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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风上昆仑(一) ...

  •   奈何桥头,忘川河旁。
      世人皆传那常年端坐着一位老妪。
      面目可憎,脾气古怪。
      以一碗汤水送无数游魂渡入轮回。
      众人谓之曰:孟婆。
      “三眼!你倒是搭理我一下啊。”钟易又开始了一日一度拜访天一阁的活动。
      正在阁门外的藤椅上躺着闭目养神的青衣女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眼皮也不抬:“小鬼王,你家那群老不死的还没教会你别来招惹天一阁的那个女人吗?”
      “整个地府就小三眼你这阳光最好了,只能来你这了呗。”
      “老娘辈分比你家那些老不死的加起来都大,乱叫什么呢?”那青衣女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指悄无声息地搭上钟易的肩膀,周遭顿时寒气缭绕。
      “人间不都说你是三眼老太婆吗?总不会空穴来风吧。”话音未落,钟易便成了一个人形冰棍,似乎轻轻一敲就会粉身碎骨。
      “你的话真的有点多了啊,还特不中听。”脾气本就不好的青衣女子重新躺回藤椅上,衣袖一挥,数碗汤水便飘到了停驻在旁的游魂手中,“喝碗水再赶路吧,天高路远,各位珍重。”
      似乎受到某种威压,无数混沌纷纷对着青衣女子行起跪拜之礼。
      青衣女子微微颔首,看着那些失去灵智的死灵向前挪动着,过了一会儿转头对着旁边的冰棍毫无感情地笑了笑:“你家那群老东西来赎你了。”
      不远处的山顶上尘土渐扬,没一会儿,几个黑袍男子便出现在了天一阁外。
      “孟姑娘,是我等管教不严,还请姑娘恕罪。”
      “阎王客气了,回去之后好生敲打便是,”青衣女子慵懒地翻了个身,轻声道,“若是再这般不懂规矩,那诸位可以考虑换个鬼王了。”
      “我等明白。”黄泉冥界的一把手们毕恭毕敬地弯腰听着,身上直冒冷汗。
      “半个时辰之后这咒就会解除,诸位请回吧。”
      这青衣女子便是孟婆,姓孟,单名一个清。
      于黄泉尽头伴众鬼而生,满身戾气,却成了天庭里资历最高的一辈神仙。不料自甘堕入轮回,在这阴曹地府间游荡了不知几千年。
      虽称孟婆,但却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至于面目可憎一说,实在是误会。
      几百年前,孟清因故被急召回天庭议事,临行前点了自己在地府收的小徒弟阿荡替上这洗去众生前缘的差事。奈何小阿荡修炼不佳,记错了化形的法门,被机缘巧合误闯进来的生魂给看了去,在人间大肆宣传。
      等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捅到天宫去的时候,孟清才知道自己的形象是遭到了怎样灭绝性的打击,当即冲回地府,把化形化得惨不忍睹的阿荡一脚踹进了万古塔关禁闭抄书去了。并以办事不力为由掀了阎王殿,把当日看守鬼门的阴兵直接扔进了忘川。一通天翻地覆后,地府众生才明白那终日在奈何桥旁闲坐无所事事的女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暴戾并未因神的身份而消失。
      半个时辰后孟清听着阎王殿里准时传来的惨叫,端起一碗茶水细细品着,依旧是一如既往的苦涩清冽:“又快到日子了啊。”
      忘佘山位于整个黄泉的最高处,掌管着整个地府的酿酒差事,层层光幕沿着四通八达的河道向各处散去,将其间包裹着的酒水送往各地,也算得上这阴间的一大奇景了。
      “山主,孟姑娘又来讨酒了。”
      “天一阁那位?”满溢着酒香味的地窖里突然跳出一位女子,手里托着个葫芦晃来晃去。
      “正是。”
      “哦,让她等着。”这整个地府敢不给孟清面子的,大概也就只有这忘佘山了。
      当差的小鬼吏冒着冷汗冲孟清拱了拱手艰难地开口道:“孟,孟姑娘,请您稍等片刻,山主说,说她随后就来。”
      孟清合起手里的折扇,客气地回了一礼:“有劳了,你先去忙吧。”
      刚来的小鬼吏愣了愣,似乎不明白这让三界谈之色变的女魔头为何如此和善,半点不似卷轴里所记载的那般。
      孟清也不理会他的愣神,绕过他径直走向忘佘山的议堂,随便搬了张椅子坐下,悠闲地摇着扇子。
      “姑姑。”孟清看着那缓步走来的女子,嘴角忍不住地扬起来,恭敬地叫了声。
      “你可别这么客气,刚才阎王殿的惨叫我听得可比你还清楚,”女子笑了笑,“钟易那崽子又怎么你了?”
