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秘》圆宝的精神游戏

1、她和影1

　　她有一个秘密，说出来都不会有人相信的秘密。
　　她和这个秘密的故事开始在某个星期五的下午。
　　阳光耀眼璨金，天空万里无云。
　　教室窗明几净，校园绿草茵茵。

　　然后，班长站在她的面前：“崔茵，班主任叫你去他的办公室。”
　　班主任找一个亦非班干部又非课代表的她，找一个不积极参加运动会也不参加学校活动的她。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班主任找她应该不是为了什么好事。
　　平常干的事屈指可数，值得班主任找她的坏事，她心里非常清楚。
　　她做不到坦然自若，她感觉喉咙发紧，去办公室的路上不慎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到了办公室的时候，班主任牛老师正在桌前批改作业，手里一只红笔忙忙碌碌前后批阅。
　　崔茵站在他的办公桌侧，不敢说话，等他开口。
　　他也专注于批改作业，没有说话。
　　他们在沉静中和彼此对峙着等待。不一会儿，有问问题的学生围绕在牛老师四周，像工蜂围绕着蜂王，蝴蝶围绕着花朵。牛老师是漩涡，是飓风的风眼，崔茵是飓风和漩涡外面默默矗立的一块石头，等待风暴受洗。

　　“牛老师，你来一下帮我看看。”有一个年轻女老师请教。
　　牛老师解答完学生的问题，就跟女老师出门了。
　　“你在这，等我过来。”临走前，牛老师看着她说。

　　上课的铃声响了，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收拾了收拾东西，出去上课了。
　　她们班这节课是体育课，缺席无所谓，牛老师和崔茵都心知肚明。
　　随着最后一个老师推门时候，对崔茵行完询问的注目礼。
　　崔茵：“我等牛老师。”
　　门“咔”一声合上。办公室里唯一的声源，只剩下墙上“滴滴嗒嗒”的钟表。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滴滴滴，答答答答。”
　　崔茵在这一片寂静里，度秒如年。她只觉得自己本来是来赴断头的刑场，到了刑场，刑罚被改成了一点一点凌迟。喉咙里的窒息感，丝毫未减，卡在脖子上的那只无形手依然缓慢一点点地收紧。
　　安静如坟墓，度秒如度年。

　　有人说：“你别哭了。”
　　崔茵受惊，倏忽抬头。阳光耀眼璨金透过三大扇窗户照进来，窗外合欢花树开得炽烈繁盛，像粉色蒸腾着的一片云霞，又像仙女遗落的仙裳羽袂。窗内棕色办公桌鳞次栉比，各种教案考卷井然有序摆放，教室办公室没有一个人影。
　　“你回头，我在你后面。”
　　她身后是一面白墙，墙上开了两扇门。像一张白纸铺在桌上，左右各搁一方细长的镇纸。墙上晕开了温软黄色阳光，像是普洱茶茶水浸湿过再晒干以后留在纸张上的老渍痕。办公室窗外有一颗又高又茂盛的树，它的影子通过阳光的手笔，温柔地画在墙面这张画纸上。微风吹拂，枝摇影摆，花落影斜。树旁有一条细瘦的人影，墙上的花影从枝影梢头坠落，花就像是能落在人影的脚下。
　　崔茵警惕地盯着自己的影子，这是办公室唯一的影子。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它说：“你不要哭了。”
　　“我没有哭。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并不重要，我能看见你的心早已经哭过七八百遍了。”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心呢？”
　　“这世间大多数凡人都不了解自己的心。”
　　“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知道大多数凡人的心呢？”
　　“我不但知道凡人大多数的心，我还知道凡人大多数的事。”
　　崔茵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她走向门边，准备出办公室，去换换脑子。
　　“你走了，牛老师怪起你来怎么办？”

