜拖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错也好对也好,如今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那判官闻言,手中朱笔往卷上一勾,牛头马面随即一左一右上前挽住他手臂,总算看在生前祭祀丰厚的份上,没拿脚镣手铐为难他。
「请跟本官来。」
「往哪里去?」
「地府。」那判官微微一笑,伸手入怀,掏出一张似是虎符,刻满小篆阴文的通行令牌予他,「皇家联谊会。」
⊙⊙⊙
面对不可测的未来,人难免会有不可言说的畏惧,但正由于其不可测,往往又伴随一丝兴奋期待,如同朱棣当年决定起兵清君侧时,胜为王,败则贼寇不如,最终他成了皇帝,原本是皇帝的侄儿朱允炆下落不明。到了如今,面对完全不由自身掌握的未知,只能默默接受。
就如同他现在默默听判官为他解说地府的规矩,何谓「皇家联谊会」,何谓守选,何谓提调官员,目下有哪些皇帝待在联谊会等等。
幽暗的云朵层层迭迭堆积而上,城楼前的金水桥下,非是昔日泛着金光波粼的流水,而是浑浊如死水的泥沼,褐黄淤泥堆栈、挤压,几不可察的推移,彷佛一张张狰狞的人脸不甘的吼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声的扯着干嗓嘶吼,化成一股股浊臭的沼气蒸腾。
看起来很像临死前的人脸──朱棣不由得转开目光。
这里是地府,地府一切颜色都是黯淡深沈的:天是无尽的灰云、地是无边的黄沙,连新生的绿草,都是即将枯萎也似的挣扎求生。唯一鲜艳夺目的颜色,就是血一般的朱红、赭红、鲜红,正殷殷切切地提醒──各位生前在人世享尽荣华富贵的皇帝们,你非身处人世,已属地府。
地府里的大明故宫,位于仿南京金陵兴建的大明镇之中,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驾崩大行后,由于杀孽惊人,早年和蒙古军、陈友谅、张士诚等交战,晚年大杀功臣,尤以蓝玉案 、胡惟庸案为甚。经过冥秤衡量功过,由地府十八殿阎王层层批文定谳,循例将这位大明开国皇帝送至地府皇家联谊会,名为守选,实为长年圈禁。联谊会历代成员并按照新一代皇帝入会的惯例,拨了一方近河湖之地兴建大明镇,以供日后明朝皇帝、后妃、公主下地府守选之用。
而朱元璋的四子、朱允炆的四叔朱棣,经历了靖难之役、遣使出西洋、迁都北京、五次北征蒙古等轰轰烈烈的大事,终于也来到了这里,准备面对长达数千年的守选刑期。
判官和牛头马面直带着朱棣来到联谊会南边的大明镇,镇外,已有朱元璋派出的代表,准备「迎接」他心目中不孝不悌不仁不爱的四子。
那人身长八尺有余,正站在金水桥上,双手负后,背对着他,默默盯着桥下浊流。朱棣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眼熟,但一时认不出是谁。那人听得脚步声,亦缓缓回首,双眼凝视朱棣。
「……辉祖?」朱棣喃喃道。
那判官随即停下脚步,回首吩咐牛头马面放开朱棣。朱棣明白这是判官给他几分薄面,不欲他在故人面前沦作囚犯状,于是朝他点头致谢;判官轻轻颔首,顺势退到一旁。
「四殿下,谨奉太祖之命前来迎驾。」
来者大步上前,径以旧日尊称称呼这位昔日皇帝,显然早得朱元璋授意,朱棣轻哼一声,也拿他没有办法。
此人便是朱棣的内兄,中山王徐达的长子徐辉祖,当年靖难之役,他曾与朱棣兵戎相见,并大败燕军,可惜反遭朱棣利用两人的姻亲关系,放出假消息迷惑朝廷一方,使建文帝因猜疑而命他带兵回京。后来朱棣攻陷南京即位,徐辉祖手握丹书铁券 ,长跪祠堂不出,朱棣拿他没法,念在其父徐达乃开国功臣,且他是徐皇后长兄,便将其幽禁在南京私第,直到永乐五年抑郁而终,其后代世居南京,袭公爵直到明末。
