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为何这样急? ...
-
“薄言,那不过是一句戏言。”姬珩摇头,眸光温柔如水笼住谢谦,“我希望这一世你能为自己而活,你是谢谦,是堂堂正正不需要站在任何人身后的谢谦,是往朝堂上一站,就光芒四射的谢薄言。你就像我的兄长,我希望你能与我并肩,而非因为我留在周国掩盖你的光芒。”
谢谦没有说话,他看着姬珩明亮的双眸若有所思。良久,他把姬珩拉进怀里,谢谦的手放在她的背上。姬珩闭上眼睛,无论什么时候,谢谦的怀抱永远让她觉得安心,“卿卿,五年为期,我前往他国去辟一方能任我谢谦搅弄风云的朝堂,你好好做你的周国皇帝,五年之后,我必定带回一支强军援助周国。届时,你不必再受俞添侮辱,不必用九鼎去换晋国庇护。”
姬珩睁眼,“你还记着俞添那厮的事儿啊。”
谢谦咬牙,“永世不忘。”
俞添,卫阊的部下。卫阊死后,大半兵权落到了俞添的手上。这人狼子野心,试图效仿卫阊,逼姬珩册他为晋国国君,使自己窃权的行为变得合情合法。不仅如此,他还销毁了卫阊与谢谦当年签订的盟书,撤回晋国在周国的驻军,修书与姬珩重新谈判。
在这封谈判书中,俞添用词轻浮孟浪,声称自己既然接手了卫阊的兵权和君位,自然也该接手卫阊的妻室,还称姬珩为“寡嫂”,说什么在晋国兄长死后,弟娶寡嫂乃天经地义。
谢谦当时气地把这谈判书掷到地上,素来持重的他在姬珩面前破口大骂,“卫阊就算短命,也是一代枭雄,他俞添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背信弃义暗蝇营狗苟的卑鄙小人,也配和卫阊兄弟相称?!”
姬珩想起,他后来把谈判书拿帕子包着从地上拾起,随手扔进了火盆之中。接着他把手浸在水中翻来覆去的洗了三遍,因为他觉得俞添那厮碰过的东西跟俞添这人一样污秽。
姬珩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俞添后来被卫堰千刀万剐的下场,我就不生气了,你也不许再生气,人这一辈子能记得的事情不多,何必让这样的人占了。”
她退出谢谦的怀抱,收起笑意,郑重地朝谢谦拱手,“此去山高水长,望君珍之重之。”
谢谦后退一步,屈膝跪下,捧起她的裙角双手托至额际,“陛下,君更当珍重自己,以待来日。”
这是第一次在无人之处,她安然地接受他的叩拜。她知道,这大抵是他最后一次称自己为陛下了。
周历434年,谢谦辞去周国相位,游历列国。这时的他并不知道,五年之后,自己会身挂六国相印,连六国以抗强晋,成为卫堰最大的强敌,生生把卫堰一统诸国的脚步推迟了五年之久。
姬珩站在阙台上,目送谢谦的马车消失在无边的原野之上,清晨的日光落在她的脸上,她闭上双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很疑惑你是怎么劝说谢谦离开周国的。”卫阊双臂环在胸前,目光所及之处,山川连绵起伏,荒原无边无际,周原上的太阳朝升夕落,周而复始。
“无需多劝。我只是稍加点拨让他明白只有站在更广阔的位置上,才能更好地帮我。”姬珩淡淡道,“我不希望,这一辈子当别人谈论起他的时候,最大的谈资是我姬珩的面首。”
卫阊挑眉,“原来,你也会在意世人的看法。”
姬珩白他一眼,“只有一心赴死的人才会真的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人言可畏,其余时候的毫不在意都是假装。”
“所以不在意谢谦的离开,也是假装。”卫阊长臂一伸,揽过姬珩的肩膀,把她的头摁在自己的肩上,姬珩瞪圆了眼睛,挣扎着推开他,卫阊皱眉,“姬珩,在我面前脆弱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姬珩怒目而视,言辞激烈,“成婚之前,若非在无人之处,不许对我举止轻浮孟浪。否则……”
卫阊歪了歪头,“否则怎样?”
