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歌幽蓝》邹茗

83、时间之树

　　从出生起，爸爸就告诉修泽，他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这样才不会有人欺负他。爸爸的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脆弱的妈妈身上时，他觉得强大应该就是父亲的样子。
　　妈妈因为身体虚弱，生下弟弟就去世了。弟弟出生后，爸爸的眼光不再属于他一人。哪怕他得了第一名的奖杯，拿来满分的试卷，甚至宣布蝉联竞赛冠军的消息，也不再拥有独属于父亲的认可。他很喜欢他的弟弟，他小小的身体向他一摇一晃爬来，用不太清楚的口齿叫哥哥，他的心都快化了。
　　弟弟周岁生日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有个婶婶摸摸他头，开着玩笑：“你爸爸有了能生宝宝的修洋就不再爱你了。”她旁边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把他抱起来，指着怀抱着婴儿的父亲：“你看，爸爸不要你了！”他满眼通红地大叫：“你胡说！”当时围在旁边的大人登时哈哈大笑：“你看你看，这孩子真不经逗。”
　　大人们笑得直不起腰，小修泽哇地哭了，爸爸听到动静，目光不悦地看着他挂满眼泪鼻涕的脸。宴会结束后，他委屈道：“他们说弟弟可以生小宝宝，你不再爱我了。”爸爸听后，骂了一句丢人败兴，曾经落在妈妈身上的拳打脚踢，现在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等修泽身上的淤青不再明显，父亲对待他的态度变得更加严厉。他送走了他的狗狗玩伴，哪怕他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极力央求，爸爸还是将它卖给了狗肉馆：“都是这些低劣的东西把你变得如此懦弱。”
　　后来他看着之前是狗窝，现在空落落的地方，心里的柔软渐渐长出坚硬的利刺。就算看到路上有被车碾过的，像是一幅画的猫狗尸体，他也不再产生任何同情心，他希望自己能变成爸爸所赞许的样子。
　　有一次弟弟生病，爸爸去医院陪他，在家乖乖写作业的修泽听到奶奶小声嘟囔：“这生不出后代的人，就当是养条狗吧……”爷爷打断奶奶：“孩子还在呢，胡说些什么。”
　　夜深人静时，修泽一个人住着黑漆漆的大房间，周围安静得吓人。母亲在世时，他还能躲进她柔软的怀抱，妈妈会紧紧抱着他，给他唱摇篮曲。可现在的他只有一个人，他睁着眼睛，拼命忍住眼泪。他发誓，长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可以二十四小时发亮的太阳挂满天空，这样所有怕黑的人都不会睡不着了。
　　半夜，一道闪电照亮了空旷的房间，惊雷席卷着瓢泼大雨把修泽从睡梦中吓醒。他眼泪汪汪，哭着进入爸爸和修洋的房间，想和他们一起睡。但是爸爸说他是男孩子，不能有害怕的东西。
　　妈妈生前对父亲一贯言听计从，从不敢违逆，修泽曾哭求被父亲打得浑身是血的妈妈离开爸爸，但她只是默默流泪，一个劲摇头。他之前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的他没有离家出走独自生活的资本，而妈妈当时似乎也面临同样的局面。

　　弟弟修洋似乎有着天赋异禀的学习能力，他学东西更快，特长更多，甚至比修泽更快发表人生中的第一篇论文。修泽很开心，他的弟弟比他厉害，他以后不论如何都不是孤单一个人。爸爸把家产继承权分给弟弟时，他真心为弟弟高兴，当别人对弟弟卑躬屈膝时他很自豪，这是他的弟弟，不是别人的弟弟。
