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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8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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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没有异能,天空中掩着月色的那团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沸腾。当一声清越却足以震撼大地的长吟响起,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天空。
黑雾中偶尔闪现的银色华光终于显现出全貌,当亘古的传说现于眼前,当华贵无匹灿若星月的点点鳞片组成的身躯在云间穿行,死里逃生的人,奄奄一息的人,疾奔者止步,见泣者收声。
那个哽在喉间却迟迟出不了声的字眼烧的胸口热辣辣的疼。
那是——
龙啊!
相比于其他人的狂热,楚亦小队的气氛分外凝重。小眼镜的装备抛在一边,干脆坐在地上疯狂的记录数据,楚亦示意小队聚集,就地隐蔽。自己则抛出藤枝跃上天台,迎着烈烈风响凝神望向空中。
那是异种之间的争斗。
生物链最顶端的对决。
楚亦蹙着眉,至少以他的查阅权限,国内从来没有成年体异种出现的记录。
不知道这个消息会掀起多大的风波,对于基地来说,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那银色的巨大生物俯冲过来时,楚亦甚至清楚的看到了尾部映射的碎星一般的华光,带着和异能者并不相融的汹涌澎湃的力量。
楚亦脸色一变,它消失的方向,正对着小区!当即朝那边奔跃而去。
乔冉手脚并用的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时,小腿抽筋到伸展不开。只好借着这个姿势先坐在地上,再忍着痛感过去,一点点慢慢的揉。之前跑下来的小个子躺在不远的地方,似乎是昏死过去了。
有风吹过来,冻的她一个激灵。不知道为什么,乔冉突然想起她以前很不喜欢走夜路,天一黑便很少出门,即便是只隔了一条马路的超市,除非有人一起,否则是决计不会单独出去的。
这种源自于童年的一些不好回忆直接影响着她。发生过猥亵的那条曾经上学的必经之路,她后来再也没有走过。
大颗的泪一滴滴的落下来,心中抽疼着酸楚着。这样的午夜时分,这样森然的充满未知危险的地方,她却只能这么毫不讲究的,像个无知孩童一样掼坐在地上。那把一直陪伴着她的黑伞静静的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用袖子揩了泪,乔冉抽了抽鼻子,刚擦好的眼睛又立马酸涨充盈起来,就这样一面哭一面试图自己起来,可是泪擦不干,腿依旧抽着筋,让她一动也不敢动。
真的,太难了。
怎么就这么难。
情绪的崩溃从来都是毫无预兆。
背后传来温热热的感觉,好像有什么挡着风,也不太冷了。乔冉下意识的转过头,赫然被惊了一跳。
硕大的巨兽头部就在她背后,她感受到的温热的风是它鼻息。每一块鳞片都清晰可见。这种视觉上的冲击不足以用言语来形容——无论在固有印象中这种生物有多么庄严神圣,威风赫赫。这样近距离的视角,根本无法分出美丑,只觉得狰狞。
是的,狰狞。无论是长吻下森然的利齿,还是灯泡一样无机质盯着她的幽绿深潭般冰冷的竖瞳。
但奇特的是,她并不觉得怎样害怕。
她甚至能闻到它从远方带来的陌生的气息。这样近的距离,她触手就能摸到它湿凉凉的鼻头——事实上她的确这么做了,居然是出乎意料的软糯。
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想起少时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狗,也是这样弹润软糯的鼻头,小小的蜷在地上,尾巴百无聊赖的打着旋儿,温顺的任由她抚。那是交付了全部信任的样子。
乔冉心中一动,还未抓住转瞬即逝的那丝想法,面前的巨兽忽而张开了血盆大口,獠牙毕现,乔冉只觉得眼前一黑,瞬间便陷入黑暗之中,像是被禁锢在了某个特殊的空间,还未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又是天旋地转,直到再次感受到身下是坚硬的地面,乔冉睁眼眼,先被呼呼灌入的冷风冲的一个瑟缩。
乔冉屏着气,这是一处停工许久的楼房,空旷的地上零零散散的堆着散落的建材,她急切的环顾着四周,甚至一瘸一拐的走了一圈,迫切的想要找到什么——找到什么?