姬珩的目光落到他的臂上,卫阊心里一寒,姬珩亮出她两颗微尖的犬牙,一字一顿地威胁“否则,咬死你。”
卫阊虚捂住自己昨日被咬的地方,长叹一声,“可怜我卫阊还有区区四年光阴可活,想亲近自己的妻子,竟只能在无人之处偷偷摸摸,何其可悲可叹。”
姬珩冷笑,“少同我惺惺作态,若你卫阊重活一世竟还躲不过刺杀卒于二十八,那你可真是白活了那么多年,还做什么晋国君上?倒不如把晋国拱手送与俞添好了。”
都说老沉持重,面前这个活了三十多岁的姬珩在卫阊面前根本持重不起来,她浑身都长满了刺,只要卫阊试图靠近,这尖刺就会根根竖起。
卫阊眸光微闪,转过身去,太阳高高悬在天上,他迎着日光双目不闭,直到双目传来隐隐刺痛,他才垂下头去,低声道,“我死了你不会流一滴泪,这样很好,姬珩。”
“说什么呢。”姬珩竟有一种卫阊方才落泪了的错觉,“卫阊,这一辈子,你要好好活着。”
说话间,阕台之下身着甲胄的少年转过墙角大步朝这边走来,姬珩眼眸一转,笑道,“你若这一次还敢教我当寡妇,我就改嫁他人,不仅改嫁他人,还要嫁给你侄子,把你的牌位放在床头,让你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卫阊一哈哈大笑,再次把她揽在怀里,垂头一口亲在她的额上,这一次,她没有挣扎。
罢了罢了,祸水就祸水吧,摊上卫阊这样的死鬼,能如何呢?
“叔……叔父。”卫堰一脚踏上阕台,又把脚收了回来,犹豫着要不要先行回避,卫阊嘴角还噙着笑,见到卫堰,这笑霎时沉了下来,“何事。”
卫堰垂头,朝姬珩拱手称了句“陛下”,这才抬起头来回应卫阊,“叔父,五万晋军折损三千,其中伤兵一千六百二十八,死者赐其家人半升粮食,半吊军饷;伤者赐半吊军饷。军中杀敌的勇士士气高涨,期盼着叔父前往军营论功封赏。”
卫阊放开姬珩,双手负于身后,冲姬珩耳语了一句,朝阙台之下走去。
姬珩叫住他,“卫卿,朕同你一道去,朕也想亲自犒劳晋国的将士们。”
卫阊犹豫片刻,点头相应,让开身子引姬珩走在前头,一边吩咐卫堰准备车驾。
姬珩钻出马车,同卫阊一前一后往晋军驻扎的军队走去。将士们早已经站成了井然有序的方阵。侍者在高坡上铺上席垫,姬珩和卫阊席地而坐。下方阵列之前的空地上放着两个空的竹筐,姬珩正疑惑那竹筐的用途,就见卫堰手执竹简和刻刀走到卫阊面前奉与卫阊。
卫阊接过竹简和刻刀,将竹简置于膝上,“开始吧。”
卫堰转身站到竹筐边上,手上也执一竹简,按竹简上所书高声叫出一个士兵的名字,“张安。”
一个士兵从步出阵列,停在竹筐前,从胸前甲胄与里衣之间掏出什么布包,把里面的什么东西抖落进了筐里。卫堰垂头数了数,高声道,“张安,歼敌七人,赐七等功爵。”
卫阊亲自刻下士兵的名字和所赐功爵。
阵列中传出一阵阵喝彩声,卫阊亲自刻下士兵的名字和所赐功爵。姬珩倾身,试图看清筐子里的东西。她坐的位置稍低,筐又太深,根本看不到。
不过她猜想,那筐子里的应当是用于计数的东西,或许是石子?
“李坚,歼敌四人,八等功爵。”
“孙强,歼敌十三,五等功爵。”
“……”
“……”
筐子里的东西越堆越多,姬珩再次倾身,筐子里堆的满满当当的东西让她头皮发麻,那里是什么石子?分明是从人身上斩下的,沾满了血的人耳!
她顿时脸色苍白,她其实很怕看到这种血腥的场面,那会让她联想起周国被卫堰全歼的将士们。尽管她知道,战场之上会比眼前还要血腥一万倍!
上一辈子,姬珩没有机会看到晋军论功行赏的场面。她也知道,晋军兵力强盛的背后肯定与封赏逃不开关系。她也曾废除军中的世卿世禄,招纳身强力壮的百姓组建军队,论功封赏。
只是,她的改革失败了。由平民百姓组建的军队缺乏专业的训练缺乏战斗力,论功行赏这一条更是在贵族中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这些腐朽的纨绔比她还清楚,倘若论功行赏,他们根本拿不到任何赏赐!
她不得不妥协。后来,她才明白,在周国这样充满着沉疴痼疾的国家,刮骨疗伤根本不足以根治病症,它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也许,这才是卫堰能够带领晋军,一扫六国,统一天下的原因吧。
赏赐完毕,姬珩把带来的粮食和军饷交给卫堰,令他纷发给众将士。姬珩和卫阊起身回宫,行至竹筐边上,姬珩无意间瞥见竹筐中血肉模糊的人耳,脑中一白,脚下一个踉跄。
卫阊揽住她,见她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弯腰把她横抱钻进马车。
姬珩只觉得胸腔之间有什么在肆意翻腾,排山倒海。半晌,她平复下来,“我以为见血便晕的病症换了年轻的身体不会再有,没想到……即便换了身体,上辈子的东西依旧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
“姬珩,病的不是身体,是心。”卫阊揽着她纤瘦的身躯,“你要好好的,等着一个月后,我来娶你。”
“一月?为何这样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