　　但是当他和弟弟共同出席公司董事继任典礼，一同走在红毯上时，修洋突然口吐鲜血，歪在他怀里。修泽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弟弟便全身瘫软，丧失了所有的意识。一时间全场哗然，媒体疯狂拍照，这件事瞬间引爆了各个平台。
　　爷爷奶奶早已过世，爸爸因为修洋的死气急攻心，当天就住进了医院。修泽来看望他的时候，发现爸爸一夜白头，苍老了很多。见他进来，爸爸不由分说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这个畜生，早知道你会杀了阿洋，他出生就应该把你弄死。”爸爸声嘶力竭，仿佛在看一个无恶不作的魔鬼。
　　修泽被打得坐在地上，五脏六腑像喝了硫酸，开始灼烧腐烂。他放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爸爸，你……说什么？”
　　“你大伯说，你很早就嫉妒修洋的才华，看到我把家产交给他，没有全部给你，你就记恨上了，没想到你这个畜生真的做出这伤天害理的事！！”父亲说到最后，气得每根头发都在发抖。修泽闻言气笑了，一抹奇异的感觉像暗夜的荆棘，从心底慢慢腾起。
　　他恭恭敬敬地走近父亲的病床，缓缓伸手，拔下父亲嘴里的呼吸器。看着父亲死不瞑目的双眼，他迷茫地流泪：“爸爸，我这样算强大了吗？”

　　没过几天，一个啤酒肚男人睡眼朦胧中翻了个身，却似乎看到窗边站着什么人。他睡眼朦胧地起身，揉了揉眼睛，待看清对方是谁后，他瞬间紧张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呗。”站在窗前的修泽语气随意，仿佛就像小孩在跟大人撒娇：“看我来，怎么这么激动。”
　　男人把胖乎乎的双脚往拖鞋里一塞，充满弹性地立在他面前，厉色指责道：“你不去好好照顾你父亲，跑来这里做什么？”
　　修泽哂笑：“然后等我无暇顾及其他，趁机指使媒体造谣，是我为了上位杀了修洋，又是我把亲爹气死，你好霸占所有股份？”
　　“你个丧尽天良的畜生你胡说八道什么？”听到修泽的话，男人更加气愤，像一只炸鳞的胖头鱼，修泽更觉发笑：“我是学生物医学的，什么药在什么体质里发挥药效有多快，甚至是获得原材料渠道，我都清楚的很。我管理是没有修洋有天赋，但不代表我不会查真相。”说着，他拿起一个微型存储器，展开荧屏，里面都是男人收受贿赂、购买违禁药品、串通记者媒体打舆论战的证据，男人眼神巨变：“你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你们夫妻能对一个孩子说你爹妈不要你了，想必好不到哪去。你们是有多恶毒才会对一个孩子说出这样的话，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修泽收回显示屏，眼神里充满了憎恶。
　　男人被他盯得冒了一头冷汗，见事情败露，他说出了压抑许久的话：“我明明比你爸更优秀，凭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的，就因为我是哥哥，就要什么都得让给他吗？”
　　“你的卑鄙，比你的优秀更让人恶心。”上一代人的恩怨，修泽不想掺和，但男人触碰到了自己的底线，那他就要为他的言行付出代价。
　　最后胖男人被修泽生生剥了皮，倒吊在父亲的坟头慢慢风干，直到成为一串陈年腊肉，这是修泽为父亲精心打造的祭品。
　　男人的妻女为了自保，暗中给修泽下药，妄想让修泽的堂妹傍上他这棵大树。没曾想修泽对她们早设堤防，在女孩自主曝光她并不是修泽大伯的亲女儿时，将下了药的酒偷偷对调，最后修泽当着她妈的面把撕扯自己衣服的女孩丢在了地上。

　　料理了家里的污糟事，修泽彻底收起了自己的慈悲之心，努力做没人敢做的研究，扩大商业版图，在当时的政商军界游刃有余，直到控制昆仑城的一半命脉。他知道永生这种东西有多虚无缥缈，他研究，只是想告诉世人他是这个世界的传奇。而他的运气真的很不错，真的捞到了一条拥有永生的赤鲸。
