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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别日[修] ...

  •   我叫赵无违,是扬州城烟花风月中,搅乱春水的行家。客商公子来来往往,或向北走,或往南流,醉饮浊酒一杯,为名,为利,为权,为情,遥遥望来,均笑称我作“赵老板”。只是他们笑的爱的不是我,清越如空谷回音,委婉似三月莺转,他们纵情贪欢,留恋的是我情郎。

      “十二个粉蝶飞。一个恋花心,一个搀春意,一个翩翻粉翅......一个贪欢嫩蕊,那一个与祝英台梦里为期。”

      青楼歌姬哼着喜春曲秋波暗送,娇小姐乘油壁车微掀轿帘,过街行夫肩挑油木货架呆然驻足,高谈阔论的士子回首放下酒盏,我跨着青骢马徐徐踏过。

      这是一年又一年后,这已不是我初至京城,我也早不是倜傥的少年郎,他们却全然是钦羡于我之人了。

      琴音淙淙,歌声幽幽,沿着曲径游廊蜿蜒向深,老苍头在身前引路。走过石子路,绕过黑楠柱,转道楼台后,正见玉兰冰雪初绽。风幕飘扬,暗香随指尖牵动,那是我情郎。

      一张洁净的面容,挺拔类竹的柔韧身姿,而眼角眉梢的情愫,像江南烟雨中,途经客舍茶楼,女人缠绵的琵琶吟。但要论惹人心肠动,我说,还是他弹拨间泄露出的清凌眸光,却是雨过天青,收束油伞时,男人凸起的掌骨底。以及那抬眼望来,短短的一句“无违”。却任凭将百炼钢化作为绕指柔。

      继母打量我许久,斜睨着眼,岁月催老了她的颜色,带走她的肆意张扬,她更像是一夜之间老去的,我记着她那勃发的恶意,而我选择的是以眼还眼,也是以德报怨。这个得不到父亲尊重喜爱的女子,她所能依靠的外家没落了,她只有一个痴肥的儿子陪伴,关在深深庭院。从此她再也束缚不了我,她的继子,她的仇人,却是世人眼中“至孝”“俊敏”的赵家长子,却是府台老爷举荐上京的贤良之才。

      只因我戳穿她父家的西洋镜,却将一切财产充公,为她赎罪。

      我不是祁止祥,我不通音乐与曲学,也无法携我的阿宝在身。我只好急切又郑重地去做一个决议,一个尚未确定的决议,能做决议的人,唤做沾衣。

      与沾衣相遇是个风雪夜,没有山神庙,只有一个深雪前村。月光如银,冷冷地洒向大地,远望是白茫茫的邱野连着赤蒙天,向下陷去。那是我冲出破门的第一抹印象。老秃头身上干冷的臭味却是第二道,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寒意覆盖了全身。老秃头狠狠把我推倒在地,他身高只与我相仿,你看,佝偻的像个童子,裹着我的棉衣,脏乱的叫人作呕。他的力量却大的出奇,挥动着手臂,用缠在腰上的藤条将我重抽。

      他又锁上了门,战战兢兢倚在我身边的便是沾衣。我们被捆绑着,背着双手。他的泪滴是烫的,润湿在我脖颈,不知所措地唤我作哥哥,嗓音细细柔柔,一下钻入我脑海,我激灵地打颤。我是冷的,他是烫的,我们一冷一烫挨着等到北风呼啸着吹走光明,我问他名姓。他不知道,我想他也不知道。于是我给他取名,“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我叫他“沾衣”。

      后来也有人叫他沾衣,是“沾衣欲湿杏花雨”的意思。好像朦朦胧胧间,这名字彻底变了味,如同一顿佳肴,被乱来的人添盐加醋,遮掩了原本滋味。但我念着它,它覆盖了什么,它象征了什么,以至于它成了伤痛与记忆,回味无穷,永生难忘。

      没有人,始终没有人来。无论是老秃头还是我心心念念的赵家救兵。沾衣很安静很乖,他渐渐就没了声息,我胡乱地叫着他,他模糊地应着我,我的心是冷的,被他一呼一吸吹得更冷,我才意识到,原来一冷一烫,我却是那个烫的。

      我真想他,在京城,在难眠的日日夜夜。“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我想的是明月,我想的是扬州,我想的是萧郎,我想的是他。

      我听见春雨淅沥沥地下,我听见深巷的杏花叫卖声,我听见车水马龙,我听见风尘仆仆的过客拱手一抱拳,马儿嘶鸣着被拴在马厩。我无数次提笔,无数次搁笔,无数次神思意涌,无数次彻夜焦灼,弄皱了信稿,宿干了浓墨,熏制的腊梅瓶再点上露水,浇不灭一颗滚热的心。