最后一丝隐秘的希望落空,她红着眼靠着墙壁坐下来。
从这里往下眺望,除了影影绰绰几栋高楼的影子,什么都没有。除了呼哨的风,四面原本该是墙的地方,都豁着口子。气流在这里肆无忌惮的进进出出。安静的让人心里悲凉。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乔冉把头深深的埋进臂弯,像犯了错的小孩子。她嘲笑自己的敏感和神经,和肥皂泡一样不堪一击的希冀。
身后有响动传过来来,乔冉没有理会,不管是变异兽还是丧尸,或是随便什么东西,都无所谓了。她的心力耗的精光,再也提不起半分。不管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受着。
也就是自己这条命而已。至少也不至于连累了旁人去。
一双赤脚出现在眼前。白皙的脚趾踩在布着沙尘的水泥地面,视线缓缓上移,是松松跨挎的裤子,再往上......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半大的少年,身量已然很高了。即便是俯下身蹲在她面前,也要仰着头才得以平视。记忆中的小团子变成了几乎全然陌生的样子,银灰的和黑色的头发驳杂着,像是异次元的少年战士,只有眉眼间的熟悉却又给人完全不同感觉的轮廓依稀能找到些从前的影子。墨绿的瞳眸颜色更深,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薄唇微启,却声音沙哑:“妈妈......”
眼睛是酸的,涨的,泪水是热的,烫的。乔冉从不知自己积存了这样多的委屈,从村子里,回到曾经的家,跟着楚亦的小队辗转流离,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人,别人把她带到哪里便是哪里,即便放任了她去,她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不觉的有什么,比起很多人的三餐不济,朝不保夕,她已经足够幸运了。
可是哪来的这么多连说都说不得的委屈和源源不绝的泪水,乔冉真的不知道,她说不出,言不明。泪眼朦胧的看着姜唐的身后走过来的黒潭,口中发不出旁的声音,只能伸出手,这只手被黑发少年牢牢握住,仿佛借此可以给她无限的安慰和力量。
姜唐拥着她,腰身单薄。她不知道这两个是在怎样的环境下终究熬了下来,他们经历过什么,有没有危险,吃不吃得饱肚子。她通通不知道。
看,不管是作为女儿还是母亲,她都不称职。
“你们没事就好,都好好儿的。咱们都好好儿的......”刚要收了泪,一开口又忍不住涌出来。乔冉的胸口梗的难受,半辈子的泪堵在哪里,仿佛永远都流不完。
姜唐有些慌了,手足无措全然不知道怎么办。她比之前瘦了许多,脸色憔悴,根本不是以前那样活泼圆润有血气的样子。是谁欺负了她?
他们回去过村子,回去过县城的家。楚亦布下的防御可以拦住丧尸和觊觎者,对于他们来说却恍若无物。从没有那一刻那么自责。那么孱弱的人类,随便一个小东西都能让她受伤。无法捕猎果腹,离开家又靠什么生存?
姜唐当场气息暴走,黒潭费了许多力气才让他平静下来。可猎杀者又闻息而至。原本姜唐的伤就未愈合,离开琾的地盘难免一场纠缠。两人一明一暗,配合无间的一路厮杀,才有这片刻的喘息之机。
暗色的血纹又顺着脖颈蔓延,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乔冉发觉了姜唐的异样,肿的核桃一样的眼睛几乎只留了条缝儿,却不妨着她看到那纹路有生命一样,从脖颈向上,到颈根,到耳后,到侧脸......姜唐狼狈的把手缩到后背往后退,被乔冉老鹰捉小鸡一样拎到面前仔仔细细的打量。
乔冉一声惊呼,抓住着姜唐的手——原本白皙修长的手变的更大,更长,上面覆盖着鳞片和水膜一样的物质,圆润干净的指甲变的尖利无比,像野兽的利爪,在月色下闪着冰冷的寒光,可以轻而易举划破人的喉咙和肚皮,或者旁的什么东西。
姜唐白着脸僵着任她打量,中间好几次想小心挣扎着收回手,却又被乔冉拉回来,怕划伤她,只好不敢再动了。黒潭知道姜唐的心思,解围道:“只要过了成长期就不会这样了,他只是没控制住......”
“怎么还是这样......”
“什么?”