　　有了蓝风轻的帮助，修泽做了无数实验，却都以失败告终。蓝风轻嗤笑人类拥有了无上智慧，还想霸占时间，整个宇宙都没有先例。她告诉修泽，人类获得永生只有靠顽强的意志以及对世界的贡献，可当时的修泽不信，将所有已知的方法全在蓝风轻身上轮番实验。可除了死伤无数的动植物和人，他什么都没验证出来。
　　到此他已经认命了，打算终止研究永生，可他的终止申请却被驳回。当时的最高决策者私下里命令他，不管用什么方式，必须研制出更多的永生人。修泽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继续实验。军队那边为了钳制修泽的权力，将蓝风轻要了去，修泽想拉拢军官发展成自己的势力，于是就同意了。
　　可错误的假设，无论经过多少次的证明，结论仍然是错的。修泽昧着良心，反复用科学量化的方式证明一加一等于三，连他都觉得自己在进行一项没有任何收益的投资。可突然有一天，后花园的工作人员发现有死去的动物不仅获得了永生，还进化出了人形。他带着颠覆了的三观，重新审视这个反复无常的世界。
　　获得永生的是个小姑娘，她拥有一双天真可爱，却极其容易被人哄骗的眼睛。哪怕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修泽内心的父爱还是悄无声息地泛滥开来。可惜他在生命科学院只手遮天，却控制不住这个世界的所有面，对手见他拥有了蓝风轻，还有了鱼茔，就打着他的名号，也开始屠戮世间的所有动植物，搜刮属于自己的永生人。
　　后来他用大伯杀死弟弟的方法，杀掉了坐在高位上的那个人，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以为这样自己就能护住鱼茔和蓝风轻。可是他和最高位的矛盾结束，却开始了与对手的明争暗斗。正当他和对手在工作上斗得焦灼时，后花园传来消息，有人又抓到一只永生九尾狐。他刚开始还觉得这是上天给他逆转局势的机会，可实验室屡屡发生意外，九尾狐把他的事业搅得一团糟，他明白了，这不是机遇，是报应。
　　趁他这边乱成一团时，对手将他的权力尽数夺过，他曾害死了那么多生命，就算死掉，也是罪有应得。可鱼茔为什么会起死回生，永生为什么还可以继承？继承又有什么规则？他这一辈子成也永生，败也永生，他不求重回高位，只想搞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疯狂地跑到当初发现鱼茔的地方，将尸山血海里三层外三层刨开。
　　当他彻底明白永生的继承机制时，季雪也捏碎了他的心。心脏碎裂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的疼，他只觉得身体一轻，灵魂里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他的意识慢慢消散，双腿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掉下了后花园的悬崖，浪涛翻滚的海洋将他吞噬殆尽。

　　接下来是长久的黑暗，修泽以为大司命的黑袍军团忙着捡海里的死鱼死虾，堵在路上，没来得及看到他。可当他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幽蓝的海底宫殿，无数游鱼海龟正悠然自得地在穹顶飘过。他身边躺着一模一样的两个修泽，一个剑眉星目，一个眉眼凌厉。
　　仿佛感受到修泽苏醒，一个手持长针法杖的男人从旁边探过身：“醒了？他们是你的灵魂碎片，我找了很久，应该是没其他的了。”
　　“您是？”修泽的视线渐渐清晰，哑声问道。
　　“我是从域司所回来，阻止生命清零计划实施的上级司星夸父。你一个人对抗那么多团体，真是辛苦你了。”夸父慢慢把修泽扶起，给他修复了胸口的破洞。修泽疑惑：“域司所？那是什么地方？”