      好像留步不前,好像飘然而过,停停走走,我是他迷梦中的狂客,他是我灵台上的神女,引人仰慕,追逐,偶然俯瞰人间,却被别有用心的信徒拽落,染上烟火。

      磨掉手腕一圈皮,断了十指两根骨,我带着这个小拖油瓶再次逃了。一脚一个坑,古溜溜地滚下山坡。我撑着手肘起身,将沾衣翻身背在背上,才结好的疤撕裂了,鲜血顺着我的皮肉往下流,但我们都没有察觉。沾衣的身体越来越重,从轻盈的布袋娃娃,变成压顶之泰山,我的腰逐渐下弯,勉强支着头,一步一挪,一挪一拖,一拖一拽,敲响了稀稀拉拉的挂着锁的木门。

      无人相应,我感受着沾衣温凉的身体,咬着牙死命敲门。“咚-咚-咚-”我知道光忍没有用,可是好难啊,我抠着门缝嚎啕大哭。男人的叫骂依稀响在耳畔,门内传来盆器倾侧声,“咔哒”一声落了锁,妇人推推诿诿地开了门。

      沾衣止了鼓琴两手,十指轻抚着余波,绕梁之音缱绻着、作弄着消散澄空中。沾衣挑眉挥向身后石桌,盖着竹罩,桌上早已布好几道小食并佳酿。

      八角亭临水而建,托于空透的湖石之上,带着早春的凉薄,风从东来,萧萧吹皱粼粼碧玻璃,钻入沾衣宽袖。他的身姿高挑清瘦,腰封束出修长双腿,而绒绒的圆领中,脖颈纤细只一点喉结突出,明明还是少年模样。我细致地观摩他,如同观摩一尊通灵的古旧玉石像。玉石像一片片剥落了石灰质的外壳,透漏出光洁的内里。勾勒出洒脱的笑意,沾衣深邃的桃花眼莹亮耀人。

      莹亮耀人,更甚过天上星子,人间珠玉哪及?

      “赵无违。”沾衣道,“这别离酒还喝不喝了?”

      我与沾衣也曾夜荡红药桥,清风暄和鸣蝉喧嚣,有五陵年少相伴,渔夫划破清波,撑篙而远,搅乱极致的静谧与安宁。

      那时沾衣歪在榻上,在酒香四溢的夜晚,捧着茶盏。他不怎么喝酒,因为酒性热,怕辣到嗓子。他跟着玉楼镜明先生学戏,他真敬重他师父,沾衣道。若无一番作为,实在有负平生所愿,我与他道。那时我们是英雄惜英雄,惺惺的相惺惺。一只短擎灯燃到天明,指尖翻阅过多少巴山夜雨,天下熙攘。

      那时我从内宅寡言的赵公子转变成玉楼风流的赵老板,还有一段断袖情事为人津津乐道。当着人面,他唤我“无违公子”,礼尚往来,我唤他“沾衣公子”。

      这既不是避嫌,这又不只是情趣。

      你看,这倒叫人豁然开朗。若我念着靖节先生的文赋,高唱“归去来兮”,不若听沾衣水袖一甩,提嗓子唱“情不知所起”罢。最终不过恣意轻狂,额头抵着额头,鼻尖顶着鼻尖嗤笑。

      人牙子捏着沾衣的脸看了许久,将他卖入了玉楼。我看着他逐渐长成,泪汪汪的两眼拉长了,弯作深邃的桃花瓣;伶仃瘦骨的身段抽条了,生出细致的象牙皮。是幼虫破茧而出,化作蝴蝶振翅而飞,却逐渐偏离了缤纷的蝴蝶群,停逗在清水荷池上,仍像旧时模样。

      春风扶头出玉楼,静悄悄的玉楼白日,可是,我却仿佛听见沾衣犹带粘连的歌声,呜呜咽咽,咬文嚼字的,却凭空混杂着辣味,是一脉春的香。

      沾衣,沾衣,不变的是沾衣。乖的,静的,骄的,大方的,雅俗共赏的,受人追捧的,却是卑的,犟的,恨的,孤寂的,哑然失声的,无名无姓的。

      泪珠好像一滴一滴滚落眼眶,相思越远越浓,却将泪化作血,顺着运河北上,流淌三千尺,混入足迹遍布的山川险阻。我仿佛置身幼年那艘南下的破船。母亲断断续续地口吐脏血,而我被眼泪糊了满脸。我哭着问她,为何乱臣贼子却坐上宝座,为何忠臣良相却沦为阶下囚,她却道君臣有别。

      我听见沾衣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君臣有别,我能作为的,亦不过辅佐之道。

      只是多了个沾衣,只是丢了个沾衣。
      只是陷入帝王的圈套,只是了却平生一段心愿,只是与他相伴而归。

  • 作者有话要说:  再也不修这篇文了。
    还是一样的感觉,节奏难把握,段落难衔接,主角也难写e
    祁止祥,见《祁止祥癖》;引号内均为引用诗词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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