　　崔茵只好走了回来：“你怎么知道牛老师叫我？”
　　“我不仅知道是他叫你！还知道他特别像你昨天晚上偷看的电视剧里的一个人。”
　　“谁啊？”
　　“皇后娘娘，位主中宫。而你像是一个刚刚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小答应。皇后娘娘会面自己夫君的小老婆，就喜欢先让门口小太监拦一下，‘留步一下，娘娘现在正和番邦使节谈事情’。”
　　崔茵不禁莞尔。昨晚看的电视剧里面，皇后娘娘是一位朱唇皓齿，穿粉紫色宫衣，涂姨妈红口红的纤纤美人。而牛老师，是一个身宽体胖的一六五，吊梢眼，面若重枣，唇若涂脂的胖子。
　　它继续说道：“小答应在殿外俯首躬身等上大半天，好不容易到进了殿里，跪在珠帘外，皇后娘娘和贵妃婕妤商议三三四四，商量完大事然后想起来跪在帘外的你。皇后娘娘雍容华贵，知礼懂仪，一脸歉疚羞愧心疼：‘不好意思，刚才她们一直拉着我商议裁剪后宫支出的公事，才忘记你了！妹妹快起来！’”
　　它语速越来越快，声音里透着一股鸡贼：“表面上，让你等着么久，是由于处理正事太忙了。实际里，就是故意晾晾你，让你在寂静中，品品恐怕的恐字怎么写。”

　　崔茵觉得它说得挺对。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因为有这么一个影子聒噪。压抑的氛围轻松了很多，好像新换了新的空气，鲜活又明快起来。

　　门锁“咔嚓”一声。空气瞬间又凉了下去。
　　牛老师面无表情推门进来，歉疚道：“刚才有教研组那边叫我有事，就叫你等了一下。”
　　崔茵本来面对墙壁站得挺直，现在只好转过身来。
　　那个东西不再说话了，崔茵感觉它已消失在这个空间。
　　它像是一个轻盈又半透明闪着秘密之光的轻柔织物，被窗外的风轻轻吹到了这个压抑的角落。
　　而现在风又悄悄将他带走。

　　随着他面对墙面的学生，慢慢翻身转过来。
　　牛老师也坐在了办公桌面前。
　　牛：“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崔茵声音细若蚊蝇：“我退步了。”
　　牛老师边说话边翻出了三次考试的成绩单。
　　三张成绩密密麻麻，陈列了每一个学生的各科分数，班级学校排名。第二张，和第三张成绩单上面，崔茵名字的那一行用红色的彩笔重重描红了。
　　红色，退步的标志。

　　牛老师：”你说说你，你看看。咱们班所有你这档成绩的人，有谁比你退步更快的。”
　　牛老师把三张表格举在她胸前。
　　崔茵埋着头，轻轻审视那几个红名字的。红名字的很多，但是能像崔茵这样，从第二名变到第十二名，再变到第二十四名的人，恐怕只有她这一个。
　　牛老师语重心长：“崔茵啊，崔茵。心思要放到学习上来。上坡路难走，下坡路好走。可你是有足够天资，能做到比这个更好的人。你来分析一下吧，你这次考试怎么能考这么差的？”
　　他注视着崔茵的头顶心。
　　因为崔茵已经不是埋着头了，她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像是有很多很多复杂、粗笨的绳子在她背后绑了重重的犁，她是一头蒙头犁地的牛。犁又重又沉，她带着它就飞奔不起来，不得不把抬起来的脑袋沉下去，沉到她精心耕耘的土壤下面，沉到炎热日头晒不到的地方。

　　她沉着头。心里只剩下一种手无足措的慌乱，这种慌乱只能表现在微微捏紧的拳头上。她的嘴唇还是被什么粘在一起，没办法说话。
　　牛老师催促：“快来分析一下，分析一下才能进步。”
　　牛老师循循善诱：“来，好好和老师说话。”
　　又停了一会儿。崔茵还是没办法发出声音。
　　牛老师笑了笑：“那就这样吧。我算了一下，你作为上次退步校名次最多的人。下一周周末，家长会上做一下自我检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