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贵妃她依旧失踪》而十

1、第 1 章

　　“殿下。”清竹象征式地行了礼，她是璟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带着公主长大，与公主自然亲近，便不那么注重繁文缛节。
　　启阳公主背对清竹，绰约身姿被身前的铜镜尽收，显出个朦胧的影子来。她抚着那紫檀木妆奁，神色黯然。
　　璟贵妃薨殁，公主哀思过度，生了场大病，大病后身体未愈，忧思更深，神色郁郁，性情较之以往，更为跋扈。不过启阳公主向来得皇上的疼爱，又刚刚失了生母，皇帝自然对她更加纵容。前几日怀有身孕的宁婉仪在公主面前无意说了昭贵妃一句，被公主甩了两巴掌，一把推到地上，都见了红，差点没流产。皇帝去看她，她一通哭诉，话里话外都是启阳公主想谋害皇嗣。结果皇帝的态度是让这事轻轻放下，并没有为宁婉仪出头，只是连着几日去看她。
　　出了这档子事，宫中众嫔妃对启阳公主是避之不及。没了宠冠后宫的璟贵妃，又扯下中宫一系，这原本是件天大的喜事，可现在倒成了坏事了，妃嫔们的衣衫都穿得素净不少，个个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心情不好的启阳公主揪出来撒气。
　　其实皇帝本该对启阳公主发作的，就算不是真心的，做戏也得做一套。那宁婉仪是镇国将军宁元的嫡次女。宁元曾平了西北战乱，大败辽国，不说是武将之中，即便是在民间也颇有威望。此人极会审时度势，大败辽国，班师回朝后便主动上交兵权，皇帝两番假意推辞，最后心满意足地收回兵权，接着给他加官进爵、一通封赏。宁元心知皇帝疑心重，就又送了自己的嫡次女宁婉仪入宫。因此，皇帝对这宁婉仪，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再者，横竖宁婉仪也是启阳公主的庶母，女儿打母亲，那可不是大逆不道嘛。然而，皇帝也是人，心不可能不偏。启阳公主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又是璟贵妃所出，如今贵妃薨逝，他难免会生出几分感伤，对启阳公主自是更加怜爱。情绪驱动下，皇帝便想，横竖宁婉仪也有错，这事压一压便过去了。
　　皇帝明摆着偏心，谁又能说什么。毕竟别说是一个未出生的皇嗣了，就是许多皇子，也比不上启阳公主。
　　“太子殿下回了东宫。”清竹知道公主听进去了，说完这句便悄然退出。
　　启阳环视生母生前的住所，叹息一声。这甘泉宫分明还是原本的模样，却清清冷冷，失了烟火气。
　　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她免不了要神伤一番。那日母亲召她，与她说了好些体己话，她还调侃母亲又不是没机会说了何必急于一时，谁知她一语成谶，那是她与母亲的最后一次谈话。
　　她上前几步，见那床褥又换了一床新的，心知是父皇命宫人将这甘泉宫整理过了。她坐在床上，忆起母亲逝去后仍然姣好的容颜以及唇角微微的笑意，她对废后陈氏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如今中宫一系倒了，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被封为太子，璟贵妃的一桩心事是了了，可惜是拿她的命换来的。
　　启阳公主叹息一声，踏出偏殿。

　　启阳公主去了东宫，太子身边的管事荣安早早地便来候着她了，一瞧见公主的身影，笑吟吟地迎上去行礼，“奴才见过公主殿下。”
　　她连忙扶起荣安，道，“荣公公不必多礼。”
　　这荣安自璟贵妃入宫便伺候在旁，这情分非同一般，因此启阳公主对他向来是十分尊敬，以礼相待。
　　“老奴听闻公主染了场风寒，心里挂念得很。”荣安道，“如今见公主还是这生龙活虎的样子，老奴能稍稍放宽心了。”
　　“不过是一场风寒，公公才要多加保重身体。”启阳公主说。
　　“哎哟，公主这么说，可是折煞老奴了。”荣安笑得眯起了眼睛，可见他见到了公主是真心实意的欢喜。
　　一番寒暄过后，切入正题。
　　“阿兄呢？”启阳公主和太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关系相当不错，就一直没有以皇兄二字称呼他。
　　“殿下在含光阁，还请公主在清德殿稍候片刻。”荣安提起此事，有一瞬间的犹豫，不过荣总管是个人精，调整得极快。