　　夸父摸了摸下巴，思考怎么样才能描述地形象生动：“嘶……怎么说呢。套娃玩过吗？域司所就是最大娃身上的一枚细胞，而你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最小娃的头发丝。”修泽满脸震惊，久久回不了神。
　　“不理解没关系，你以后要是还想探索更高维度，到时候可以慢慢看。”夸父笑道：“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个宇宙里，没有最大的娃娃，也没有最小的娃娃，往前往后皆是无穷。与其把追求目标当做过程，不如把追求过程当做目标。当然这是我的感悟，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修泽再次迷茫。
　　“因为我们都是西极星司。”
　　“这是什么玩意儿？”
　　“活的时候是求知疯子，死了以后变成拆解套娃的存在。”夸父说完，目光转到地上的两个毫无生气的躯壳，修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犹豫地说：“意思是，你死的时候，也产生了这俩东西？”
　　“我死的时候，裂的比你的数量还多。嗯……你活着的时候，打压过你的所有利益团体，都有我碎片的影子。”夸父眉眼弯弯，像极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先生。
　　修泽气愤道：“那你怎么就只待在海底，不去管他们？？”
　　“少年，别这么激动。等负物质世界有灵魂选了你的这俩待激活的躯壳投生，你就明白为什么主人格处理不了所有次要矛盾了。”夸父似笑非笑，卖了个关子。
　　修泽嗤笑回怼：“那你能干嘛？你这名字，不会就是让后人念起来夸夸你吧？”
　　“嘶……少年，你很犀利，不过我确实很享受被低维生命叫父亲的感觉。”夸父忽然笑出声来，和颜悦色道：“不过西极星的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也没有确定的答案。这颗生命之星周围的星系，是最初星体炸裂无数次形成的，而那枚自然形成的太阳，就是第一代西极星的灵魂所祭。我等等会抢一艘星际飞船，去太阳拜访初代西极星，要是有正确答案，我及时传讯给你。”

　　可是夸父走后杳无音讯，再没有回来。修泽一度怀疑这个叫夸父的神棍，就是为了把这没用的海底城魂位置丢给他，才胡编乱造了一堆玄乎的借口。
　　海底巨大的宫殿蕴含着汗牛充栋的知识体系，里面包含着所有文明曾发展到极致的科技，以及整个宇宙的无限套娃组织脉络，甚至还有每个生命所属的时间树。它们的根茎叶四通八达，彼此纠缠不清，链接成一个庞大的团状思维导图。就算是集全球之力，跨越几代人，耗时几百年所编撰的《四库全书》，在海底宫殿的对比下，都像是给婴儿阅读的画报。
　　时间树团的枝叶肆意生长，修泽将其中的一个发光点放大，刚好看到夸父在奔跑中融化在太阳里的画面。他惊愕地跌倒，已经认主的宫殿地面瞬间腾起座椅，将浑身发软的他牢牢托住。
　　接下来的时间里，修泽废寝忘食地阅读每一个领域的知识。在时间大类中，他了解到永生继承需要供给方和需求方同时认可对方，前者需要后者拥有非暴力性质的求生欲，后者食用前者的心脏时，必须保证过程的一次性与吞咽的完整性。
　　当永生成为人类普遍追求的东西，世界上便不再盛开鲜花，玫瑰却在尸体滋养的土壤里重新绽放，困扰修泽许久的疑问终于得到了完整的答案。

　　海底的生活没有人类的尔虞我诈，修泽从未感觉到如此轻松。学习学累了，他就会仰望从头顶掠过的鱼群海龟，水母轮渡。海底的鱼长得怪异，拥有奇异的獠牙和凸出的眼珠，他却觉得这些生命不受规矩束缚，拥有别样的自得其乐。
　　之前的他工作体面，拥有无上的地位，却时刻活得战战兢兢。他的躯壳已经被海水腐蚀殆尽，大司命却一直没有带走他，反而还给他的灵魂铸造了一层石族特有的隔膜，使修泽在正物质世界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动。修泽很不解，为什么分管负物质世界的萨拉不将他回收掉，大司命只说了一句：“萨拉大人这么做，自然有她的考量。”说完便原地消失，不知道闪现到哪个医院去接收死亡的灵魂了。
