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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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派江底是死火山，沟壑纵横，应是漆黑不见五指的深海处，数百盏长明灯环列排开，其中耸立一座半高矮峰。自山脚跟下，四柱牌坊连绵不绝蔓延而上，直至峰顶那宏伟纯白的府邸前。
牌坊朱红柱子，乌黑飞檐，靛青门匾，中间鎏金大字端庄，上刻敕造九派江神府邸，下嵌小字：西海龙王三太子宣。
“这江底原来真有龙神盘踞。”天蓬失神望了片刻，“为何从不现身？”
无人答他。
牌坊之后便是神明领地，轿子无法再往前。妖王率先落了轿，大步跨入，在穿过牌坊后，忽地讶异看向四周。
玄奘紧接进入。
第一道牌坊将所有江水阻隔在外，门后是清醒而又湿漉漉的空气。他向上援步而行，十步一座牌坊，台阶遍布青苔，两旁树木横亘，枝叶茂密，越到石阶阶面上。
妖王在前，他紧随其后，走过牌坊三十有三列，共计三百三十步台阶，才登到削平峰顶。府邸宏伟屹立在众人面前，大门紧闭，铜锁发绿，瞧起来像是许久没有开启了。妖王只轻轻那么搬动，就听着铜链发脆碎裂，门缝中便有幽风吹拂。
他天不惧地不惧，哪会在意一条龙神。便直径推开了门。
殿内漆黑一片，府邸外长明灯光芒在门槛边就退缩不前。即便妖王是站立在门槛旁，玄奘进入时，一时也辨认不出他站得身形方位，目光犹犹豫豫地，在大概位置上逡巡了一圈。
妖王伸手将他揽了过来。
剩余四人也逐一进入了殿内。柳红申附身的方娴静是最后进入，她后脚刚落地，大门遽然闭阖，激起殿内一阵回响。那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悄无声息，黑暗中除了呼吸此起彼伏，再无其他声响。
妖王捻指，搓起一道火焰，光线微弱。众人往前缓慢摸索，像是走过了正殿，再迈过一道门槛时，眼前赫然出现了五条走廊。
每条走廊尽头都隐隐晃动白光，天蓬望了半天，不确定地说自己仿佛瞧见了出口。而五条走廊恰呼应在场五位，这座府邸有意识要他们分道扬镳。但所有人都没有要独行的态度，柳红申环抱着手臂，站在一侧，笑吟吟说：“不如这位陈先生试一试，看仙家能否随弟马一同进入。”
玄奘正对着的是第二条走廊。他直径向前走去，妖王心觉不妙，伸手意欲拦住他，但五指在黑暗之中握了个空。他再要走入走廊时，就如同鬼打墙一般，再也无法前行。
玄奘丝毫没有感受到有人来捉住他的肩膀。他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来处，已经是浓秣漆黑，看不见半点人影。便按住了手腕上的金镯，打起警惕往前走。
约莫数分钟后，走廊内隐约有昏暗灯光，不明不晦，照亮四周石壁。坑洼墙壁上逐渐浮现出绘画来，落笔斑驳，接连不绝。
他看见了用青黛涂抹满的正片石壁，好似海水浩渺汹涌，海水之中一条幼小白龙蜿蜒前行，数百年中辛勤修炼，终于得道成仙，懿旨降临西海时，整座宫殿都熠熠生辉。他化成人形，着锦袍，捧玉笏，踏登天路，往三十三重天上奉命，受封一方龙神，管辖行云布雨，受人间烟火。
然而一年人间大旱，江湖干涸，满眼皆是土黄黎黑，寸草不生。龙神盘桓在天际，心痛难忍，私自布雨，缓解人间干旱。
龙神此举并没有为他带来福报。转眼间便是雷霆涌动翻滚，霹雳引援，道道斩向白龙。白龙浑身鳞片焦臭，疼痛难忍，被打下云霄，坠入九派江底龙神府邸之中。铜门紧闭，雷霆镇压，府邸内白龙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最后一幅画是江畔景象。凡人男耕女织，其乐融融，远处龙神庙宇破败，门楣摇摇欲坠，无人想起龙神。
走廊尽头是一扇半遮半掩的门。
玄奘推开了门。
门后是偌大一间殿堂。龙神塑像高高屹立，灰尘遍布，香桌腐朽，香烛开裂，而在殿堂正中央，锁链从天花板悬挂而下，紧紧束缚。
黑发垂落至地，覆盖面目，粗黑锁链将他双手身躯禁锢悬吊在半空。在那身花纹繁复的锦袍下，伸出来的是巨大龙尾，摔落在地面上，回旋盘织。
失去香火的堕落龙神伤势千年未愈，连动弹都无法做到，囹圄在江底，做了一遭传说。
玄奘缓慢走近，那身躯微不可见地晃动了下，牵连着发丝抬起。
“你……是来……”龙神嗓音嘶哑，带着久未逢甘露的渴意，“是来……探望我的吗？”
龙神侧着身体，将他脸一分一分地抬起。
那是怎样一张脸庞，哪怕禁受折磨，也如同精雕细琢般泛着润泽光芒。他微蹙着眉，瞳仁内那一轮像是蕴含着泪珠般，在睫毛处欲坠非坠，盘恒流转。而他依然是抿起嘴角的，露出那浅淡而又温柔的笑意来，在殿堂那浮动尘埃内，好似透明般，不染纤尘。
银白鳞片从锦袍内延伸向上，在他脸颊处印出交织花纹来，这才提醒来者，他还是一条龙。
“恩。”玄奘轻声回答。他走到了香桌前，寻到了案几下倾翻的火石，又捋出半截香烛的芯子来，将香烛点燃。
青烟歪扭升起，他对着龙神塑像拜了三拜，将香烛插在了烛台里。
龙神闭阖双眼，青烟寻到了主，直径朝他飞去。再睁开眼时，脸颊便多了些血色。
“一千三百二十五年九个月零三日。”龙神像是叹息，又像是缓缓吐出一口烟火气息，“我被关押在此，大抵是有这个年头了。”
“后悔布雨了？”玄奘忽问他。
龙神与玄奘对视，嘴角浮现着温柔笑意，眼底却透露出无奈来。
“天有法规，我亦有我的坚持。我所求事已得到满足，又哪来后悔，只不过稍许有些……”
他有些斟酌地选择了下词汇，从那浅红薄唇内吐露出礼貌至极的请求来。
“有些难以派遣的饥饿……请问，我能吃掉你吗？”
作者有话说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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