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残月》烛影摇红

1、第 1 章

　　晓风残月
　　他提着壶酒，踉踉跄跄的从酒馆中走出，不辨方向的乱走了一通。夜风清凉如水，使他的脑中略微清醒了一些，鼻中闻到淡淡的青草味的同时，脑子一阵发晕，他跌坐在青草地上，顺势便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他决定小憩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酒劲慢慢褪去，他昏昏沉沉的睁开双眼。碧蓝空中弯月如眉，繁星点点，远处群山隐隐，身边绿水迢迢，敢情自己竟然醉倒在河边。长长的吐了口气，也懒得爬起来，他就这么躺在草地上，闲适的看着天空。夜晚的清风拂动着身边的垂柳，在他的面容上方晃来晃去。
　　还有一个半月，一个半月后，我就可以自由了，可以自由的去追逐风，尽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长长的吐口气，他闭上眼睛，想像着远方是一望无垠的草地，自己在广袤的草原上骑马奔驰……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大漠的风光啊，是这般的美丽而豪迈吧，不，也许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美上一千一万倍……
　　师傅……我已经长大了，只可惜……你看不到了……
　　“野儿，你可想知道师傅的家乡吗？”
　　“想！我想！”
　　“师傅的家乡……在那遥远的大漠草原……那里牛羊遍地……夏日里，你会看到一泻千里的草地，无论你如何策马奔驰，你似乎都永远走不到那绿色的边界，那里似乎是天之涯，似乎是海之角……那里的天空是蔚蓝蔚蓝的，大地是油绿油绿的，云朵是洁白洁白的，洁白的一如那初生的羊羔……”
　　“真有那么美吗？”
　　“是啊，比师傅所说的更美更美……天下最最杰出的画师……即便是最最杰出的画师……他也无法描摹万一……”
　　“那么……我将来……一定要去那里看看……一定要去那里看看……”
　　“好！若是野儿将来去了……那么……就替师傅采上许多的野花……送给你早死的师娘……”
　　“嗯！”
　　叹口气，他伸手拔下一根在微风的挑唆下调皮的轻触自己面容的柳枝，心中默默计算着，过了今夜，那就该只有四十四天了吧。一个鲤鱼打挺，他利落的跳起来，师傅，还有四十四天，徒儿就可以自由了，那时候，我就去那美丽的大漠草原，在那绿色的草地上自由奔驰，为师娘采集最美的鲜花……
　　有些留恋的看了眼水边杨柳，莫名的想起一句诗：“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一阵好笑，自从师傅死后，自己该有十年不曾看过诗书了吧，想不到倒还记得这句诗。不由得低声吟道：“杨柳岸晓风残月！”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杨柳岸晓风残月，真是好美啊！”
　　他一愕，心中随即一惊，自八岁那年师傅死后，自己便弃文习武直到如今，家中上下无不认为自己这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堪称无双，想不到，倏然转身，只觉得心中猛然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在那棵龙钟的垂柳下，不知何时竟悄悄的立了一个白衣的少女，长长的黑发柔柔的披拂在身后，姣美无双的面容沉静安祥，纤小如玉的手掌正轻轻的拈着一条柳枝，向着自己微微的笑。这少女竟如月光幻化出的人物，朦胧出尘，和风轻摆白衣，少女似欲随风而去。
　　“你……是谁？”
　　少女摇头：“我是谁，很重要吗？”
　　他笑了，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竟是出奇的笨拙。
　　“一点也不重要……”
　　少女很是随意的坐了下来，丝毫不顾及身上所穿白衣，指指身边的草地：“你也坐啊！”
　　他笑，恢复了几分潇洒，随意的坐下，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皱一皱眉：“你身上有股臭味……”
　　他又笑：“我刚刚喝醉了酒……”
　　“酒？酒就是可以解愁的东西吧？”
　　他愕然，惊讶于少女的无知。
　　少女弯起好看的眉，他一愣，忽然抬头看了眼空中弯月，弯月如眉，笑了一笑，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也很重要吗？”
　　他又笑：“不，不重要……”眼光灼灼，他看着少女：“我要……我要叫你残月，因为……我们在杨柳岸边相遇……而……你的眉……又好像那空中的月……”
　　她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眼睛亮闪闪的，如同空中的最亮的那颗星星，嘴角的笑涡浅浅露了出来：“那么，你就是晓风了……杨柳岸晓风残月……”
　　他朗朗的笑了，清澈而明亮的笑容如同那天深蓝的天幕：“那么……今夜该是属于晓风与残月的吧……”长身而起，他笑着向少女伸出手去。