　　他的两个灵魂碎片躺在宫殿的地上，无人问津。偶然有死去的小鱼灵魂飘过来，瞅了一眼，发现修泽生前居然干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都怕惹上麻烦，求着大司命将它带走。久而久之，修泽也觉得这俩躯壳光躺着也是占地方。他查阅西极星相关的资料，发现这种司星的躯壳还不能随便杀，杀一个变两个，杀一对就直接平方了。
　　他索性不管了，反正好与不好都是板上钉钉，谁爱要谁要，不要就继续躺着，占地方就占吧。后来他发现把南极点与北极点相连，从北极点延长出去的射线永远指向北极星，北极星上是有什么东西吗？随着好奇心爆发，修泽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便出现在一个陌生的星星，东南西北各有一个工作台，最中间是生命之星，正带着无限长的尾迹向某个方向迁移。

　　“别蒙着了，缓缓开始上班吧。我都快累死了，现在生命之星走到……哦，那里了，你看着点，别让它的北极点歪了，否则四季就全乱套了。”北边的大殿坐着一个灵魂，发出沈甜的声音。它将星系图调出来，指着那颗移动中的蓝色的星星说。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堆虫子绕着一个中心点缓慢爬行，这是加上时间轴的太阳系，整个星系都以十分均匀的速度向同一个方向慢慢蠕动。修泽环顾周围，自己所在的北极星后边也有无限长的拖尾，拖尾里每一帧每一截的画面，都像是照相机的瞬间抓拍。
　　修泽带着满脑袋的新奇走到西极星的工作台，把生命之星时间线无限放大，发现所有生命体皮肤透明，内脏外露，整个身体就像拆开的笔记本电脑。大脑是CPU，神经是电路，心脏是电池，胃是内存，肺是散热器，耳朵是话筒，喉咙是音响，脸是显示器……无论是会动的生命，还是不会动的物体，都可以将内部的细胞无限放大，像无限嵌套的丝网，着迷又骇然。
　　而当他把整个画面无限缩小，一整个星系随着维度不断升高，变成一粒平凡而普通的细胞，看到这里，修泽意识到这就是四维空间了。它问刚刚发声的四维灵魂：“你要去哪里？”
　　“我干了这么久，要去三维放松一下，顺便看看能不能在未来揍高维的清洁工一梭子。妈的天天拿着鸡毛当令箭，牛逼哄哄的见谁都趾高气扬，看见它们我就烦。”沈甜吐槽着，行云流水地将北极宫的工作台关闭，提醒道：“对了，上级司星过会儿要来检查工作，你打起精神来哈～”
　　在人类社会，这种情况往往预示着人事变迁，修泽疑问道：“你不打算竞争上级司星？”
　　“升上去不就是拉拢星司争抢星域吗？在高维大家都没有躯壳，就没有欲望，哪有基层有趣，不仅有躯壳特有的愉快，还有拯救世界的满足。至于升星，在哪里都是一个样，成天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的想想都无聊得死。”沈甜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无所谓道：“就算成为了域司，能轻而易举捏死几片星域有又能怎么样，不还是面对空寂的星海，当权势于一身的无聊清洁工么。你要是愿意升星升视野，随便你去拼吧，我是要去享受生活了。”
　　沈甜话音刚落，东极宫位置上突然出现两个陌生的面孔，修泽与沈甜眼睛同时一亮。沈甜兴奋的是终于可以利用新人的新鲜劲，诱骗它们接替这无聊的星轨监测与维护了。修泽亢奋的是可以与新人竞争一番，在上级司星面前好好表现自己，来获取更高权限的职位。
　　沈甜走之前，朝修泽打趣道：“瞅瞅，人家新人是两口子，你得觉悟啊，年轻就该享受青春，那么功利干嘛？”见修泽没反应，它一挥手，北极星上空出现一颗六芒星，将金芒打在沈甜的灵魂上，瞬息之间，它不见了踪影。
