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神今天也想死遁》好野一头熊

104、第一百零四章

　　旧时白眉老道人月中梦浮生，寻见一处桃林水通不知处，是极佳的修炼地，醒来怅然若失，许是天意，半月后真叫他寻见了去。

　　春水引路，芭蕉叶下一处天坑，埋在密林之内，弟子搬块石子投入，约莫五尺听得水声，活物入水，只觉寒冷蚀骨，可若是随着水流浮起，便到了无边桃源，反之，逆水而耽则被天坑冲出渡江。

　　他于是带着弟子迁去，此后每半年下一次山，只求潜心修炼无悔道心，桃林外一处渡口，船篙木筏齐全，不见生人，弟子不敢往外出去寻，一日从不知处来了个生人。

　　“渡江上游雨季水灾泛滥，生灵全往高处寻路，桃林渡口玄鸟不知从何处钳住了钟无，他不愿跟着玄鸟走，扑腾摔在树上，留了淤青。”

　　“师父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训他几顿问不出来历，便把他留了下来，玄鸟也不恼，一季末了时常来瞧他。”玉姑眸中染上笑意，思索着比划，大概比板凳高半个头。

　　“他来时才这么高，熟络了总跟在我身后咿咿呀呀的唤阿姐，天赋上乘悟性也不错，飞升是定数，若是长久，他或许...”

　　她止住声，又看了看顾念，月光透过窗前，映照着她耳畔的翠珠坠子，丝缕光落在故人衣衫，叹：“像又不像的，怎会是一个人。”

　　斗转星移人烟更替，山水蕴灵物，日暮黄昏，天坑生出一只灵兽，四不像，赤红躯体爪牙利，不懂人言也不识字，山间田间横行。

　　“师父外出云游，托玄鸟传信过几日就回，钟无跟着师兄们下山去，没成想回山窄桥上为了个脆桃，被夕这只小兽咬了一大口。”

　　“这么大的口子！咱亲眼见过！”渔猫玩累了，蹿窗边在一旁比划。竟有瓷碗那么大，顾念不由得一痛，仿佛那口子咬在自个身上。

　　“好在不深，他养了半月还是没好全，师父一回来全知晓了，转身就往窄桥去了，雨里带回来个刚化人形的童儿，日后嘛，我的小师弟就变成了夕。”

　　“那他唬人，说自己是几百岁的山神。”小古板道，二人说完便笑。几百岁有点子可信度，山神就算了，山大王勉强算个。

　　印象中夕为老不尊，好与宋二斗嘴，这番往事，令人眼前浮现出个热闹和睦的小门派，又叫人恍惚，他追问：“钟无与夕，关系很好么？”

　　“是很好的。”玉姑温声，望向窗外，炊烟不断，生肉在火上煨着，啪嗒打开了食盒，“钟无护他的很，后日钟无打趣他问那窄桥上咬人的事，夕啊头摇得快极了，说自己全给忘了。”

　　渔猫化回半人身，眯眼搓搓爪子打开了食盒，内里装的炸鱼、鱼饼炸酥丸子，蒜香凤尾菜配小米粥，底下还有一碗专门留给顾念的青紫养生茶。

　　顾念见此眼角一跳，悄悄往角落里缩，心里做了好些宽慰，蹦下床转了转，要玉姑给自己“松绑”。女子会意，抬了抬指尖，棉絮散开成柳絮漂浮合拢一道往窗外去了。

　　人浑身一轻，披了件外衫坐下乖乖喝粥，等着下文。

　　“我所知的最后呀？”玉姑说乏了，抓了猫爪子一只当软垫，趴在桌子边，打了个呵欠，“过了十年光景，师父云游没了音讯，同门一夜之间惨死。”

　　她敛了笑意，耸耸肩，数着：“桃源小门派，光剩下钟无与夕，或许是过了几百年，飞升又如何，也没落个好下场。”

　　“那，前辈你呢？你不是也活着？”

　　玉姑摆手道：“我？我或许也死了。”短短一句话，如此多含义。顾念入耳听来怪怪的，他往后挪了挪身躯，端详着这位不按套路的仙嫦，周身寒气入骨，不是死人气，嗯，确实是寒潭水的气息。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女子拍了拍他的后颈，道：“想什么呢？我将死前，阴差阳错悟道入了神龛，被提了神格，此后被困在神界——打杂。”

　　“喵？”渔猫狐疑看了主人一眼，玉姑见状，桌下给了小猫轻轻一脚，她可没骗人，浇花养花传信调和，却不能回凡间插手，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也没算过待了多久，可不就是被关着打杂了一段时日。

　　“地府的人也是你那时认识的？”少年又问。他觉得有些荒诞，玉姑说自己飞升赶巧是个打杂的，可是他在仙逸的记忆里长藤、凌霄殿都没见过几个她这幅面孔的小仙。

　　其次，能搬救兵搬到地府头上，地府也没那么闲，应一个小仙的忙来藏人，还能用玉笛驱使渔猫与腓腓，看来对方是有所隐瞒。

　　“是的。”玉姑答应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堵住了顾念的话。

　　“也挺好。”小古板于是闭上嘴决定想想再问，直到小米粥吃尽，还是没想通，“我们宋二和贵派的恩怨没有瓜葛，年岁也差了许多，为何卷了进去？”