两人从小熟识,后因各行其是而反目,关系可说亦友亦敌,朱元璋派他来接朱棣回去,也不知有什么用意,可能是想让两人算算旧帐,或是让徐辉祖念在妹子的情分上照顾照顾这位妹夫,总之在朱棣看来,他老子定是不安好心。
徐辉祖熟视朱棣,像要看看他究竟变成什么样子,半晌朝判官道:「范判官,有劳您了。」
「此乃范某分内之事。」
判官朝两人半揖还礼,随即递给朱棣一张画了两个大花押的文件,道:「我赵宋太祖十分倾慕阁下北征蒙古之雄才,托下官代为转告,若您得空,还请前往大宋汴梁城一游,我大宋太祖太宗必竭尽地主之谊。」接着示意他看手中的文件,果然是由「地府皇家联谊会」永久会长嬴政,与帝王分会会长赵匡胤共同签发,证明他乃皇家联谊会帝王分会的当然成员,会籍终身。
朱棣皱了皱眉,答道:「一定。」
于是那范判官带着牛头马面离去,徐辉祖与朱棣并肩默默而行。说到底,徐辉祖还是颇为了解这位皇帝妹夫的,因此不待他开口问,便替他解惑道:「那位判官就是范仲淹,大宋太祖赵匡胤特别请他接你过来,免得你人生地不熟。」
朱棣眉头一挑,这从未谋面的赵宋太祖帝王分会长倒也窝心,想来爱屋及乌,反过来也一样:蒙古人灭了他宋朝,他明朝灭了蒙古人的元朝,这位大宋开国皇帝自然对他青眼有加。
「那你呢?」
「我?」徐辉祖笑了笑,带了几分自嘲,几分说不清的五味杂陈,「当年我和仪华一起过来,太祖说增寿早去了陪秦桧下油锅,命我留在此等你,老人家还说这里就像白鹭洲,风光虽好,却寸步难行,要我和你说说什么滋味。」
秦淮河畔的白鹭洲,中山王府的东花园,当年徐辉祖就是在此过了五年幽禁生活,朱棣如何不知道?朱元璋杀鸡儆猴的居心不言而喻,只差没法子也弄他下油锅炸一炸以泄心头之恨罢了。
朱棣先是冷笑,随即想起他的结发妻子,徐辉祖的亲妹妹,「仪华她……」
「放心,太祖爷没有为难她,当年我和她差不多时间下来,没过几年,她就去投胎了,是个好人家。」徐辉祖不无感慨地道。
说到这里,两人皆无以为继,于是默默来到大明镇故宫,穿过午门,沿途走过熟悉不过的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等三大殿,朱棣突然想起一件事,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两边太阳穴突突的跳。
「这些宫殿,不会都是从北京烧下来的吧?」
徐辉祖抿了抿唇,尽量婉转地道:「孝陵这些年烧化的金纸银纸,都落到雷公电母的口袋了。」
「老头子……」朱棣咬牙切齿,几乎想把他老子嚼碎了。
永乐七年,他下令在天寿山兴建长陵,十四年在北京动工兴建紫禁城,十八年落成,十九年迁都北京,不到一年时间,三大殿骤然遭雷击大火,几乎毁于一旦,之后宫内几乎年年失火,永乐二十年时,连干清宫、坤宁宫也烧了。地府里的大明镇顺势建起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建筑,明太祖他老人家住得舒舒服服后,总算还剩一点良心,把朱棣的亲信道衍和尚姚广孝找来监工,在镇北兴建一座亲王规格的燕王府,就等朱棣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也就是说,年年雷击失火都是朱元璋在地下主导,总共烧了三大殿、两大宫,几乎是半座紫禁城,最让人恼激的是:这些阴司钱还是他烧给他老子花的!