乔冉咬着唇,半是心疼半是懊恼:“怎么还是......这样。”这么长时间,这两个孩子在全然陌生的地方,究竟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泪滴在姜唐的手背上,烫的他心里生疼。
他求救似的看向黑潭。
“冲击成长期的那天,出了点意外。”黑潭轻声解释,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不会一直这样的,他只是……一时无法控制形态。”
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他也不知道究竟要告诉乔冉多少。
黑潭小心翼翼的看着乔冉的脸色。她哭的那样厉害,情绪那样的低落,他和姜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泪简直没有尽头——外一哭干了可怎么好?水源倒是好找,就是怕她犟起来不肯喝。
她的确是该生气的。黑潭默默的想,小小的往后推退了一步,他真不会哄人。
姜唐的身形微不可查的晃了晃——就像突然被外面猛烈的风吹到,忽而瑟缩了一下那样。乔冉止了泪,她察觉到姜唐手臂在顺着她的身侧下滑,最终无力的垂落在地上。
黑潭扶着他的肩侧,沉默着以自身为支撑让姜唐倚靠。他能感觉到姜唐体内的力量正在急速流失,而这几乎无可阻挡——旧伤未愈,又强制异变为成年体,以一己之力独自撕扯拼杀到现在,不知道碾碎了多少觊觎者的内核,巨大的消耗和澎湃的积蓄力量根本无法融合。他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乔冉急切的去看姜唐的状况,却发现枝杈的暗纹已然越过颈侧,悄然蔓延在脸庞。像有生命的闪耀着华光的滚烫岩浆。她颤着手触了触,生怕就这样弄疼了他。
这让姜唐和黑潭都悄悄的松了口气。至少转移下乔冉的注意力,不用再面对乔冉的眼泪了。
乔冉定了定神,冷风吹着因为激动而分外烫热的额头,反而冷静起来。
姜唐的状况让她担忧,他以为穿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松垮深色的衣裳,她就察觉不出来了——浓烈的血气和濡湿的衣裳,她发觉不了才不正常。她下意识的想要把姜唐的衣服掀开。
“别看。”
姜唐阻止了她,不让她看到被血浸透的下摆和渗延到地上的暗色血迹。他的气息渐渐弱下来,发出的声音像梦中低声的呓语:“它自己会好的,不用管……”
乔冉的心像被绳子拉扯着,酸痛的无以复加。她的姜唐!她的孩子!怎么可以伤成这个样子……
可悲伤之下,大脑却高速运转,乔冉的眼睛望着黑通通的巨大窗口。前路无比清晰——她不能帮他们什么,但至少不要成为拖累。没有什么比现在这一刻能让她有更清楚的认知。
不管她多么不愿意,姜唐和黑潭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可悲的是,每一次,她都要重新接受这个事实。
那是姜唐的生存方式,杀戮和成长。
那是她无法参与的争斗。
“你们要做的事情,是不是还没有做完?”
“先听我说完。”
她清了清嗓子,却像讲事实摆道理的老师一样一条条给黑潭解释。
“你看,我现在好好的,楚亦他们很好,真的。估计到了军区我的待遇也不差——至少安全上肯定是有保障的,就是要找份活很容易的。”她言之凿凿:“今天这只是意外状况,原本楚亦安排人带我去安全屋了,是我自己跑出来,想要找你们——就是这样我也没什么事,你们清楚的,那些东西躲我都来不及。”
“冉姨……”
“带姜唐离开吧,你们都好好儿的。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尖利的鸣声在空中盘旋,耳中蜂鸣声再次响起。黑潭站起身,扶乔冉到了更里面的位置。目光沉沉的戒备着外围。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那只鸟要找到他们了。
姜唐眼中怒火炽盛。暗色的芒纹在墨绿的瞳眸中流转着华光,让人望而退却,不敢直视。
他要把那只秃毛鸟撕成碎片塞进下水道炼成地沟油,然后把琾的脑袋按进去!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姜唐的身形在迅速的退化,缩小……直到蜷在乔冉手中小小的一团。
“这是……”
乔冉握着掌心冰凉又温热的小东西,惊异的瞪大了眼。
“这是姜唐的本体。”黑潭深深的看了乔冉一眼,额前的碎发微微拂动,他们之前呆过黝黑的水泥地面上,火光乍起,把地上的血迹和衣服付之一炬。
“这里有点冷,先忍一下,天亮了再出来,好不好?”
乔冉越发不安,他要做什么?她豁然站起来,要拉住黑潭,心脏却不由自主的狠狠一坠——
黑潭从楼台一跃而下,四周深沉的浓雾中,伴着闪彻夜空的光刃,兽吼乍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