　　过了一会儿，中间的显示屏传出播报，生命之星的北极点爆发了一场极其强烈的极光，那意味着沈甜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在少司命生门的辅助下，她得到了自己的蛋白质外壳，降维成三维的一枚精子，朝选好的父亲飞去。

　　上级司星的模样和普通灵魂没什么两样，它来到北极星，看了眼一脸迷茫的东极星司，又看了眼好奇心爆棚的修泽，很快就下定决心，把五维的工作证丢给修泽，如同甩开一个烫手的山芋。
　　修泽很是意外：“这么草率？”
　　见工作交接已经完成，不可更改，五维司星才贱兮兮地说：“你玩过套娃吗？维度越高的地方，也只是更大一点的娃娃罢了。生命之星的娃是有限的，但你手里的工作证，是无穷无尽的。”
　　“那便一直向上攀登就好了，总有人要摒弃这些物质上的欲望去做更有意义的事。”修泽说道。
　　上级司星赞叹：“年轻人有志气，我深感佩服。不过有句话我得提前告诉你，这套理论，只适合在三维基层世界，在高维，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在向前走，其实一直在原地踏步。”
　　修泽冷哼：“那说明你还没有尽到最大的努力，从体验者，变成创者，这是多么伟大而灿烂的事。”
　　“相比这个，宇宙更需要可以让所有生命良性流动循环的灵感与经验。我见过太多甘愿放弃高维，选择回到留恋的过去或不确定的三维未来的星司。希望你最终得到的，确实是你真正想要的。”上级司星说完，它头顶一朵金色的六芒星绽放，金芒从天而降，它的身影和沈甜一样瞬间消失。

　　五维空间和北极星的视野相差不大，从这里看四维，和从三维看二维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不同星系的时间线搅和在一起，活像被猫爪刨乱的毛线团。
　　为了让修泽更好地理解五维空间的运作规律，培训师把生命之星的画面放大，从乱七八糟的线团里很顺利地挑出修泽生前的时间线。随着视角不断放大，它发现自己从小到大的所有画面都被记录在线条的截面中，就像剪辑视频时，被人为暂停的每一帧画面。
　　时间树之所以名字里带个树，是因为生命每做出一个选择，属于它的时间线便长出一个枝丫，一边代表它已选择的命运，另一边代表它未选择的命运，枝丫的两端或者更多端会随着生命做出不同选择，无限延伸下去，形成各种各样的平行世界。
　　从整体上看，每个生命从生到死的时间线就像是一颗小树苗，慢慢抽芽，慢慢茂盛，而五维明显是把同一生命的不同时空表现都记录下来了，修泽看到的，是平行世界的动画演绎版本。
　　在观看过程中，修泽发现鱼茔的时间线正与一只信天翁的时间线融合相连，但生长趋势不完全重合。就像是两棵树苗原本平行生长，它们的枝丫却如同磁吸链条点对点相接，变成了同一根脉络。它带着疑问说道：“不同的灵魂产生羁绊，他们的命运就会发展到一起去对吗？”
　　“是的。”培训师带着赞许点头，反问道：“你是四维的西极星司？”
　　“您怎么知道？”修泽震惊，刚刚培训师没有验证过自己的身份，居然一猜就对。
　　“一般愿意无限升星的，只有三维的人类出身，一边追求理想，一边抛弃道德的西极星。”培训师见怪不怪道：“我提前提醒你一句，历史是无法在这里更改的，平行世界会记录你所有的选择与结果，形成专属的未来。改变时间树的结构会引发不可估量的毁灭性结果，而你要对任何可能存在的结果承担绝对责任。”
　　换句话说，修泽如果对某一个时间线的某一个生命做了更改，这个被更改的小角色有可能会人设崩塌，做出不符合三维规律的举动，产生蝴蝶效应，影响整个世界的运行。修泽对计算机编程有所涉及，明白能正常运行的程序，就不要轻易更改里面自以为是bug的存在。“我对我的过去没有遗憾，也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这个您可以放心。”它坚定不移地说：“那五维世界的工作，就是时刻查看这些平行世界树的长势吗？”