好不容易走至干清宫前,徐辉祖停下脚步,面对朱棣,表情有些复杂,说道:「今早我已向太祖拜别,送你进去后,也要往生投胎了。」
朱棣微怔无语,徐辉祖比他长上数岁,两鬓风霜,看来颇有乃父之风,于是不待朱棣回答,他又道:「本以为不会再见,再见亦是无言,万万没想到我们还能这样并肩说话。」
「这算世事难料吗?」终于轮到他尝尝阶下囚的滋味了……这回换朱棣自嘲地笑了,想起得和他老子大眼瞪小眼待在一起几千年,他就浑身不痛快。
「保重。」
徐辉祖为他们父子俩打开干清宫门,接着在他们父子俩背后关上门,门才轻轻掩上,一股诡谲的气氛顿时蔓延开来,十几个跟着殉葬伺候的婢女太监得知太祖将要跟燕王算旧帐,老早都躲得远远的,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然被天雷真火烧得魂飞魄散可不是说笑的。
「扣」一声,朱元璋将盖杯搁在几上,隐约飘来八宝茶独有的冰糖甜香。朱棣盯着殿上的老父亲,仍是记忆中六七十岁银丝斑斑的模样,自己则是不惑之年刚即位的模样,或许这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因此一醒来便不知不觉变成这模样。
「给你殉死的宫人刚入籍地府,我差他们送往你那里了。」
「多谢父皇费心。」
虽称「父皇」,朱棣可没像燕王时一样屈膝行礼,大马金刀便在东首坐下。朱元璋深深看他一眼,父子不咸不淡的闲话几句家常,好像才三五年没见,朱棣只不过回京叙职,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就在一干奴婢提着的心、吊着的胆正要落下,暗潮逐渐变得汹涌,即便一干宫女太监躲得老远,仍然听闻干清宫里的唇枪舌剑,青花瓷碎片与紫檀木桌椅乒乒乓乓的碰撞声,向来死寂的大明镇,总算有了丝丝「人气」。
「老头子!」
「贼小子!」
朱棣不怒反笑,嘴角微扯,哼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如今我这『贼』千古留名,也算值得!」
朱元璋出身草莽,一生最恨人家和他跩文,搞什么影射腹诽。于是父子久别重逢,惺惺作态不到半刻,便「瘌痢乞丐」、「高丽贱种」,以致「老王八」、「龟儿子」等口不择言的互骂,直如市井无赖泼皮,全无半点皇室仪态。
几个晓事的,连忙冲去找太祖御封大明首席国师刘伯温前来劝架,没想到刘伯温早早算到此劫,竟不知跑到哪座深山修炼去了,就连在燕王府托词为马皇后念经祈福的姚广孝,也不知溜去哪一座寺那一座庙。于是父子俩吵了一天一夜,掀旧帐、算新仇,搞得大明镇天雷轰轰,暴雨如水箭,好不容易吵累了,雨也停了,朱棣不想见到朱元璋的麻子脸,更不愿待在镇北的燕王府,索性应邀跑到汴梁作客,赵匡胤顺手拉他去参加大元忽必烈举办的草地跑马比赛,和赵匡胤赵光义兄弟跑马射箭解闷,气得朱元璋吹胡子瞪眼。
没想到,才不到一年,他和徐皇后的长子朱高炽也来到地府了。
世事当真难料,朱高炽战战兢兢的做了十几二十年太子,前有父亲不喜他体型肥重,不能骑射,后有弟弟朱高煦自恃军功骄横,好不容易登上皇位,不到一年便因心疾驾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弟弟志大才疏,才能安稳把皇位传给其子朱瞻基。
朱高炽个性仁厚温和,不似其父,倒颇似其伯父,也就是朱元璋的长子、朱棣的长兄朱标。朱元璋在世时便十分喜欢这孙儿,朱高炽虚岁刚满十五便封他为燕世子。有见父祖不和,朱高炽一肩担起调停任务,先把朱棣劝回大明镇燕王府,小心翼翼伺候一阵,又托词设宴庆贺祖孙三代团聚,三人客客气气吃了一顿和头酒,对外摆出父慈子孝的模样,尽力维持面和心不和的假象。
朱高炽在位时间不长,无功无过,地府批文下来,不久便可投胎转世,朱元璋特地拿私库钱给孙儿捐了个好人家,然他还是留在联谊会斡旋数年,方才离开。他父子俩冷战不到几年,朱棣当年十分宠爱的太孙朱瞻基也来了。只恨他死得太早,幼子朱祁镇即位,内有宦官王振弄权,外有蒙古余孽鞑靼、瓦剌为患,不久土木堡之变爆发,动摇大明国本,朱元璋和朱棣此时倒连成一气,一概没好脸色给这些子子孙孙看。
「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哇哈哈,隔了好久终於来更新了~~
大半原因是为了庆祝次柳氏出书啦~晚点把封面贴上来给大家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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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燕归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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