　　玉姑皮笑肉不笑：“师父云游不久，我的有意思师弟们三人半句搭话，其中二人话不投机另外二人大打出手，幸亏出手的二人都不聪明，我与同门还能调和一二。”

　　“贵派真有生机。”顾念神色淡淡，将筷子放下，端起那茶吹了吹。

　　“你前世和如今的长藤也很有生机。”玉姑歪头，她没记错的话，娩秋提过长藤成天院内有两个斗嘴的，一个劝架的一个看热闹的。

　　不过对比一番还是自己的更心虚，她续道：“同门与我皆死，这三人就没谁能调和了，过了百年便出事，一人持着两副面孔。”

　　“我也是时至今日才知晓半阙，也不大全。”女子站起身来，伸了伸腰，欲抽身，“宋二那时，处处妖鬼魔众盘踞，他的族人往来路上便被剥皮掏出肉吃尽了，他一个在府内全然不晓。”

　　妖怪捉来赶路人剥皮吃下肚，再将人皮披身顶替身份，并不少见。顾念明了些，斟酌道：“怪不得，他瞧出端倪，疯了一般，凡人不信，他拿异族没法子，就纵火要烧死自己...”

　　“这些传言，只是渔猫到处打听而来，其中真假明细，你不若去寻夕本人？”

　　“我可否明日动身？”他迫切地想离开观人间。

　　“那不行！”玉姑显然有自己的打算，似笑非笑瞧着顾念，“你着急是要去哪呢？”

　　渔猫磨着鱼骨，劝：“咱这黑水洞临近地府，不受几界管束，谁都能来添一把火，就跟年兽把你送去轮回一样的，咱带你来避一避，暂时的脱离观人世不受追踪。”

　　“玉姑，晚辈是想回沈府虚境。”顾念道。

　　“为了朋友，为了年兽，为了夕与钟无？还是灾祸和那兔子？”

　　“...是。”少年道。

　　“我不能让你再去送死，你的神魂还未渡劫，只是一副承受术法的躯体壳子。”玉姑皱起锋利的眉目，面色阴沉，显然这不是她要的答复。

　　“钟无选择死，不是只为了夕。神魂轮回二度飞升，福神舍身自然也不是只为了护着某个人。”

　　“亲情、情爱，那么小的人之常情，是微不足道的，并不至于要人抛开性命去弥补。”她幽幽道，“修道渡劫飞升，求长生求温饱皆有，悟道难得，同剖鱼一般扒皮抽血，七情六欲将你问尽，要担清因果。”

　　她的手拂过顾念的瞎眼，他避不开，只感觉这人手凉凉的，和瓷瓶一样温和，一双眼睛凝视着他的心。

　　“你还没有渡劫，术法用剑都靠耗费心血，怎会是后日夕的对手，更谈不上救他，仙逸捅瞎你，不过是想让你看清什么才是你的要务，情急之下想保你一命，不料被雪素截了意识走。”

　　“眼盲没什么，你这是心盲，直到你道心重塑，入了神龛真正渡了劫才回得去。”

　　她长吁短叹的，一转话锋，敲敲顾念的额头，轻轻责备：“你这孩子，一个人哪里都敢去，心思也深，我方才或许话说重了些。”

　　“我不是小孩子。”他一字一句道。

　　玉姑白他一眼，道：“瞎说，被人骗得入局，什么都不晓得，也不问，自己担着，你是很有些糊涂。”

　　糊涂少年想反驳，却见女子眼中满是关切，忽的鼻尖酸楚，便端起碗来喝茶，闷声问，“...这是观人间，照理来说是个阵法，你们怎么能闯进来?”

　　“那闲人的术法来路不正，再说了，根基都是学的是我们主人的！”渔猫起劲儿，四只爪子攀上顾念脑袋，拍着他的脖颈，一团压了上去。

　　“好了，等你伤口愈合，自有人来寻你。他搭把手帮我留你躲过歇一歇，得让你跟着去叙叙旧。”玉姑道。

　　叙旧，谁呢...自己除了鬼娘烂相，也不认识几个鬼，正欲问。

　　“玉姑！”底下店小二唤，催问酿酒。

　　女子一敲响指，又化回老妇人身形，苍老应了声，比划让顾念喝光茶，补刀道：“虽然都说他们爱见风使舵，但他确实一直挂念你的，好了以后去趟酆都玩玩。”

　　“趁你受伤可怜兮兮的，留点心眼子，问什么他都会说的。”她低声道，说罢转身就走，渔猫落地从架子上抱出一床薄被笼在顾念身上。

　　猫跑回桌上吃着，筷子夹得噼里啪啦响，不忘宽慰道：“别绷着个脸嘛，你来的时候二公子肉身就没了，没谁救得的，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寻仇！”

　　底下玉姑又开始煮酒，顾念神色复杂，低声问：“你一直跟着他，是为了什么呢？”

　　“嗯...”渔猫仰头，用心想了想，“看管，专等你来，哦，还有他人挺好的，宋家铺子相连的鱼可好吃了！等完事了，我带着你们再去江口捕！吃他个三日三夜！”

　　“嗯？”顾念一愣，反应过来被逗笑，渔猫逮住机会，往他嘴里塞了块鱼饼，温热香酥，压下了腹中那碗青紫怪茶，人觉得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