　　纤白的小手放在古铜色的大手上，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他的心不禁一荡：执子之手啊……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空中，依旧明月高悬，繁星点点，只是那弯弯的月牙却似恶意嘲笑的眼，静静的、冷冷的看着一切人间的喜怒哀乐。
　　晓风残月相互依偎着，喃喃的说，静静的看。
　　不觉晨光微露，红霞片片，东方的日已在蓄势待发，而西面，黯淡的残月依旧勾着它冷笑的眼，慢慢的悄然无声的消失在晨曦中。
　　朝阳挣扎着，一寸寸、一分分的从那巨大的黑色的茧中分离出来，慢慢的露出了小半张红红的笑脸。晓风叹了口气，忽然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残月小嘴一抿，欲说不说的样子，晓风忽然就学着她的口气道：“这……很重要吗？”
　　噗哧一声，残月笑了起来，笑完了，却很认真道：“这个，当然很重要了，”晶亮的眼睛又在闪着光芒：“不过，我有一件事情……是非做不可的……所以，等我办完了事情……”忽然侧身抱住晓风，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我们就还在这里见……杨柳岸晓风残月……不是吗？”
　　轻盈的跃起，清晨的风吹动洁白的衣衫，她的笑容灿烂如初升朝阳：“八月三十，想必也是晓风残月的日子吧……”
　　他还是忍不住笑：“是，一定是！”
　　她笑：“九月初一的朝阳也一定像现在这样的美吧！”
　　“是！一定的！”
　　“那天一定最适合去大漠了，不要忘了，你答应带我去草原的哟！”留下最后一个灿烂的笑容，纤足一点青青草地，轻轻忽忽的一闪，白影很快消失无踪。只留下淡淡体香，以及那似乎早已深镌入心的笑涡。
　　晓风深深吸了口气，回首看时，朝阳已是光芒万丈，满目生辉。
　　八月三十，一定会是个好日子的。他……要早些将所有的羁绊都甩掉，自由的与她一起追逐在草原中，草原啊……等着我们吧！
　　走进家中，第一眼便看到父亲不满的眼神，他视如不见的迳自走了过去。
　　“野儿，不过还有四十四天了，难道你就不能安心练武……爹已经答应你，等那件事情了结，爹就永不再过问你的事情……野儿……”喋喋不休的唠叨从身后传来。
　　他冷嗤一声，实在不想理他，他只想在心中留着残月，他满心都是残月，残月……残月……残月……
　　日子，仿如流水，转瞬即逝。
　　清晨的时候，睁开眼睛，残月，你醒了吗？
　　吃饭的时候，拿着饭碗，残月，你吃了吗？
　　练功的时候，握着宝剑，残月，你在干什么呢？
　　夜晚的时候，那白色的身影又是那么悄悄的，暗暗的潜入梦中，那弯弯的眉、亮亮的眼、浅浅的笑涡……残月啊残月……
　　家里，已经开始有了异动，所有的人都在讨论他的心不在焉，他会时常傻傻的笑，时常失神的站在荷塘旁，垂柳边，一站就是半天……
　　“野儿，你最近这是怎么了……你……”父亲终于忍不住了，来问他。
　　“没什么的，你们要的……只是胜利而已，我……会给你们的……”
　　四十三天、四十二天、四十一天、四十天……十天、九天、八天、七天、六天……日子依旧在慢慢的流逝，离着八月十五越来越近了……三天、二天，晓风安静的站在书房，终于等到今天了，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吧……还有十六天，十六天后，残月，我们将永不分离，有晓风必有残月……
　　夜已深了，圆月高挂，以一种博大的胸怀，静静的看着这个男子，怜悯而深沉。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月色却还不如昨夜，浓厚的云彩时不时的遮掩着月，桂花林中，香气馥郁，又令他不由得记起残月淡淡的体香。
　　父亲倏然站起：“他们来了！”
　　他一愣，随即冷笑，他们……慕容世家的人终于来了……
　　江湖双璧，南宫慕容。
　　廿年一约，中秋桂子。
　　长身而起，他傲然而立，这一次，他……绝不会输……不为其他，只为残月……
　　慕容世家的人已经缓缓步入林子，他一眼扫过，满不在乎的……然而，目光却突然定在了一个人身上，白衣如雪，眉弯似月，眼亮若星……
　　面面相觑，惨然相对……
　　他张了张嘴，却愣是没叫出声来，四十四天的美梦瞬间崩塌，眼中阵阵发黑，口中阵阵发涩，嗓子竟在刹那间干得发苦……
　　……大漠、草原、白云、牛马……
　　……杨柳、晓风、残月……
　　却原来往事尽在一梦中……
　　耳中犹自听得父亲与对方的说话：“只怕今日这一战后，慕容世家便要在江湖除名了吧……”
　　“笑话，怕只怕……你说的……是你们南宫家吧……”
　　冷嘲热讽，唇枪舌剑……
　　猛然间，同时回头：“烟儿（野儿），跟这般小人，更有何话可说，还不动手……”异口同声，不约而同。
　　他茫茫然上前一步，她也是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
　　十步之内，必有血光……
　　他长啸一声，啸音如龙吟……
　　她长啸一声，啸音如凤鸣……
　　双目对视，灵犀一点，反手处，血光乍现……
　　他淡淡一笑：“我们一起去大漠……”
　　她清浅一笑：“晓风残月……永不分离……”
　　风过处，浓云消散，明月忽现，圆如白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