　　启阳公主一听，立刻便知他为何犹豫。含光阁属于后院，也就是说太子在妾室那。她挑眉，这还是件稀罕事，太子对女色算得上寡淡，妻妾加起来就五人左右，平日里又极少踏足后院，今日这大白天就往妾室那去的事情，启阳公主是难以想象。她便多问了句，“含光阁是？”
　　荣安老实答，“柳良媛。”
　　这下启阳公主不再问了，她想起了这事。大选是两个月以前的事，皇帝一个都没选，全选给儿子了。柳良媛想必是皇帝特地指给太子的三个秀女中的一个。话说回来，东宫进的人是最多的，主要是因为新晋太子只有一子一女，被前朝诟病子嗣单薄。
　　荣安见公主不再说话，就知道公主对这事是单纯好奇，问问罢了。
　　两人连同公主的随仆一起前去太子住的清德殿，途中还偶遇了秦良娣与苏良媛，秦良娣是大郡主的母亲。虽然不是正妃，但启阳公主仍会给面子，私下唤她一声小嫂子，不过这会苏良媛在，她只略一点头。
　　待启阳公主走了，苏良媛掩唇轻笑，目露讽刺，“公主殿下金枝玉叶，秦姐姐可别放在心上。”
　　秦良娣瞥她一眼，“公主与殿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是姈儿的姑母，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苏良媛冷哼一声，倒是不再言语了。

　　启阳公主约莫等了半炷香的时间，太子才姗姗来迟。启阳公主打趣道，“阿兄这是从哪里来？”
　　太子一愣，看了荣安一眼，荣安悻悻虚笑，太子就知道他把事情给说出去了。他对启阳道，“你真是没大没小惯了。”
　　见长兄这般反应，启阳公主的兴致立刻被勾起，“阿兄莫不是恼了？我倒想见见这柳良媛了。”
　　越说她越来劲，太子略微思索了下，便道，“日后吧。”
　　启阳公主知道他真上心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总会带着人来跟她见一见，就是如今的太子妃也没享受过这待遇。
　　荣安领着人布膳，两兄妹自个聊了起来。无非是些朝堂上的事，按理来说，一般公主是不会参与前朝之事的，但启阳公主不是一般的公主。还得说回璟贵妃，璟贵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别的公主读着女四书时，启阳公主只草草地翻过几页便扔去垫桌脚了，因此眼界比别的公主高了些。后来她还闹着要跟兄长一同去文华殿念书，皇帝疼爱这个女儿，最终允了，让她在那待了好几年。久而久之，养得不像公主，像皇子了。
　　太子和胞妹一同长大，感情深厚，自是不会在意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反正启阳公主面前没多少规矩是她不破的，若是她真不破，那只会是这金枝玉叶不乐意破。而且公主是颇有才能的，有些政务上的事，同幕僚说还不如同公主说来得放心。兄妹俩有了默契，每每碰面，免不了讲些前朝的事。
　　“晋北大旱，饥荒闹了有两月，如今又惹出瘟疫。今年江南粮食收成不如往年，朝廷心有余力不足，怕是难办。”启阳公主说，“这可是个烫手山芋，人人避之不及，晋王主动去接，还真出乎我的意料。”
　　太子似是有自己的盘算，“随他去吧，他不在朝中，未必不是件好事。”
　　启阳公主笑了笑，“父皇立储立得匆忙，朝中人心动摇得厉害，个个都是精明的。”
　　嘉和皇帝来这么一出，完全在他们二人意料之外。原太子被废，按理来说得搁置段时间，岂料那边大臣一上奏，皇帝就迅速推了珩王上位，爽快利落得让人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木已成舟，”太子的眸中波澜四起，“小心应付便是。”
　　“父皇最近常召见那百嵋道长？”启阳公主起先是不信的，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好皇帝会真心实意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的。嘉和帝于后宫妃嫔而言不是好夫君，于众多公主皇子而言不是好父亲，可于天下而言，他无疑是个好皇帝。对这些鬼神之说，他应当不会轻易听信。
　　“是有其事。”提起此事，太子忍不住蹙眉，“宫中流言四起。”
　　启阳公主神色一凛，皇帝的心思向来是难以捉摸的，不知他是虚晃一招，还是真如前朝某位皇帝一般，动了长生的心思。
　　太子看出了妹妹的忧色，安慰道，“不必过于担忧。”