      “不提他。”
      “行行行,谈你的正事,东西都在这了,”女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里不知何时捧了杯茶水慢慢抿着,“安魂酒,这二十年我也就能见着你这一回。”
      “姑姑说笑了,咱们这些老不死的,二十年算什么啊。”孟清小心收起身前的酒坛,不知是高兴还是苦涩。
      “对你来说,怕是度日如年吧。”
      “姑姑你又埋汰我!”
      都是孤独了数千上万年的生灵,带着各自的城府聚在一起,却成了彼此唯一的亲人。
      中元鬼节,阴间也是一片热闹,尚未渡入轮回的亡灵们凭借天时暂时拥有了神智,争先恐后地挤到黄泉边上去再看一眼自己世间的亲人。孟清就在这百鬼夜行里安静地坐在天一阁的院外,脸庞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三,咳咳咳前辈,”不远处钟易又开始燥起来了,“前辈咱们去人间玩玩好不好?”
      孟清冷漠地摩挲着手腕上的菩提子,丝毫不理会钟易的闹腾。
      “前辈去嘛,今天人间可热闹了,”钟易
      顶着个乌黑的眼睛蹦跶地跳了过来,“我前不久还听说今晚有个地方还会唱戏呢,唱的好像是关于前辈你的。”
      “关于我怎么成为三界煞神的?”
      “你和一个天庭男神仙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钟易想了想,“我是听人这么说的。”
      “……”孟清站起身瞥了站在身旁的鬼王一眼,一如既往的冷漠,“带路,老娘今晚就拆了那戏台。”
      “戏唱的特别好的,前辈你就……啊?”钟易在心底对着那家戏楼感恩戴德顺便烧了把纸钱。
      此处的人们似乎并不在意鬼节的阴森,满街都是热闹的夜市,与过年相差无几。
      孟清带着一张狐狸面具,穿过卖力吆喝的小贩,躲过垂髫幼童没拿稳的糖葫芦,在这一片喧嚣里恍惚发现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来过人间了。
      “前辈,你看这个。”钟易不知从哪搞来个奇丑无比的花灯,高兴地举着给孟清看。
      “……”孟清偏头后眼皮忍不住跳了跳,“丑得如此清新脱俗也是挺不容易的。”
      钟易举着那奇形怪状的花灯,疑惑地喃喃道:“不觉得很有意境吗?”
      “……”
      江南的建筑多是婉约而柔和,连戏楼也不例外,恢宏又不失气韵,粗壮房梁和大红对联和谐地立在闹市中央。
      孟清在二楼寻了个僻静处坐下,随便叫了些茶水点心,取下面具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天元观诸位道长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还请海涵。”戏楼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一个男人开口。
      “霍班主言重了,今日这戏,唱的是哪出啊?”为首的道士行了一礼,客气地问着。
      听到天元观时孟清眼神一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楼下那群身着道袍的方士,嘴角忽地扯起一抹自嘲。
      “三眼婆婆,怎么了?”钟易端着菜盘走了上来,“走到楼梯那我就感觉到你的杀气了。”
      “没事,冲动了。”孟清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不会叫人就别叫了。”
      “唔唔唔!”钟易准备开口结果发现自己的嘴仿佛被黏上了一般,满眼的不甘心。
      一番和气开场后,戏子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戏服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熟悉的唱词腔调放肆地冲击着孟清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钟易察觉到孟清的异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回应之后又大着胆子戳了戳孟清的手臂。
      过了好一会儿孟清才回过神,偏过头,眼里带着钟易从未见过的忧伤,盯得钟易心神一震。
      “这戏我听过。”孟清苦涩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苦涩更甚。
      “唔唔唔。”
      “昆仑写的,写给我的。”孟清解开了钟易身上的咒,指了指自己,轻轻笑了笑,“那男神仙就是昆仑。”
      钟易愣了愣,突然跳了起来:“昆昆仑!就那个传说中的主神?”