　　“对，如果这棵树不再发芽生长，说明生命之星不适合生存了。你需要在清洁工到来之前，想办法让这棵树重新散发生机，它们如果见到这棵树是健康的，就不会行使职责了。对了，你现在的名字叫做时间树医生，为五维空间特有。”培训师平淡地解释道：“如果这棵树在一段时间内没有恢复生机，六维星司会判定这颗生命之星及其附近星域没有了生存的价值，会向七维管理者申请将其清理，给其他创者的作品腾位置。这个星星在其时间树、甚至是在整个宇宙的尺度上，将失去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有什么原因会造成它停止发育呢？”
　　“疾病，战争，资源或劳动分配不合理等等等等，这个你知道的比我多。”培训师随便举了几个例子，仿佛这是件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的问题。
　　修泽不理解：“如果这棵树即将枯萎，更高维的司星不帮忙建设这棵树吗？”
　　培训师怪异地看了它一眼：“我确信你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难道不会？？”修泽难以置信地质问道：“这个星星虽然有不好，但不是完全没有美好的东西，为什么遇到枯萎不救它，反而是毁了它？！”
　　培训师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修泽：“你要知道，宇宙从不缺创者，也不缺生命之星，这些星域在更高级司星眼里就像是聚成沙漠的芝麻，根本没有功夫，也没有必要去拯救个别可有可无的坏芝麻。”
　　“那我这时间树医生有什么作用？？”修泽好不容易来到高维空间贡献自己的价值，没成想只是变成体积更大的蝼蚁，它顿时有点怀疑人生。
　　培训师的语言依然不咸不淡：“在时间树生长状态良好前提下，平时也就打扫打扫卫生，看看生命的八卦，给你的工作找点灵感。如果生命之星受到另一片星域的威胁，你要确保它的安全，方法不限，很适合你这类灵魂发挥。如果你没有将时间树保护好，那么说明你也是没有价值的，没有价值的东西，也就没有资格留在宇宙的历史，以及高维教科书里。”
　　道理很直白，现实很残酷，这不就是守着自家农田，一边研究怎么让庄稼长得更好，一边堤防邻居使坏，偷偷往地里下药的农人吗？三维的农民庄稼种不好起码只是挨饿，出去打工也能赚到生存所需，可时间树医生把树苗种死是要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更何况这还不是影响时间树长势的根本角色。
　　想保证时间树的势头，只有回去三维，站到最高处，劈开一条对大部分生命都好的命运走向。与其担惊受怕外部可能存在的危险与困境，不如把自身的本领发挥到极致，只有自己手握强有力的武器，才能拥有庇佑其他生命的力量，抵抗外敌，这个道理放到高维度世界同样适用。
　　想通这一点，修泽这才明白为什么上级司星都是一副“帝乡不可期”的松弛样子，它在时间树医生的位置上还没坐稳几天，就借口检查工作回到四维的北极星，把工作证丢给了新上任的南极星司。
　　等修泽回到三维的海底宫殿，他之前的两具躯壳已经被负物质灵魂选择激活，他们嘴里说着粗话，扭打在一起，难舍难分。他走过去，一把掀开斗作一团的灵魂碎片，分别给了对方一脚，沼泽见他与自己一模一样，还拥有更为雄浑的力量，立马表示臣服。宋远见一个猥琐的沼泽还不够，又来了一个更强的，他直接游出深海上了岸，坚决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当看到自己负责的工作区又换了新面孔，来抽查考勤的培训师心里暗骂，立誓干完这段时间就一定辞职。它温和的表情带着一种平静的疯感，不知道第几次给新人重新介绍起什么是时间树，时间树医生……