　　启阳公主颔首，确实不必担忧，她唯一的兄长入主东宫，即使父皇出事，前朝后宫也不会乱。她想得长远了些，反正她终究是大祁尊贵的启阳公主，日后还会是启阳长公主，这一生富贵无忧便好，别的事她无力亦无心管。
　　她的所思所想是很淡漠。启阳公主对嘉和帝的感情很复杂，不是没有，就是不多。原因有二，一是天家父女不像普通父女有那么多时间相处；二是她自小便知道父皇不只有她一个女儿，也不只有母亲一个妃嫔，刻意迫使自己降低对父亲的重视程度。久而久之，便成了这么一回事。
　　她夹了块水晶虾仁，默不作声地蘸了酱料，一口吞下。在外人面前她还会顾着点皇家公主的颜面，在长兄面前就百无禁忌了，甚至还要上手去抓鸡腿。太子硬生生忍下笑意。
　　“要我说，吃顿饭哪来那么多门道。“启阳公主撕下鸡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不过她生得标致，这么吃饭居然不显得粗俗，”我还得在哥哥这，才能这么吃上一顿，这公主做着也真没意思。“
　　她这一脸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太子终是笑了出来，“你啊，口无遮拦。“
　　启阳公主毫不在意地吃完鸡腿，在宫女递过来的净手盆中洗过手，又接过荣安手中的帕子擦了擦。
　　荣安看她这随意的模样，颇有感触道，“公主十年如一日的率性。“
　　“她哪是率性，“太子道，”是任性。“
　　启阳公主不恼，看向荣安，“公公，你给评评理，有这样为人兄长的吗？“
　　荣安哎哟一声，连忙哄着公主，郑重道，“那可不是，咱们公主殿下最是伶俐，秀外慧中，蕙质兰心，堪称众宗女之表率。“
　　闻言，启阳公主本人都有点端不住，她干咳两声，“公公过誉了。“
　　荣安笑眯眯的，“依老奴之见，公主是名副其实。“
　　太子没脸看下去，荣安这家伙在府中平日里总摆着大总管的架子，也就对着启阳能显摆显摆他拍马屁的功力了。
　　“好了好了，公公，我今日就在东宫住下了，你安排安排吧。“启阳公主临危一脚，暂时缓解了自己的窘迫。
　　太子没说话，就是默认，荣安自然是极会看脸色的，立即差人去办事。
　　“不回凤阳阁？”
　　启阳公主揉揉眉心，挺头疼的样子，“永宁那张臭脸，本公主今日之内不想见第二次。”
　　永宁公主是五公主，系王贤妃所出，小启阳公主两岁，与她向来不对头。不对头就算了，偏偏还住得近。平时她闹便闹，启阳公主不会把她放心上，现在昭贵妃逝世没多久，天天有只聒噪的鸟在面前蹦跶，她不烦才怪。
　　太子自然不会不知永宁公主和启阳公主的那些琐事，刚想说什么，荣安回来了，面上有点异样。他问道，“怎么了？“
　　“太子妃殿下听说公主来了东宫，差人来了，说要请公主到翠玉轩一聚。“
　　这倒不是什么事，姑嫂之间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安却面露难色，启阳公主敏锐地问，“只有嫂子一人？“
　　“还有苏良媛，“荣安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太子的脸色，”柳良媛，等。“
　　这个等字前面的才是重点，启阳公主眼见太子的脸色一沉，不悦二字直接摆上了脸，心里暗想自个今日是歇不了，“知道了，还请皇嫂稍等片刻。”
　　“有我在，不会有事。”启阳公主向来是不会掺和这些事的，真叫她碰上了，她心里那叫一个复杂。不由得用一种略带怜悯的眼神看了太子一眼，有时候，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来得简单点，可惜生在皇家，身不由己。
　　她那话是不想叫太子跟太子妃生了隔阂，虽然太子妃专挑太子的痛处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两人之间的夫妻情分所剩无几。但启阳公主觉得吧，在这关头，至少别闹得太难看。
　　“嗯。”太子已经恢复了从容，淡淡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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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些资料，古代不那么流行称呼兄长为哥哥，所以改了。公主也不会时刻自称本宫，因此多数时候都让公主自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