      “不是传说,是真的。”孟清挑了挑眉,“怎么样,知道我辈分多大了吧,趁早放弃啊。”
      不知为何,孟清的话突然多了起来,眉宇间除了威严似乎多出了几分灵动。
      钟易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敢相信,好半晌才开口道:“可,可是他不是都身归混沌了吗?”
      “你要不还是把嘴闭上吧?”孟清正准备对着钟易再下毒手,楼下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那群道士的声音。
      “笑话!什么神仙,那就是个魔王,你们都被骗了!”
      孟清眼神一寒,缓缓站起身,漠然地盯着冲上戏台的道士:“本事不大,嗓门倒挺大的。”
      “诸位,方才这戏里的男女神仙,就是数千年前害得我天元观元气大伤的妖魔。我等今日前来,便是要来正名的!”
      “前辈,你别……”钟易转过头正准备拉住疑似暴走的孟清,结果只拉住了一手空气,“冲动啊。”
      “人家唱戏唱得好好的,你们一群招摇撞骗的牛鼻子还有脸来正名?”孟清摇着昆仑扇慢悠悠地走上戏台,淡淡地瞥了那群道士一眼,“哗众取宠,扫兴至极!”
      “哪来的无知宵小,速速退去,贫道可不再追究。”为首的道士冷哼一声,脸色有些难看。
      “贵观供奉的可是昆仑上神?”孟清依旧慢慢地向那群道士走去。
      “正是。”
      “狐假虎威也配供奉昆仑,你们配吗?”
      “那个,前辈,冷静冷静。”钟易现出身形轻轻拉住孟清,“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
      “不知悔改,何来无罪?”
      “你大胆!哪来的疯子,贫道乃至天元观的罪过岂是你能妄断的!”
      “果然我就不适合废话。”孟清收起扇子,敲了敲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甩开了钟易的手,“放心,我不杀人。”
      “狂妄!”一个道士抽出一枚符纸,贴在桃木剑上带出一团火花朝孟清飘去。
      孟清冷漠地扯了扯嘴角,任由符纸贴上自己的额头,一脸嘲讽。
      “我去……”钟易看着眼前瞬间的狼藉,僵硬地扭过头望着孟清,“前辈,你这……”
      “我回去了,你自个儿玩吧小鬼王。”话毕便不见了踪影。
      孟清直接回到了天一阁前的小院里,一如往年中元节那般清冷,整个地府除了偶尔巡逻的鬼兵外几乎不见任何动静:“好一个团圆佳节啊。”
      “罢了,时辰快到了。”
      孟清自顾自地喃喃道,从阁楼里取出在酒娘那求来的安魂酒,小心地置于路旁的案几上。
      没一会儿,鬼门关处一阵波动,慢慢地晃进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朝天一阁走来。
      “这一世看起来是个翩翩公子啊。”孟清眼眶蓦地红了一圈,声音都带上了些许颤抖。
      “姑娘,”那锦衣华服的公子瞧见了孟清,立即跑了过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黄泉。”孟清化出一张椅子,接住了瞬间失魂落魄的公子。
      “我,我死了吗?”
      “也许吧。”孟清倒出一碗酒,轻轻推到富贵公子的面前,“这一世,你过得似乎还不赖。”
      突然路的尽头又出现了一个人影,眨眼间便到了孟清面前。
      “活,活灵!”钟易看着坐在孟清对面的人影,差点没站稳。
      孟清扶了扶额,强忍住把这不懂事的鬼王扔出去的冲动,只是瞪了他一眼。
      “喝吧,”孟清抿了抿嘴角,轻声道,“我也就这时候能请你喝一回了。”
      “姑娘,我们认识吗?”公子回过神来后,捧着安魂酒问道。
      “也许吧。”孟清看着旁边醋坛子仿佛打翻了的钟易,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小鬼王,你可知天宫里的明月清风为何被下了禁令。”
      “不知。”钟易摇了摇头,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明月死了,为了他的天下苍生。”孟清平静地盯着那公子,听起来却字字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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